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烈馬一程踏春秋,覆水山河情難收 第059章 夜風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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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晃動,入夜微冷。話落,卻是哐當一聲瓷落地,震罷風蕭,刹破靜夜。
“世上本沒有不變之事。十餘年算什麼?雲帝和楚後20餘年,說變就變,封了新妃不止,還要立寵新後……”南宮的語聲戾氣倏然,接上一句嗤笑罷,卻忽得抽身,拉過丫頭,丫頭驚愕惶惶無措,看著那輾轉白劍直破窗閣戶樞,霹靂啪啦,窗子轟隆炸落在地,劍鋒直達外人的雙眼,來人不知危險已近還是根本未有防備,卻是站在那兒。
風落平沙,雪膚霓裳,塵染錦繡,紅葉裙染,風裏混著淡淡的藥香,是霜葉香,漫染鼻尖,杳杳佇立,蒙著雙眼,紅綢錦帶如霞繞眉,手上端著湯藥升騰煙霧氤氳,隻是靜靜凝著執劍之人……
南宮正色才看清,試劍已然來不及收手,便是當下斷毀了自己的內力,一經反噬,乍然落地退卻,便狠狠抵在了牆柱邊,自傷血崩湧灑!
“二小姐?……怎麼在這兒?”阿七還來不及心抖,緩不過神來,麵對久未見到的顧家二小姐,驚措不已。
她倒是忘了,她如今…是相夫人…
這半年來,她從沒有回過顧府,府上的人也覺得奇怪,往常人家的新婦,總盼著回娘家。然而,她卻就是例行回府來參見顧老爺,也未曾有過。上回她在燕府生了事,還是小姐前來探她,卻不料燕府的人怎麼找也找不到她,她若不是故意避著,是什麼?這笙城人,都該是知道,小姐該是不待見她才是,怎麼反了過來?
來了燕府,也聽到有人在偷偷說,新婦歡喜著燕家金碧樓台,富貴萬千,舍不得回顧府,連一步也舍不得回去。才知原來一直生在疆塞的二小姐,未受教養,是如此貪慕之人,簡直丟盡顧府顏麵。
“她是相夫人,怎麼不能在這?”南宮臉色青恍,傷得不輕,卻依舊勾著唇角,漫不經心,玩心太重,總要跟著小丫頭過不去。
他收息凝神,已經聲嘶沙啞,不由得細細打量起那不清的容顏,上一回來時,烈和不小心傷到了她,她轉身便怕生人似的就消失了蹤影;方才來時,看卻她在雨裏采著花葉,等天晴不遲,卻就跟一個貪玩成性的孩子一般在雨裏戲耍,如今就是落得這一身泥塵,也不見打理,不聲不響就出現在這裏,尋常人家的女子,都不像她這般……察覺著實還未脫的稚氣。
怪不得燕慕寒回不得燕府,任是誰見了這樣的夫人,是躲都來不及。
這顧老頭真的是出了狠招。不嫁顧弄影就罷了,卻弄來這麼一個小姑娘來折騰燕家,隻是這小姑娘也不懂什麼事,也不能怪她什麼…
“相夫人,何時來的,有何事?”南宮受傷不輕,抬眼卻嬉皮笑臉依舊,見她一直怕生似的不說話,試圖緩和這僵冷的氣氛。他知道自己方才也差點莽撞鬧出了人命,怎麼說這小姑娘也是相夫人。
隻是她還沒有回答,那綠蘿丫頭卻出了聲,卻是忽得興然作一番寒暄,神色驚訝,上前相迎道:“奴婢見過二小姐。半年也回不得府上,也不念大小姐麼,上回來府上,在這偌大燕府找了遍,也未見得上一麵,二小姐可真是狠心呢!二小姐什麼時候能回府看看,老爺也念著呢。”
方才是藥杯的蓋子掉落,這回藥碟在她手上輕晃,漾起藥香,啊七見她脾性依舊,不多言語,難以捉摸,這話落後無人應的氣氛著實尷尬,看了看她手中持碗,不由得轉了話題,殷勤得道:“二小姐,這是……我給您端著吧……”
啊七依舊顧自說著,正要伸手去拿,然,卻見她向後猛然退去。啊七料及不到她會那麼大的反應,幹笑了兩聲,眼眸一轉看著著南宮,捂著嘴開始嗤笑起著問:“這是南宮禦開的方子?…給相爺的?”
南宮禦醫覺得莫名,他還根本沒有開過方子,搖頭。
丫頭在傲然的主子旁呆久了,那性子便和她有七分像了,且不管在這廳中,她的身份是最微的一個,不見相夫人回答,卻是放肆低笑了起來,無所顧忌,脫口而出,似在自己家顧府一般,緩緩侃道:“如今南宮禦醫也無法子,大小姐就也令奴婢今日帶了些名貴血篸來入藥,卻不知二小姐哪裏尋來的藥會有用?二小姐自小就去了這疆塞僻壤之地,也該知那兒沒有什麼名貴藥材,如今二小姐用得是疆塞哪門子偏方?”
然,話才落下,阿七已然迅步疾身至她身前,伸手便搶過了湯藥,悻然笑著,而她剛要上前,啊七端著後退兩步,放在唇邊一抿,澀至心頭,小臉繞做一團,身前人踏步而來,想伸手去奪回,而阿七一躲,卻是不小心踩上自己的裙衫,眼看著就要摔慘,卻便是一把穩住硬是拉住了身前女子的袖口,身前人一動,重心全無,啊七便推著她直直的向前摔去。
尖叫聲烈,巨響,藥香溢滿整個殿閣,周身暗侍四方欷歔,衣袂染梁,卻未有驚落。
啊七臉色煞白,看著滿地的碎瓷零落,血色不斷從手上溢出已然大哭大嚷起來,翻倒在地上滿地打滾,“嗚嗚嗚,疼死了!南宮禦醫求你,給奴婢看看,奴婢會不會死啊……”
南宮連身疾步,走到她們身旁,看著阿七做的好事,抬起她的手一看,便歎了一口氣,不屑道:“你不會死,根本就沒有傷到。”
丫頭停下哭喊,心頭一愣,抬眼便看到了身旁被自己墊在身下的二小姐,她手上的血色被袖子輕輕擦去,竟一點也不痛,一恍看卻血色從二小姐的臂上湧出。
她溫吞得起了身,一退再退,知道自己生事了,有點害怕起來,支支吾吾得道:“二小姐,奴婢方才真是對不住……勞煩您還是再去煎一副。我今日來本是想同二小姐說的,興許,大小姐入了殿試,往後就要進宮了,怕是也沒有多少機會能見到她呢,二小姐真得不回去看看麼?”
瓷片落入她的雪臂,她頷首不語,臉色蒼白。
啊七得不到回應,也從沒有見到過那麼頑執之人,又忍不住生了情緒,踏出了廳閣,卻是留下一句,道:“沒有人像二小姐這般覺著身為顧家人有恥似的,顧家如今榮華雖然不及燕府,隻是再怎麼說他們也是你的至親。你身在疆塞多年,一回來便得了厚待,你不感激就罷了,在燕府生事,讓顧家蒙羞不止,還卻這般任性,不明白二小姐有什麼資格可以任性的?”
父親大人和姐姐是她的至親,他們待她不薄。
南宮看這場麵是一愣一愣,不知原來這相夫人和顧家的關係如此疏離…
也是,若是知道自己的姐姐和如今的丈夫是舊識,能不疏離也難。
“夫…人…你沒事吧?你的手傷了,便不要動,我們出去吧,這裏都留給下人收…拾…”她好似沒有聽見,低首隻顧著拾起地上碎落的瓷片,倉惶,無措,卑微。
南宮晉禦風青衣高大一襲站在她旁喚著這小姑娘一聲,夫人,還真喊得別扭。
“夫人,咱們出去吧,再是這麼處著,怕是你不好過,我也不好過了。”南宮晉斂眉站在一旁,束手無策,沒有見過如此執拗的人。
他直覺身後那道墨色神眸,刺得他無處可避,震得心口七零八落,喝過一貼安神藥已經有個把時辰在內廳裏頭歇著,而此處卻鬧得翻天覆地,要他不醒也難。
“相爺…的傷,如何了?”她俯身在地,收手將所有的瓷片收攏,抬眼,忽的低聲生怯得問了他一句話。南宮晉有一時半刻的失神,心頭一滯,頭一回聽到女子玲瓏稚聲,清脆動響,以為她一直不聞不問,不會說話似的,鶯音柔語軟至心骨,卻甚是動聽。
“也就這樣。”南宮晉臉色惶惶,假作歎了口氣,神情作無奈。
她臉色已然有些慘白,攥著碎瓷的手卻在輕顫,卻是想了一會兒,勾唇淡笑著反是安撫他道:“南宮禦醫人稱妙手,相爺貴人有多福。笙城有民醫受人歡喜,詢過他也說隻要調理得當,定能好。藥膳房尚留了庭中所載的龍爪草葉可入藥,不會有毒性,以南宮禦醫看來,能否治相爺的傷。”
南宮怔如呆望,不由得想起方才庭中大雨……這會兒,他已經是開不起半個玩笑,說不出半句話了,待那冷情之人好,隻能是心癡妄想,半年時間也未有回府,卻還能有女子這般無怨悔的念記。要說換做年前之人是顧弄影,他還會嗤笑一番,知道弄影會反駁到底,然而,眼前怎麼看著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而已,於心不忍。
“相夫人請回吧,多半沒有用,隻是浪費時間而已。”南宮轉了身,就跨出了殿廳,忽得冷言落下,早點讓人清醒,比期待夢碎要好得多。
不是無用,而是他根本不想救他吧。妙手南宮,何止笙城名聲,就是疆塞之地,也傳著他的醫典,濟世救人卻不是他常做之事。聽聞燕慕寒和他是至交,到如今,燕相受了傷,卻是看不出情深意重。
當她再次端著湯藥出現在不用尋跡的南廳時,已然入了子夜,龍爪藥草,隻剩不多,房內燈火通明,靜謐無聲,好似無人。
她敲了敲門,無人應,房門虛掩,小心翼翼端了湯藥推了進去,一踏進房門,內廳東首窗子敞著,隔著緋紅紫幔,卻是無人。她已然忘卻,就是方才也未在這兒見他,隻有南宮晉在。
而此時,案上擱著一碗如墨的湯藥,依舊還有熱氣。
她放下湯藥,一同置於案上,想了想,藥多不見效,少喝為好,便端起‘墨湯’,抿了一口,一時間卻是苦味溢滿舌尖,將龍爪湯藥替放在原來的位置擺好,不由得心一狠,端起那碗墨湯就是‘一飲而盡’。
那不知何苦的滋味滲透喉間,臉色乍然通紅,腦海一沉,竟然連轉身也不能自己。她不敢確信自己是不是喝了不該喝的‘毒湯’。此時,門廳外卻忽的響起漸近的腳步已然無處可躲,她隻能藏在了廳柱後,不知為何,也沒有做錯事,卻有心虛之感,總覺得哪一處有一雙眼睛正瞅著她,背後夜風冰涼。
她凝息眼看著是一身青衣步入廳閣,腳步輕緩,她心口不由鬆下,原來是南宮還未有離府。
“我說燕相,顧美人這回可是誌在必得了?前腳捎了丫頭來不夠,這回還讓我捎了封書信來…”南宮手中的書信擱在了桌上,盤腿環身一座,悻然一笑,對著不遠處一直斜臥在東首窗邊榻上的紫衣身影緩緩道。
帷幔被風吹散,才看得清紫鳳落地一襲,月下蛟龍,鳳起無歌,恍然入夢。南宮的話落下,書卷輕翻聲稀疏打破靜夜,他看燕慕寒依舊是執著書卷的姿勢,環身看了一下四周,看著案上卻是擱著一碗湯藥,隻覺得這會兒殿廳裏的氣氛詭異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