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移，風也凜冽，牆上花樹的影子漸漸淡去。
    淩雲山上異像頻生，突來濃霧，遮掩星辰。隻能隱隱約約地看到遠處一片白色的迷茫中，有燭光在風中搖曳。空氣流轉著淡淡的草藥芬芳，靜寂的夜色裏隻可聞溪流輕濤拍岸的嘩嘩水聲，及掛在門外桂樹上的無數冷風清鈴，回蕩人心。
    “現在，你可以問我問題了！”看到唐蜜已經為沈應龍包紮完，玉泉便揮了揮手，示意她先下去，向沈應龍說道，“無論你問什麼，我都會回答你！”
    “你沒死！”沈應龍說著讓人最為驚訝的事實，握拳探了探手上能使用的力道。
    “我想，要製造幾具燒焦的屍體，也並非是難事！”玉泉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道，“而且更別說是一早就有預謀的事？”
    “為什麼？”沈應龍似解似不解地側頭看向她。
    “唉！”玉泉星眸低垂，故作幽怨地說道，“男人總是不懂女人的心啊！無論她為他做再多的事情，在男人的眼裏，也隻是浮雲一片！”
    沈應龍皺緊眉頭，並沒有打算答話，而是冷冷地把頭擰到了一邊。
    “真不解風情啊！”玉泉眼中流露出一絲朦朧，笑著搖了搖頭，“那麼，玉泉想請問沈指揮使，當今大明朝的天下，除了朝廷裏的奸臣亂黨，還有什麼可以威脅到皇權呢？”
    聽到玉泉的話，沈應龍眼裏有著複雜神色，但終究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是江湖！”玉泉替他答道，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我想，死了一個皇宮中的玉妃，卻多了一名江湖上的金榜玉泉，我想這並非一件壞事！”
    “比起那些老死宮中的女人，這的確不是壞事！”沈應龍冷笑道。
    “我不適合皇宮，而我也並非金絲雀，所以不需要華麗的籠子！”竹林薄霧，窗外白茫茫一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玉泉卻眼含秋水，笑，“所以玉泉寧願來到江湖之中，幫皇上監視著他其中的一個威脅！也換來了我的自由，何樂而不為呢？”
    “七色舍利是什麼？佛皇的寶藏又是什麼？”沈應龍再問道。
    “沈指揮使認為呢？”玉泉不答反問道，眼裏驀地添了幾分狡獪。
    “如果七色舍利是鑰匙，那麼佛皇的寶藏就應該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沈應龍思索著說道，“你們為何處心積慮編造一個故事？”
    “故事很動人不是嗎？救世的佛皇，放下屠刀的皇帝！”玉泉看著茶杯中的倒影，說道，“世人總是比較容易接受傳說，多過真相！”
    “這個秘密與皇上有關！”這不是問題，而是肯定。沈應龍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如果我沒猜錯，宋大人一家也是皇上所為了？”
    “是！”玉泉點了下頭，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一改之前的神情，顯得嚴肅起來，“因為朱文奎回來了，而且他就是命格九兩九之人！”
    “皇帝命！”沈應龍不以為然地嘲喃道，曲起一腿，閉眼將頭向後靠在牆上，試圖減輕額上的痛楚。
    “或許你與我都不以為然。”玉泉淡然一笑，轉身看向沈應龍，“但是你與我都心知肚明，九兩九的至極命格，在朝中那幫老臣的眼裏就不是一文不值了！”
    “那何須要殺了宋大人一家？”沈應龍仍然不明白這一點，緩緩張開眼，問道。
    “或許這件事，就是因宋大人而起的！”玉泉將手伸進濃霧中，傳來了絲絲的冷意，握不住那緩緩從指間流逝的輕煙，“如果不是宋大人指使他的女兒盜走了龍光寺內的七色舍利，那這件事，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宋大人指使他的女兒盜走七色舍利？”沈應龍顯得有點難以置信，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宋大人算是三朝元老了，當初聽說也是惠帝的心腹……其實這並不難理解！”玉泉頓了頓，繼續說道，“宋大人多年來的心願就是讓惠帝的後代能登上帝位，而現在，朱文奎也已經回來了，命格九兩九，加上一個驚天的秘密。我想足以將皇上拉下帝位了！”
    沈應龍深遂幽黑的瞳孔中平靜如水，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隻是淡淡地向玉泉問道，“那又和七色舍利和佛皇的寶藏有什麼關係？”
    “在這件事之前，七色舍利隻是七色舍利！”玉泉幽幽一歎，“隻可惜，那個驚天的秘密被一個僧人隱藏在了北國的佛皇墓中。”
    “那個僧人……”沈應龍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他的麵容在大火中盡毀！”看到沈應龍眼裏的震驚，玉泉依然笑意不改地一一道出事實，“他曾是龍光寺的主持，也曾是萬人之上的尊貴帝皇！”
    “原來他一直藏在龍光寺！”沈應龍暗歎了口氣，“怪不得沒有人能找得到他！”
    “這個秘密隻有他和宋大人知道，但是他已無心眷戀帝位，隻要國家能安定下來，誰當皇帝，又何防？但他又怕宋大人以這件事而引起滿朝的風雨，於是故借以遠走北國，亦同時將這個秘密帶到了北國！”玉泉黯然低垂雙眸，思緒萬千，“可是，宋大人並沒有因此而死心，竟然追到北國，以死要挾！”
    沈應龍由始至終都不發一語地看著她，眼中的寒光漸漸冰冷。
    “那位僧人被逼無奈，隻得答應，隻要日後他的後代能拿著七色舍利來找他，他必定將這個秘密公布天下！”玉泉走近沈應龍，凝神著他眼裏的寒芒，說道，“但到最後，那位僧人還是沒有等到便去逝了，但在他死前曾吩咐另一位在北國的僧人繼續等下去！”
    “結果，終於讓宋大人等到了朱文奎，那位傳說中失蹤了的皇太子！”毫不避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沈應龍不可能感覺不到，但那眼光卻充滿了算計。
    “正是！”玉泉微點了點頭。
    “那又與天下鏢局有何關聯？”沈應龍繼續問道。
    “天下鏢局的當家主母，曾是保護七色舍利的鏢師之一。為了掩人耳目，那位僧人向三家不同的鏢局托鏢。”玉泉坐在椅子上，神態可惜地說道，“卻沒想到，宋大人竟然為了找回七色舍利，將當時三家鏢局的鏢師全部殺害。”
    “那看來這位宋大人還真的很忠心為主！”沈應龍冷笑道。
    “其實這一切，皇上都是知道的，隻是出於所謂的血緣與親情，他不想趕盡殺絕！”玉泉朱唇微翹，似笑非笑，“皇上命朝中的七王爺秘密地為那些鏢師找回了遺體。所以，三家鏢局都欠飛龍令牌主人的一個恩情。而這次皇上為了引出朱文奎，便將七色舍利托鏢給天下鏢局。”
    沈應龍沉默了，果真被利用得夠徹底的，不論是自己，還是那個鏢師。
    “請你不要生月兒的氣！”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玉泉說道，“當我們都知道血榜的人也牽扯其中後，都很著急於皇上的安危，我們無法同時兼顧皇上與天下鏢局的鏢師。月兒為有想出這個辦法，將地圖交於你，讓你成為他們的目標。畢竟以你的武功，要想殺你也並非易事！”
    “那你是否應該祈求老天讓我別死這麼快？”沈應龍全身鬆弛下來，感覺到那毒又開始在他身體裏肆虐，便運功借以抵抗。
    “你錯了，應龍！”玉泉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門前伸手打開竹門，背對著他說道，“我們金榜八人，從不會向天祈求，因為我們從來都不曾有過希望。當年神機營的統帥率領兩萬錦衣衛在長蛇穀力擋五萬判軍，我想，當年的心情和現在的心情應該是一樣的！”
    沈應龍微微抬頭看著玉泉步出的背影，肩上卻傳來隱隱痛楚，因為玉泉的話，那血淋淋的記憶便再次在眼前湧現——
    “既知今日的結果，又何必當初的背判？”
    “是誰背判了誰？是我們背判了大明，還是大明背判了我們？”
    在長蛇穀裏的死鬥，兩人曾如此責問過對方。
    “要想救自己一命，那就擔下他的罪孽。”當一切過後，明成祖——朱棣對跪在大殿上的他說道，“當初是你未盡到本身的職責，亦是你需要承擔的罪責。如今判亂之人已被你所斬殺，剩下的功過，就由你來為他擔下！”
    多久了？多久不曾再有過心痛的感覺？
    一身罪孽，一把鋒利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