天無絕人之路，汪遠香看見龍立成鼓搗新名堂，頗有收獲，慫恿丈夫入股。食草男念叔伯弟弟知遇之恩，守口如瓶，大恩不言謝，結草銜環。兩兄弟仿佛回到穿開檔褲的年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同打虎共吃肉，酒桌上你推我讓，最後取得一致意見：龍立成掌握技術，提供場地設備，合夥經營，利潤對半開；鳳凰郎人手多，主要負責銷售，做菜煮飯，諸多雜事。
    看著胖胖嫩嫩的蘑菇，婦人久違的笑容重新蕩漾在臉上，仿佛領到了致富之門的金鑰匙，那一缽缽蘑菇變成厚厚百元大鈔，變成華光溢彩的樓房，變成令人羨慕的小康之家。
    她知道當過電工的人喜歡裝清高，愛麵子，原來收別人的錢，如今走村串戶吆喝賣蘑菇，內心肯定不爽快。叔伯兄弟忠厚老實，至今還是個單身漢，想來心酸，全指望他也不行。
    從此，汪遠香像個陀螺，每天清晨用自行車馱上二三十斤蘑菇，先是繞過本村，彎彎拐拐，用小電喇叭重複著，“賣蘑菇”“賣蘑菇”！然後在鎮集貿市場蹲守三個小時，回來穿個另外兩個村莊，風雨兼程，從不間斷。好的時候銷售一空，大多數時間有回頭貨。兩兄弟琢磨，要想從蘑菇上搞點名堂出來，技術為次要，銷售是關鍵，你的產品再鮮嫩、再漂亮，市場小了同樣白費勁。貨到街頭死，人到市中活，他們把眼光瞄準縣城。
    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縣城人口稠密，商賈雲集，單位眾多，生活比鄉下高出一個檔次。人多便於做生意，錢多容易生出更多的錢，這是各路買賣人的追求，也是顛撲不破，亙古不變的道理。為何城市的人越來越多，像滾雪球似的，為何偏遠農村裏人越來越少，逐顯荒涼，正是這個原因所至。
    縣城不算很遠，騎摩托車半個多小時，那天清晨，龍立秋馱了兩個半簍子蘑菇，載著老婆和叔伯哥哥的重托，載著孩子們的希望，開拓新市場。穿過十幾條胡洞，輾轉三家農貿市場，詢問了六家單位食堂，費盡周折才賣出二十多斤。正當他筋疲力盡，心灰意冷時，一張招聘啟示映入眼簾——縣科委辦公室招聘兩名工作人員。
    辦公室同文字打交待多，那正是自己的強項，鳳凰郎竊喜，按圖索驥，沿途打聽，科委在縣政府大院內一處不顯眼的地方，三拐兩轉終於找到那塊牌子。主管招聘工作的楊主任正閱覽一份文件，手中燃起的煙並不抽，煙灰蓄得老長，無緣無故突然堪不負重，倉促間自甘墮落。桌上總統茶杯裏熱氣嫋嫋，與窗外射進的陽光氤氳交織，室內牆角一盆鳳仙花，枝繁葉茂，欣欣向榮，此人卻很有個性——大熱天喝濃茶。
    楊主任緩緩回過神來，簡單問了遍來者情況，然後遞過來一份表格。他的手指細長且尖，慘白慘白，如同章魚的腕足，國字形臉，肉墩墩的，頗有福態。表填完了，楊主任流覽之後，公事公辦地對應聘者說：“嗯，你原來有寫作基礎，不錯！今天是最後報名日期，明天上午九點開考，這表上有考場地址、時間、相關問題，你要先熟悉環境，把握好機遇。”
    龍立秋弄明白考試相關事項，拿了份資料，步出縣府大院，已經夕陽西沉，身前的影子越拉越長。街兩邊“動感之夜會所”“鴛鴦海鮮城”“玫瑰休閑中心”，很有氣派的消費場所不再平靜，員工們進進出出，忙忙碌碌，準備提前晚餐，然後迎接夜晚魚貫而來的客人。實地看過考場教室，倉促間鳳凰郎有了主見，趕快去新華書店買兩本書，找家旅店住下，專業文案經驗十分匱乏，原來的知識務必隨時代更新，明天考試須當悉心安排，全力以赴，豈能把寶貝時間和精力浪費於往返路程上，分散精力！
    第二天，四十多名考生，分為兩個考室，年齡大的三十來歲，大部分為二十出頭的少男俊女。考試題目比想象的簡單，開頭為時事政治，接著是公文寫作，文員相關問答，最後一道題附圖片資料——縣化肥廠廠長帶領五百多名工人，三年改革，碩果累累。要求寫成九百字左右文章，標題、體裁自定，散文、小說、通訊、報告文學均可，無疑這是此次考試的重頭戲。考試時間兩小時，龍立秋提前六分鍾交卷，其他考生仍在伏案疾書。
    三天後，考試結果如期公布，縣紡織廠一名女青年名列前茅；鳳凰郎考過了試，以總分第二名成績幸運中榜。此時，他才知道錄後還有一年試用期，而每個月工資大跌眼鏡。錢是衡量世間一切事物的標準，是尊嚴的象征，是生存的基礎，他一下子感到好失望。
    楊主任看到他情緒低落，猜出幾分，“這份工作適合無經濟壓力未婚男女，雖然有住房分配，可以在單位食堂就餐，對比其他行業，工資還是低了點，但那是科技局規定，誰也不能擅自改變。你好好地考慮，兩天內給個明確答複，願意幹的話禮拜四來上班，如果相距比較遠，家庭負擔重，有思想包袱我們不勉強。”
    想前途無量，輕鬆自在，又能夠發財，世上哪有這等好事。龍立秋頗有微詞，仍然十分珍惜這一難得的機會，連忙解釋，“楊主任，我家相距是遠了一點，有摩托車去來也方便，回去後同老婆、兄弟商量好，一定按時來上班！”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汪遠香聽說老公過關斬將，在縣衙門謀了份體麵工作，樂得合不攏嘴，當聽說另一名女青年的宿舍，同時分配在三樓緊挨著，舊病複發，疑心驟起，思想旋即發生微妙變化。
    食草男感到種蘑菇掙不到大錢，出路渺茫，讚成兄弟去單位上班。家人理解支持，鳳凰郎擔心夜長夢多，情況起變化，處理好家務事，星期三趕到縣城，誌在必得，把科委的工作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