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寧越毫不意外地看著晏絕樓破窗而入，來到自己書房。
    不速之客一邊打量著房內的擺設，一邊評論道，“挺樸素的嘛，簡單到與你的身份不符啊……”
    “我放你進來可不是來聽你這些廢話的，你來有什麼什麼事？是代表個人還是大理？”寧越也沒抬眼看他，隻是撥了撥燭芯。
    “唉唉，休哥怎對我如此冷漠，方才不是還如老友般月下長談過麼……”晏絕樓誇張地歎了口氣，隻得道，“本來人家還想讓你見見那個於卓塵的……”
    寧越邊收拾著桌上的資料邊道，“不必勞煩了，我不想見——”
    還沒等寧越說完，晏絕樓就不由分說地扯著寧越往外走，“不行不行，你這行屍走肉一樣的人再不給你來點刺激的我看著都憋屈……”
    拖著拖著，晏絕樓發現手上的重量漸漸加重，一回頭，發現寧越已經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帶我……回房……”寧越斷斷續續地喘著氣，“藥……藥……”
    晏絕樓從沒見過寧越這樣，也嚇了一跳，急忙連摟帶抱地把寧越送回了房間。
    “再加……加點量……”寧越躺在床上，看著晏絕樓調配藥劑，冷汗一滴滴地往下落，痛得嘴唇都要咬出血。
    看著濃稠的藥劑，晏絕樓不禁皺眉道，“不能再加了，太多了。畢竟是藥，這麼高的濃度身體會受不了。”
    “你……你不用管……隻管加……”寧越全身劇烈地顫抖著。
    最後，晏絕樓把配好的藥遞過去，扶著寧越喂他喝下。隨著藥效的擴散，寧越開始不再喘息，臉上青冷的顏色漸漸褪去。
    “如果劑量不夠，就沒有效果了，”寧越平息了一下，緩緩道，看到晏絕樓想要發問，就擺擺手製止道，“頑疾，幾十年了。更多的即使你問，我也不會說什麼了。”
    晏絕樓看著他蒼白的臉，最後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好。”寧越點點頭，然後閉上了眼。
    夜風輕響，晏絕樓並沒有回去，而是站在院子的池塘邊，靜靜凝視著水中的一團混沌。
    水鏡像可以映出任何他想要看的人，在沒有任何非物質的阻礙的情況下。而於卓塵卻沒有出現。
    搖了搖頭，晏絕樓不由得歎了口氣，抬頭望著星空久久無言。
    如果這便是你用百年等來的結局，你會不會後悔……
    第二天晚上，在寧越“你又來了……”的注視下，晏絕樓身姿優雅輕盈地翻進了北大王院的圍牆。
    “做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晏絕樓眯起狹長的眼笑道，“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自己一樣不幸活這麼久的人，當然要好好聊聊找下平衡啊。”
    寧越白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跟我說點於卓塵的事吧，”晏絕樓跟在寧越後麵，湊過去不停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們的故事啊，都過去這麼久了，說一說又沒什麼……”
    “沒什麼好說的，我們也不過在一起兩個月而已。”寧越冷淡道。
    晏絕樓神秘一笑，說道，“我曾經見過他，跟著大理使團到汴京的時候，大概五六十年前的樣子。不得不說，他很強大，即使在神之子中。”
    “哦？”寧越有些意外，“你也領教過？”
    “是啊，當時想找他切磋來著，誰知他連紫微府都不讓我進，”說著晏絕樓不由得笑道，“結果在門口就交上手了，若不是他的管家來阻止，可能我就得殘了。嘖嘖，那下手都不叫一個狠……”
    寧越瞥了他一眼，“我以前還差點死在他手裏，跟他在一起的兩個月幾乎有一半時間都在床上度過的。”
    晏絕樓邪邪一笑，低聲道，“床上？你們感情這麼好，真讓人羨慕啊……”
    “是在床上養傷，晏國師。”寧越投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
    “這我當然知道，開個玩笑嘛……”晏絕樓笑眯眯地擺擺手，看著眼前皺眉盯著他的隻有少年模樣的人，不禁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於卓塵也是這幅表情不爽地盯著他，在他問到有關個人問題時。
    當年，也在一個月色清透的晚上，那時寧越從紫微府離開已有十年之久。
    “原來還真有偷窺狂這種渣存在……”在聽說曾被人在水鏡像中看到和一個少年在一起時，當時的於卓塵盯著晏絕樓，目光如冰，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當時剛學會水鏡像嘛，就想看看其他神之子都在幹什麼，”晏絕樓斜斜地靠在古柳上，表情很無辜，“誰知就看到你和另一個少年，他到底是誰啊，你朋友？戀人？”
    “再囉嗦我就把你打殘了再扔出去。”
    “別總是這麼有殺氣嘛，”晏絕樓依舊厚著臉皮笑道，“不管怎麼說，能跟你好好相處的人應該是強大到超神了吧……”
    “超神？”於卓塵不屑地哼了一聲，“實力爛，習慣差，不知好歹。若不是有感應，誰會相信他是神之子。”
    晏絕樓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張琴譜端詳，然後問道，“那你對他印象一定很差了？”
    “何止是差，用糟糕透了形容都不為過，”寧越伸手關上窗戶，語調平緩，“暴力傾向，怪癖一堆，毒舌，自以為是。哪裏是神之子，分明就是地獄的閻羅。”
    當年，一說到寧越，某人也是沒什麼好語氣。
    “跟他有交集完全是個意外，”於卓塵一邊收拾著星象圖一邊冷聲道，“最後因為各種原因，他還是回去了。是我讓他走的。”
    “為什麼？”晏絕樓忍不住追問道，明明那麼好的兩個人。
    寧越擺了擺手，似是不想多說，隻是道，“當時對於那種關係，我們都還各自抱有不確定性，其實，就是不敢完全交出自己。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他終於下決心不再留我。”
    當年，那人一身束身玄色蓮紋長衣，眉目如畫，依舊是少年時的清俊模樣。
    “我有愧於他。”在契丹少年離開多年後，麵對舊事，於卓塵隻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隻有愧疚而已麼？你們曾經那麼好……”
    於卓塵不置可否，隻道，“若是日後有機會，我想用生命之誓把剩下的生命都交給他，就算是一種補償吧。他需要時間來實現自己的野心，我知道他一心想超越我。”
    寧越歎了口氣，看著床邊的那把長劍，“沒錯，我從來都不覺得過長的生命是種折磨，因為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不過，這些都是建立在他在的前提下，我想讓他看到大遼的今天就會想到我。隻要我一想到他在那邊關注著我，哪怕隻是軍事政治上的關係，我都不後悔在大遼為國家為部族活得這近百年的漫長歲月。”
    晏絕樓愣了一下，眼中隨即閃過一絲黯然，輕聲問道，“若是……他突然死了，你怎麼辦？”
    寧越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去看他，然後結束自己的生命。沒有了希冀，任是誰也熬不過時光流逝所留下的寂寞荒涼。”
    “難道你對他就沒什麼遺憾的了？”
    “有啊，”寧越難得抿嘴一笑，那張萬年沉靜不變的臉仿佛瞬間有了生氣，像是玩笑般的語氣“還沒在他還喜歡我的時候聽他對我表白啊……”
    晏絕樓也笑了，指著寧越說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在意這種沒所謂的事情。
    直到最後，晏絕樓都沒有把那件事說出口。沒有說在那次生命之誓後，於卓塵就已經死了。沒有說你這些年來的等待早已不存在任何意義，你做什麼他也不會知道了。
    不知道你掀起的一切血雨腥風都是因為他，不知道你的野心其實隻是讓那個人知道你不比他差，可以與他並肩。
    不知道你最固執地在意著的不過是當年應該得到的一句話。
    “其實我挺羨慕你們的。”晏絕樓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哦？”寧越挑起眉看他，詢問道，“怎麼說？”
    “就是很羨慕啊……特別是於卓塵，一直有個美人惦記著他，惦記了一百年啊。他竟還能繼續待在汴京，一待也是百年。”
    “沒事了就給我回去，我還有事情要做。”寧越眉一皺，開始趕人。
    “唉唉，差別待遇。”晏絕樓歎著氣，自覺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