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許久，夏離亭開始慢慢解著道袍，隨著衣衫的滑落，心也仿佛重重地摔下，死了。
    我知道用一生的被束縛換取百人的性命很值，我知道身為醫者這樣做是不二的選擇，我也知道我走的是自己選擇的道路，但是啊，為什麼心中還有一份放不下的執念。這短短三十載的人生，如白駒過隙，賞花觀鳥，遊山玩水，閑散雲遊，卻是我最想要的日子。如今，一切也都煙消雲散了。
    撥開垂肩的灰白發絲，換上喜服，盡管緩慢動作間依然有一絲不由自主的抗拒，最後卻還是在腰間束上用紅線穿起的玉帶。
    夏離亭抬起頭，與鏡中人蒼白的臉和灰白的發形成無比鮮明反差的，是一身樣式繁複的鮮紅喜服，還有那從未舒展開的眉也分外刺眼。
    終是把自己給賣了，不知道晏歸邪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會是一掌劈過來呢，還是與自己斷絕情誼呢……自己隻怕是活得最差的神之子了吧。還說要把桐君閣開到中原各地，沒想到最後竟是開到唐門裏了。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外麵的侍女終於耐不住，小小催促道，“夏閣主換好了嗎，方便的話我們就進去了。”
    走幾步過去打開門，幾個小侍女抬頭一撞見夏離亭先是一愣，然後整個臉就紅了，趕緊埋下頭端著飾品脂粉進去，心裏卻將夏離亭穿著喜服的模樣記了個清楚，越想越覺得，恐怕這世間再難找見跟夏閣主一樣完美的人了。
    “夏閣主，您先在這兒坐一下吧……”說著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實在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夏離亭依言而行，無意中看到她們端著的那幾托盤的東西，不禁苦笑道，“離亭乃承天道中人，於理本就不應結親，既然已經令道門蒙羞，這些花哨的東西還是不要了為好，不合適的……”
    “夏閣主也太謙虛了，哪裏會不合適，”旁邊的侍女一邊挑了一個墨玉簪子出來，一邊笑道，“小桃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比您更好看的人。您是不知道，這劍廬上上下下的女眷啊，都等著盼著想看您拜堂時的樣子呢。”
    另一個侍女連連點頭，並在他臉上反反複複修飾著，“您生得這樣好，不仔細收拾一下著實可惜了。比如嘴唇跟臉色就太蒼白了，稍微搽上些脂粉會顯得紅潤健康許多，您看這樣是不是好多了，”她抬起身子，也一並看向鏡子，有些遺憾道，“隻是這灰白的頭發若是一個青絲模樣就更加完美了……不過，不管怎樣，您都已經很出色了，真的。”
    夏離亭歎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任由她們折騰了。既然成親這種違背道規，蒙羞同門的事都幹了，便也沒有人介意他麵目再世俗一點了，反而會希望他墮落得更徹底一些吧。隻是，自己百年後如何還有臉麵去見師父，以後又如何麵對晏歸邪……
    歸邪啊……
    一想到那人，夏離亭抿了抿唇，心底隻剩一片空曠的荒涼。
    “好了，夏閣主，”侍女直起身子，看著鏡中的人不住讚歎道，“這真是怎一個豐神俊朗，溫潤清逸了得，小姐真是有福氣呐。”
    夏離亭隻是掃過一眼那鏡子，不願去多看，站起來禮貌地微笑道，“麻煩各位姑娘了。”
    “夏閣主真是的，都快入我們唐門了還這麼客氣，”一個年紀較小的高興道，“以後我們應該叫夏閣主什麼來著……？”
    “姑爺呀……”幾個侍女笑作一團齊聲應道，其中一個提醒夏離亭，“夏閣主，準備好就走吧，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夏離亭點點頭，跟著她們出了房門。在路過院子中間的池塘時，還是忍不住看過去一眼，然後又帶著一絲意料之中的失望收回了目光，卻比平時多了一分忐忑。
    這件事，武林上下已經無人不知曉，他也一定是知道是今天，但還是連最後一麵都不肯見我麼……也罷也罷，既是我有違道之本心，置你於不顧在先，那以後的日子我自己受著便是，算是一種代價吧。
    其實之前，夏離亭盡管內心掙紮，卻時常試圖安慰自己道，這並不是最差的結果，況且，親一天不成，就多了一分變數的機會，也許哪一天哪一刻就會有轉機出現。
    然而，就在眼下，當他的手中被人塞了一條紮著大花的紅錦緞，而他順著看過去看到了蓋著紅蓋頭，靜靜地盛裝而立的唐含煙時，卻全身一瞬間就冰涼了，握著紅綢的手指節發白，那種如墜冰窖的感覺一直延伸到了指尖。
    不遠的大堂內，喧嘩吵鬧的聲音似乎也越來越大。各大門派的人們都來了，自然是不想錯過好戲，承天道的師兄們一定也在吧，不知道他們是懷著何種心情看他的，但這個中原委又怎能解釋得清楚。事已至此，他隻希望不要被承天道掃地出門，如果真是那樣，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兩個人各拉著紅綢的一頭，安靜地站在門口，等著吉時那一刻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