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殿篇 第67章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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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客棧,店小二彎腰哈背擦桌子,滿臉恭維地勸各位爺好吃好喝。
桌邊圍了幾個吃飯喝酒的人,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邊夾著碗裏的紅燒肉,一邊將站著的店小二扯了過來。
“你們店裏連乞丐都能進麼?一身味也不嫌晦氣!”
店小二被對方大力一扯,領子都差點裂開,他作勢陪笑道:“那位客官不是乞丐,他付了錢的,您要是有什麼意見,我這就勸勸他去。”
一旁的“乞丐”耳朵尖,睨了他們一眼,將酒壺裏的酒往嘴裏狠狠倒了幹淨,而後一甩寬大的袖子便上了樓。
隻留下店小二和那幾個客官麵麵相覷,說不上是嫌棄還是感到有些奇怪。
那“乞丐”來這客棧入住已有些時日了,他出手闊綽,包下一間房後不是吃就是睡,整日醉生夢死。他那身衣服也不知多久都沒換了,破舊皺巴巴的黑袍耷拉在身上,頭發蓬亂得都可以養虱子了,活脫脫一個乞丐樣。
也不怪樓下幾個客官鄙視自己,知曉的人早已見怪不怪了,不知道的隻當他這副狼狽樣看了都晦氣。
他聽別人說些什麼,倒也沒往心裏去,而是一如往常一樣坐在軒窗發愣,一隻腳踩在木沿上,幾乎半個身子探出窗外。
軒窗外種有一棵老樹,枝頭探進窗內,枝葉茂盛,隨風而動。
他用手輕輕撥弄遮眼的枝葉,透過一片縫隙瞧見碧空萬裏的浮雲,向下是人頭攢動,烏泱泱的人群看得心生煩悶。街上賣包子雜物商鋪傳來的吆喝聲不斷,一片嘩然吵鬧。
窗邊人漠然地看著周遭的一切,滄桑的神色中還摻雜著一絲微細的落寞,他一手垂下又斟起一旁的酒,烈酒入喉,盡數下肚後一股辛辣苦澀嗆得他連連咳嗽。
從長生門離開已有半年,尹秋水下山後到處流浪,漂泊無依中又不知歸宿,最後隻好找個客棧當落腳點,能混一日是一日。
他這一混就是三個多月,吃了睡睡了吃看似安閑,他卻絲毫不見發胖,反而日漸消瘦,整個人像是年過半百的一把老骨頭,走起路來晃晃悠悠,垂頭弓背時像極了個病弱的老頭兒。
陽光有些耀眼,尹秋水眯著雙眼眺望窗外,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耳鬢,絡腮胡子有些紮手。
他想著哪天把自己打理一下,這身破爛也該換一換,但身上的盤纏也不多了,他甚至想過拿剩下的盤纏去尹家村買塊地,回去種田,就算村裏的村民罵他“天煞孤星還有臉回來”這種話,他也覺得無所謂了。
至於他師父那個老不死的家夥,收人好處替人辦事,在長生門混了這麼多年又不知怎麼勾搭上無常殿去了,利用完他之後渺無音訊。
尹秋水早看出那老家夥沒安好心,以前要不是為了活命也不會跟著他這麼多年,隻可惜他當年也是迫於無奈,如今那老家夥丟下他跑了,他倒不如找個安穩地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也好過一輩子四海漂泊。
他正倚著木窗探身向外看去,忽聽一老漢吆喝道:“賣冰糖葫蘆嘍——”
冰糖葫蘆?
尹秋水頓時來了興致,他掏出身上的錢袋掂了掂,發現這些銀兩已不夠他五日的盤纏了,於是默默將錢袋收了回去。
尹秋水不是特別想吃糖,他不嗜甜食,曾經他身邊還跟著個嘴饞的小傻鬼,他有時會帶幾顆糖哄著,後來小傻鬼也不見了,他似乎又沒那個必要身上兜著吃食。
窗沿上的身影更顯得落寞,樹葉颯颯似在低語,他又斟了一杯酒,喝得頭昏眼花,如一片晃蕩無依的落葉倚靠在窗邊,隨風而動,孤零寂寥。
樓下傳來一陣喧鬧,不知是哪個酒鬼喝醉了耍酒瘋,吵得人心神不寧。
尹秋水揉著額角,翻下窗去,隻見樓下的門口圍著一群人指指點點的在說些什麼。他本沒有心情湊些熱鬧,但見人群中間躺著一個麵熟的人,那人像是死了一動不動的。
“阿福?”他湊近去瞧,輕喚了聲。
阿福作為一隻鬼魂自然是沒有肉身的,地上躺著的這位隻不過是他借用別人的身體給阿福做的軀殼罷了,現下這副熟悉的軀殼又出現在他麵前,他也不知是何種狀況。
況且當時阿福被他留在了長生門,這隻鬼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找上門來了,還留下個軀殼擺在地上,專嚇唬人。
尹秋水管不了那麼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剛準備上樓,肩膀突然一沉,後腦勺像是被挨了一巴掌,疼得他一把向身後抓去,這一抓一個準,他背後果然附了一隻毛頭小鬼。
“啊啊啊!別抓我——”阿福發出一聲鬼叫,緊接著被一隻手拎著後頸重重甩在地上。
尹秋水早看出這小鬼沒安好心,於是板著臉沉聲道:“你這小鬼陰魂不散,怎麼找上我的?”
阿福倏地從地上坐起,擠眉弄眼之間朝他做了個鬼臉,而後伸出食指指著人家,叉腰凶巴巴道:“你!你個沒良心的負心漢,竟敢把我家山神大人弄丟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啥?”尹秋水滿頭黑線,隻當他在胡言亂語。
阿福見對方冥頑不靈,繼續威脅道:“我勢必饒不了你!”
“不是……你上一句話是什麼來著?”
“你個負心漢……”
阿福話還未說完,忽而整隻鬼又被提了起來,喉嚨裏怎麼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再胡說八道一句,小心我現在就把你扔太陽底下掛著曬幾個時辰!”
阿福急得手舞足蹈,呲牙咧嘴的,捏著拳頭就往他臉上揍,偏偏還因為手短捶不到人,這下更急得焦頭爛額了。
這家夥就是心虛了惱羞成怒,做事不承認,隻會欺負弱小。阿福心如明鏡,但喉嚨被下了禁術說不出話來,隻能任由處置。
尹秋水一路提著他往窗邊走,阿福看到一陣刺眼的陽光,嚇得臉都白了,拚命扒拉著他的手試圖解開自己。
“我錯了!”阿福一聲呐喊,嗓子一鬆終於說出話來了。
喉嚨上的禁製一解,阿福隨即又像一坨垃圾似的重重拋去老遠。
尹秋水丟了個小傻鬼,本就心生煩悶,阿福不識好歹非要湊過來煽風點火,這下差點把魂給摔沒了。
“滾!”
阿福識趣地從木梯上滾了下去,打不過就跑。
果然怨夫惹不得,他這模樣像是死了老婆的寡夫似的,怨氣比惡鬼都重。
良久,樓下的人群漸漸散去,門外躺著的“死人”被酒館的夥計架著拖走,那“人”耷拉著四肢,雙眼倏地一睜,嚇得兩個大漢屁滾尿流。
尹秋水好不容易落了個耳根清淨,席地打坐時身邊又傳來劈哩叭啦的敲打聲。
那鬼還請不走了是吧?
阿福此時換了個人身,看起來倒是人模人樣的,但骨子裏卻透著一股鬼氣。他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一本正經地道:“我知道山神大人在哪。”
打坐的人如木頭般紋絲不動,全當一隻蚊子在他耳邊嗡嗡直叫。
“這都半年了,你作為他的主人難道都不關心他的死活嗎?他那麼信任你,你怎麼可以拋下你的鬼奴獨自逍遙呢?”蚊子嗡嗡叫個不停。
一個巴掌拍了過來,“蚊子”頓時沒了聲響,阿福一骨碌滾了老遠。
說不在意都是假的,這半年來尹秋水也有探尋過小傻鬼的蹤跡,但無疑隻有一個結果——小傻鬼是被無常殿的人抓了去。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尋?他們人鬼殊途本就不該產生什麼瓜葛,不如趁早斷根也好過自作孽不可活。若非他身上的血契,他也不至於被那傻子纏這麼久,這傻子離開他已有半年,血契的感應也逐漸減弱,直至完全感應不到小傻鬼的氣息。
莫不是時間一長,血契自動解除了?
想到血契解除,尹秋水卻沒感覺半分欣喜,甚至有些失落,心裏百般不安,像是最珍惜的一件東西弄丟了,心髒都缺了一塊肉。
阿福見他神色有些猶豫,一骨碌地又就滾了過來,“山神大人在無常殿,那個瘋婆子殿主又想整什麼名堂。大人之前在南風嶺明明好好的,他是想來找你才私自下山,這下被殿主發現了必定會捉他回去問責,這半年來也不知他過得是什麼日子,你怎麼能忍心丟下山神大人讓他被無常殿的人肆意欺負呢?”
“他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你啊——”阿福拖著長音一字一句地蹦出這幾個字,偏偏他說的話如針紮似的一點一點地刺進尹秋水的耳朵裏。
他表麵看似雷打不動的入定,實則心如刀絞,密密麻麻的尖針如雨點般一根根紮進他的心髒,先是從耳蝸,再從心尖處直至渾身發疼,像是困在一張滿是尖針編織的籠子裏,一寸寸往他皮膚裏紮,紮滿他全身,刺穿他整個身軀。
尹秋水猛得喘了口氣,重拍一下胸膛,這才緩過氣來。此番劇痛他感到有些熟悉,小時候他吃過師父一個饅頭,而後像中了蠱似得疼得他渾身抽搐暈厥了過去。
等他再恍然醒悟,疼痛退卻,他整個人已經發麻了。
“閉嘴!”尹秋水一揮手將阿福掀飛出去,“你要找他你就去,別什麼事都賴我頭上,我一個平民百姓哪敢擅闖無常殿,我是嫌命不夠硬還是活得不耐煩?”
阿福死皮賴臉地湊上來,沒完沒了地絮叨著,這會兒依舊不氣餒,倒有些責備起尹秋水來了。
對方心態極好,坐著雷打不動,故作悠閑道:“你勸也沒用,怪我也沒用,凡人一輩子也就這麼長,我能活著就不錯了,沒那個能耐為何要冒險去送死?況且自長生門之事一過,我總算想明白了,我隻是個普通人,不管他是山神還是別的什麼神仙,這些都與我再無瓜葛。”
阿福眼巴巴看著他,握緊拳頭杵一旁氣鼓鼓的神態倒有點像小傻鬼,但是說起話來咄咄逼人又蠻不講理,“你這一輩子就苟且活著吧!你就是貪生怕死,陪我去一趟無常殿都不敢。”
“你才知道啊,我不僅貪生怕死還是個廢物。你從哪來就滾哪去,以後再來煩我,我把你魂都給打散。”
阿福握緊的拳頭鬆了鬆,又握得緊緊的,最後一拳砸在木樁上,憤憤然化作一縷青煙從傀儡人身中離體消失了。
那傀儡人身如一塊木頭般“咚”的一聲倒地,尹秋水把這具人身安置在床底下,以免嚇到其他人。
他收拾了些東西,盤纏什麼的也快用完了,當做回鄉的路費應該夠用。
他想,是時候回鄉種田了。
作者閑話:
沒人看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