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傍晚。
    冬天的天色總是早早地暗下來，家家戶戶的窗口都亮起了溫暖的燈光，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交織成美味的樂章。
    坐在飯桌前等著開飯，紀夕看到勺子上有個黑點，起身想去廚房衝一下，卻差點撞到端著湯過來的媽媽，“呀，你當心燙到。”語氣貌似責備實則關切。
    手裏的勺子沒拿穩摔在地上，紀夕蹲下去撿，媽媽一邊把湯放上桌一邊說，“別撿了別撿了，我等會拿掃帚來掃一下，你別割破手。”
    紀夕看著碎裂成幾段的勺子有些發愣。
    吃過晚飯，紀夕和一杭一起去學校上晚自修。
    “要不等會去文遠路把豬扒上次發的政治提綱打印出來？”一杭問坐在自行車後座的女生。
    “嗯……也行。”
    “那你幫我也複印一份。”
    “欸？不一起去嗎。”女生疑惑地問。
    “反正就是我們經常吃飯的路嘛，離學校又不遠你總不會走丟吧。再說嗷嗷待哺的喬斯宇他們還等著我拿周末作業過去。”
    紀夕想了想，“好吧好吧。”
    但是。
    如果提早一點出門。
    如果沒有答應一杭去打印提綱。
    如果路燈能再昏暗一點。
    如果自己不是離得這麼近。
    或許就不會看到那樣的畫麵。
    可惜，沒有如果。
    拿著剛複印好的資料走出打印店，紀夕看到獨自走在前麵的男生的背影有點像程墨。但是因為天色太暗，加上距離有點遠無法確定，於是加快了腳步想追上他。還差一小段路，突然從旁邊的公園草坪裏走出來一個女生，自然而然地抱住了那個背影，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然後笑著挽過男生的胳膊走向學校的方向。
    紀夕睜大了眼睛。
    腦袋裏“轟——”的一聲，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衝上去質問，而是轉過了身，兩行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明知道他們根本沒有回頭看的可能，紀夕還是轉過了身。
    不能被他們看到。
    這樣狼狽不堪的自己。
    冬天的風又冷又硬，割到臉上生疼。如果是電影畫麵，應該先通過下雨或者下雪來營造陰沉悲戚的氣氛，再特寫女主角傷心欲絕的臉，手中的資料順勢落到地上，然後被風吹起一張張白紙。然而現實裏故事的發生是那麼平凡的一個日子，暮色四合裏，沒有漫天飛雪，沒有狂風大作，天邊沒有奇怪的光，甚至沒有下幾滴雨，而是華燈初上裏，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把頭埋在交叉的雙臂裏，蹲在地上的奇怪少女。
    “欸你看沒看到校園網上一二九合唱的照片啊？”
    “看到了呀，把領唱的黎雙言拍得好漂亮。”
    “人家本來就漂亮。四班那個林語薇也好美啊，沒想到她還會彈琵琶。”
    “都是女神都是女神。”
    身邊走過的女生在討論前幾天的一二九比賽。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顏回和子貢都是孔子極為出色的弟子，但在兩個人作比較時，孔子卻說，你不如他，我讚同你，你是不如他。
    “我沒有完美的聲線，沒有交際花的玲瓏，沒有柔弱的美感，沒有老辣的文筆，我粗心，我暴躁，我偏執，我神經質，我常丟臉，我舉一隻能反二分之一……”
    “所以你才是你，所以我才喜歡你呀。”
    但是生活不是《萌芽》也不是《新蕾》。
    正解是：“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讓你幫忙複印個資料你也能走失半天哦。”一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她滿臉淚痕地抬起頭，筆頭紅紅的，有幾縷劉海貼在了臉頰上，看上去滑稽又可憐。
    一杭趕忙蹲下，“怎麼了？”
    紀夕看著他深棕色的瞳仁，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要怎麼告訴他呢，之前兩個人側著擁抱的時候，紀夕分明看清了那個男生是程墨，而那個女生，是語薇。
    王子果然隻會和公主在一起。
    -
    “紀夕你沒事吧？這一頁書你都盯著看了一節課了。”第二節晚自修課下，梁悅邊換習題冊邊問。
    紀夕搖搖頭。
    腦子裏揮之不去的都是他們相擁著說話，挽著手離去的畫麵，怎麼看得進去書。
    語薇走過來拉拉她的衣袖，“陪我去操場走走呐。”
    “不去。”紀夕佯裝翻書，淡淡地拒絕。
    語薇微撅起嘴，一臉不解的樣子，沒再說什麼，走回了座位。
    真令人惡心，那副無辜的嘴臉。
    放學之後走在路上，一杭看著旁邊平時嘰嘰喳喳現在一言不發的紀夕，感覺一陣毛骨悚然。“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紀夕低著頭不說話。
    “超級大八卦你要聽嗎！”走在旁邊的別班女生壓低了聲音說，但還是抑製不住語調裏的興奮。
    她身邊的女伴回答，“說就說幹嘛這麼興奮。”
    “我今天在文遠路上看到四班的程墨和林語薇手牽手走回學校！”
    原本還淡定無比的女伴也興奮起來，“天呐！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啊我親眼看見的！我左右眼的視力5.1好不好！”
    “哎又一個男神被收服了……”
    女生們帶著哀嚎走遠，一杭轉過頭問，“所以你今天蹲在街上就是因為——”
    紀夕沒有回答。
    “應該不會吧，我真的不覺得他們平時有類似情侶的表現。”
    紀夕還是不出聲。
    “要不我明天幫你問問？”
    紀夕終於開口說，“不要。”
    被湯燙到的傷口可以愈合，摔碎的勺子可以再買一個新的作為替代，然而最讓我措手不及的是，正當我以為一切都該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時，現實卻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