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越瞬間感覺心跳一滯，然後便僵住了，身體仿佛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一樣，微微地顫抖著。那個從很久以前就刻在記憶深處的聲音，仿佛穿越遙遠的時空而來，輕輕扣在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心上，回蕩出陣陣觸及靈魂的聲響。
    “這裏並不好，你不喜歡的對不對……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那個聲音繼續輕聲勸道，“你不必承擔那麼多的……”
    明明知道是假的，明明知道他是不會說出這些話的人……
    可是自己卻不願動彈，任憑紫霧遮蔽著雙眼，侵蝕著意誌，也不願做出任何反應。
    我隻想這樣靜靜地聽著他說話，對我說話……有多久沒有跟他說過話，聽過他的聲音了？
    在他帶走瑤光後，便不再數著過日子了。沒有心的日子，每一天都是一樣的……
    “你不要亂跑，等著我接你回去……”於卓塵的聲音低沉而輕柔，有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我哪兒也沒有去，一直在等的，等了整整三十五年。立盡皓月，望穿千山。
    直到那年你終於來了，然而，來接的卻不是我……
    “寧越……我知道你在生氣，當初是我不對……”
    我沒有生氣，從來都沒有過。我怎麼可能對你生氣……
    “來，放下你的琴，你的劍，你不需要他們……”於卓塵的聲音持續勸誘著，“放下這些，跟我回紫微府……”
    丟掉我的琴和劍……？
    寧越一皺眉，穩定了一下心神，十指重新扣緊了琴弦，一曲浩大的廣陵散洶湧而出，瞬間衝散了耳邊的聲音。
    雖然他幾乎從來沒有這麼溫柔的對我說過話，脾氣又糟糕，還經常在我偷襲他後把我打傷到臥床好幾天。生活一板一眼，滿身的規矩。
    但是……他絕不會讓我放下我的琴和劍，而總是一遍一遍地讓我撿起劍，再跟他比一次。挑眉帶著笑意看著我，說道“就保持這樣的殺氣沒錯”。
    他總是在打敗我後鄙視著“就沒見過你這麼弱的神之子”，然後不情不願地抱我回房……
    他……他是最強大的神之子，我不允許誰玷汙他的形象——！
    寧越的琴曲突然尖嘯而出，化成一股強勁的大風，瞬間衝散了大部分的紫霧。晏絕樓被這股如利刃的風逼著不斷後退，最後竟躍出了大殿。寧越見狀，立即鬆開琴弦，青衣一閃，人已經拔出隨身佩戴的長劍飛身追了過去。
    隨著那奇快的暗紫色身影，寧越終於在大殿後的園子裏追到了晏絕樓，事實上是晏絕樓自己停下來了。
    握著月白法杖突然一轉身，真氣浮動，長袍翻飛，繡成符文的銀縷一絲絲閃著光，微微上挑的褐色眼眸，分外妖邪。
    “算了，我也不跑了。為了一場表演也沒必要那麼認真不是……”晏絕樓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寧越隨意地說道。
    “我看，認真的應該是國師大人吧。那種卑劣的手段都使出來了，就那麼想贏了在下？”盡管用詞十分不客氣，寧越的語氣依然很平靜。
    晏絕樓先是一愣，然後哈哈一笑道，“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那招幻境會對傳說中一向清心寡欲的耶律休哥產生作用。本來隻是一個緩衝而已，若是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原諒。”
    “說吧，你聽到什麼了？”
    “嗯……是個男子的聲音，很好聽……”晏絕樓偏著頭邊想邊認真回憶著。
    “我問的是內容。”寧越毫無煙火氣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一絲慍怒，卻寒意逼人。
    晏絕樓勾起嘴角一笑，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不是比我更清楚麼……？”
    耳邊傳來的陣陣灼熱氣息讓寧越不由得輕輕皺了一下眉，他下意識地往後退避了一步，拉開與晏絕樓的距離，冷冷地看著他。
    晏絕樓也不惱，曖昧地衝他一笑，道，“也不知是誰這樣有福氣，竟讓這樣一位如仙似神的美人思念至今，想必也不是凡人吧……”
    寧越沒說話，隻是抬頭望著星羅棋布的夜空，過了很久才開口道，“若不是剛才，其實我都快要忘記曾經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希冀了。當時間變得漫漫無期，再深刻的事情也會淡忘的……同為神之子，你應該也能了解。”
    “是啊……我怎麼會不知道，時間可是我們最懼怕的東西呢，”晏絕樓笑道，俊朗得依然是個青年模樣，“你至少還有個惦念的人，我十六歲就接任國師了。到現在是第九十六年了，一直是一個人呢……”
    寧越轉頭，略有驚訝地看著他。要知道，即使是強大到如於卓塵，做星君侯時也都十八歲了。
    “剛才你撫琴的樣子和感覺還真像我師父呢，他的笛聲我至今都還記得，”晏絕樓望著星空出神道，“不過，他沒有帶過我多久就辭去了國師一職，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一定很辛苦……”寧越若有所感道。
    晏絕樓笑著轉過頭，突然抬手勾過他的脖子，在快貼到他的唇的距離輕聲笑道，“怎麼，休哥是在……擔心我？”
    寧越輕輕擋開他的手臂，側過頭淡淡道，“都是一百多歲的人了，你總是這樣都不無聊麼？”
    晏絕樓又是撲哧一笑，放開手，指著寧越笑道，“你簡直古板得像活了千年一樣。不過見你這樣，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其實很年輕啊……”
    “不過是頂著一張勉強看得過去的皮囊而已，內心其實是一個猥瑣的花心大叔吧。”寧越毫不客氣地反擊道。
    “哪有哪有……”晏絕樓擺手笑道，然後稍微正了正神色問道，“對了，那個人到底是誰，我隻是很好奇而已。反正你也說都那麼多年了，而且你若願意，我可以通過某種手段讓你看見他哦……”
    寧越搖搖頭，道，“見他就算了，隻是徒增傷感罷了。名字倒是無所謂，想必你一定也聽過，他叫於——”
    “啊，兩位大人原來在這裏！”一個太監匆匆地跑過來，焦急道，“殿上的各位都在等著二位呐。”
    寧越適時地打住了話，向晏絕樓示意了一個眼神，兩人便一同向外走去。
    在路上晏絕樓見四周無人，便拉過寧越的手在上麵寫下“於卓塵”三個字。寧越很快地強行抽過手，冷眼瞪了過去。
    看來就是於卓塵了。晏絕樓確定了心中的猜測。畢竟天下雖大，神之子也就那麼幾個。等回去勢必要好好觀察觀察。
    這樣想著，晏絕樓衝著瞪他的寧越又是曖昧一笑，隨他一起跨進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