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的時候，父母的記憶於我總是很暗淡，甚至比不上奶奶家養的那隻大花貓那樣清楚明晰。
    以至於長大後偶爾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有時候要想很久，才記得起他的長相。
    其實他一直都生活在洛家的大院裏，隻不過隔著不同的時間段，所以我總有一種他不在我身邊的感覺。
    自從被接到洛家之後，看到父親的機會每周都成遞減的趨勢。剛開始他會在每天下了班以後回我們居住的小屋，漸漸的變成兩天回一次，再後來就變成一周回一次，這樣的輪回過往走了不到一年，就變成我幾乎整年都見不到他的影子。
    我知道他很忙。作為洛先生的機要秘書，他每天的工作量遠遠超過我的想象，而且一旦洛先生有什麼重大的會議或者出國商談，他也不會撈到一絲半會兒的休息時間，總是協同前往。
    後來等到我們都成了年，洛澤開始接收洛氏旗下的某些產業，我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左右手的時候，我才發現，所謂的機要秘書並不像父親給我的感覺那樣忙得如此不可開交，更不會一年到頭連休假的機會都沒有。
    那些可以用來休假的時間和機會，父親又都用在了那兒呢？
    這個問題並不能糾結我多長的時間，因為那個時候，世界於我才剛剛打開了一扇小窗，太多絢爛的事物充實著我的生活，讓我很快地就將這個問題淡忘在了腦後。
    洛先生漸漸退居幕後，而父親也漸漸有了自己的時間，我本以為我會在周末或工作之餘回家見到他，然而每每推門見到的都是一室清冷的空氣。
    我不解，而成田總會在這個時候適當地冒出來向我解釋，戚先生跟老爺出國了，戚先生陪老爺打板球去了，戚先生陪老爺釣魚去了。。。。。總之，似乎每一次的行程安排，也總脫離不了洛先生的桎梏。
    我為父親感到憤然不平，縱然是洛先生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我們，可是一個人的自由卻不能因為這個理由而被剝奪，何況父親為他為整個洛氏付出的何止一點而已？
    聽了我的話，父親總是笑，用那雙已經開始衰老而蒼白的手摸摸我的頭，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必須要這樣的撫慰才能得到安寧一樣，反反複複地對我說著相同的一句話，“你不懂，我欠他太多。”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臉雖然還保持著笑的痕跡，眼瞳卻幹涸無力，眼底的光澤像是已經被經年的疲憊磨得無力遁逃，已經黯淡得像他頭頂上幹枯的碎發。
    我忽然覺得男人真的老了，那種老態跟年齡的大小無關，而是像靈魂龜裂一樣破碎不堪。看了，無端地就讓人覺得心疼。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欠”字的含義，它於我還僅僅停留在金錢糾紛的範疇，也從來沒有想過，欠一個人，到底會欠他什麼。直到若幹年後的某一天才幡然醒悟，有時候，欠一個人，會欠他一世一生一輩子。
    。。。。。。
    洛澤和我搬進了東園，作為獨立的庭院和居室，我們開始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
    換新的牆紙，地板和裝飾，買我自己喜歡的家具和餐具，整個東園的花圃甚至都被我掉了一個個兒。
    我在成田不讚同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中朝他得意地揚起嘴角，心中揚起一陣淡淡的甜意，將洛澤放在我肩上的手握得更緊。
    某天晚上，我正在收拾衣櫥，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已經打包好的一箱衣服還留在原來的院子裏，於是乘著洛澤洗澡的空蕩，準備過去把它搬回來。
    “老爺，您回來了。”
    剛走來西苑門口，就聽到成田的聲音透過重重的竹葉婆娑傳了過來，伴隨著洛先生一陣冷漠的問候聲。
    “那麼，請容我為兩位燒水。”說話之間成田的聲音已經向我這邊傳來，鬼使神差的，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同他們打招呼，反而是小心翼翼地竄到了樹叢之間，隔著樹叢的遮擋朝外看。
    成田快步離去之後，洛先生就帶著一個身量較矮的身影走了進來。
    “是不是很累？或者你覺得很辛苦？說，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那個較矮的身影本來是走在洛先生之後的，不知怎麼身形忽然一頓，腳下一個趔趄，居然半趴在了洛先生背後。
    洛先生臉上並未顯出吃驚的表情，反倒是一臉鎮定地轉頭用手擰住了那人的下巴，冷峻的聲音直直鑽進那人耳中。
    “對不起，行雲，我、我錯了，求求你別這樣。。。。。”半是哭泣半是哀求的聲音在安靜的夏夜之中尤其顯得沙啞和恐懼，聽到我耳中尤為顯得震驚和刺耳。
    那人竟然是父親。
    “錯了？你現在知道錯了？那剛才我問你的時候怎麼不回答？非得讓我用這種手段逼你你才肯承認自己錯了麼？小言，你真是太強了！”冷冷地從鼻腔中哼出一聲輕嘲，洛先生猛一鬆手，男人整個身體便向他懷裏倒去。
    “行雲。。。。行雲。。。。。求你別這樣，把那個東西拿出來吧。。。。我難受。。。。。”
    即使在漆黑的夜裏，我仍然能看見男人額頭上滾落而下的虛弱汗水，以及洛先生臉上揚起的殘忍的微笑。
    “拿出來？現在覺得受不了了麼？剛才怎麼不說？疼得很厲害麼？你看你怎麼像個孩子似的，還哭了出來？”避重就輕地假意擦了擦男人臉上的淚珠，洛先生的表情在黑暗中依然讓人覺得恐怖。
    “不要。。。。。不要。。。。行雲，拿出來。。。。。拜托。。。。。“比剛才越發虛弱的聲音夾雜著更深層度的哭腔，男人就像沒有骨頭一樣靠在洛先生身上，除了哀泣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到底是怎麼回事？父親居然如此親昵地喚洛先生的名字，而他們之間這些對話和氣場，無一物透著詭譎的曖-昧。
    我心中掠過一陣驚慌，剛想從陰影中走出去阻止他們的行徑，沒想到成田在這個時候忽然回來了。
    “水已經放好了，老爺。”
    “乖，等到了浴室裏麵就拿出來。”洛先生扯著男人的手，不顧他的哀求執意朝後走，臉上的恨意和決絕在突如其來的刺眼晚燈下顯得猙獰萬分。
    “不要。。。。別走了。。。。我不行、不行了。。。。。”
    男人飽含痛苦的哀求沒有喚回洛先生的遲疑和溫柔，反倒是拖著他的手走得更快。
    見到眼前的一切，成田居然出乎我意料的沒有絲毫動容的表情，甚至連看男人一眼都沒有，就像是早就習慣了眼前的一切一樣，慢慢退到門口走了出去。
    “不。。。。。不。。。。。”
    男人的哀嚎漸行漸遠，我抑製住心中猖狂逃離的慌亂，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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