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血越中原胡笳度,殊途同歸點紅燭 第041章 非故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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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良,將白芷押下,便不要逼供,讓她自己招來。這件事兒,這幾日要是不能有著落,就當我燕府沒有收過這丫頭,給她些銀子,讓她回老家吧,這燕府失竊了多少金器銀具,妹妹你折算起來,分一半給這丫頭,另一半,權當是給相夫人的。想必你們也是說好的,隻是這會兒銀子還沒有分到手。你在我燕家也有5年了,小小年紀,盡心盡力我都看得到。隻是我啊,也不想你做的功夫都給白費了,日後出了燕府,遇到的不盡是燕府的人,好好做人便是。”大夫人撫額,起身一言比往日更加淡然的話語,卻是如針刺般紮進她的心裏,這些話比鞭子打在身子上還要疼,大夫人是一言認定了她就是內應的幫凶,無論她說什麼,她是再不能留在燕府了?她百口莫辯,隻能生生得被之良的手下給架住了,她沒有想到會有今日,盜竊之人未有尋到,怎就平白無故背了黑鍋?!
“之項,多分派幾人先去顧府一探,不便聲張驚動太傅,明日晚時慕寒回來前,務必找到相夫人。這出點岔子,非得鬧點什麼事,才能叫顧太傅安心呐…,”大夫人一言再對著左兵統道,清者蘭笑,步子沉穩,衣上花開白朵,貴氣百般,隻是鬢發染霜有些蒼色疲倦。要娶進顧府的人做媳,看來真比想象得還要不太平……
才一日近暮時,從燕府裏卻已有多嚼舌根的人,給生出了流言,已經漫過半個笙城,說什麼從顧家娶進的相夫人,雖不是那才德兼備得天下第一顧美人,也是顧太傅之女,卻不知就連普通女子的半分修養也沒有,不識大體,禮越燕府,見金眼開,偷了府上的金器,消失的是無蹤無影!同是姐妹,為何區別就是如是大?!
然,偏偏唯恐天下不亂的是大有人在,這燕府二夫人竟在這日未有定落之前,就迫不及待自作主張親自去了顧府要人,而顧府似是早有料及似的,大門緊閉,又說太傅不在,已去報國寺修心一段時日,顯然顧府是故意拒不見人。這事兒傳到街頭巷尾,已經鬧得人盡皆知。
時至這夜半,樓闕內,門窗搖曳聲忽破靜寂,一個素錦嬌瘦的身影,越過回廊,避過玄衣侍衛的視線,躡手躡腳得出現在燕府新閣院落裏。望了望被緊鎖的新閣廳門,微凝眉心,轉步便走到東側女貞樹下,指尖輕扣半掩的朱窗,隨之吱嘎半聲,一陣暖風撲麵而來。
四月的夜尚存涼意,晚風吹得她的鼻尖紅紅,膚白透雪裏綻開微微的脂粉,隻是大煞風景的櫻紅嘴角和半邊臉兒卻是染上塵泥,而那素錦雲衣一襲原來看得出白雅,隻是這會兒卻是髒亂不堪。隻是夜色中那雙異色的雙瞳,熠熠發亮,褐澤,是山川之褐,紫眸,是天山蓮紫。女子唇邊綻開靜如蓮落的笑意,彎彎月眉,斂盡人心。
窗台尚有些高,她是費了些勁,搬了塊大石相疊,踩著及上,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窗子口,不料身後忽有一人腳步聲響,乍破心驚,一個不留神,才剛越窗一半的身子,便狠狠得朝著內室跌落開去……
“誰?!!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侍衛對著身旁同是夜巡的人吆喊一聲,
“好像是從新閣傳來的!走,去看看!”身旁侍衛對看一眼正色,轉步就是向著東院走去,此時聽來何止一人?!足足有十個侍衛,弄影俯在窗後,尋看一眼,袖中紅紗係上雙眼,眼前的世界又灰暗了幾分,妖瞳,冥眼,若是不幸,還能嚇死一群膽小之人。
這燕府之人竟小題大做,如此小氣?說來就是越富足之人,便越吝嗇,絲毫也是要計較的。不過是失了一些金銀而已,就這新閣封得嚴嚴實實,那點兒東西還不能塞這府上任何一人的荷包,他們至於這般像國之重寶被盜了似的,興師動眾?
可是忽得那些腳步便停在了門外,再也沒有極近,似有人遲疑:“那……院落裏有相爺的書政閣…咱們這般肆意闖進,說什麼相爺怪罪下來……誰來擔!”
“你聽聽看這會兒還有什麼聲音麼?這東首院子,相爺吩咐過,你既然也知道,這擔子我可受不起!新閣今晨已封,你說相夫人難不成做賊心虛,還會傻子一樣自投羅網,回來了不成?不可能!”
“大哥的意思是…咱……”
說著說著侍衛聲漸小,腳步隱去,最後連絲毫聲音都默了。
隻是她就是這麼傻的回來了,她如今是不得不仰仗這燕府的…她‘不得已’身至這裏,卻是熟門熟路得轉步進了後廂,轉而從那後廂的屏風裏傳來悉簌簌的聲響。
然,當她一打開銀櫃一番看,卻是心落千裏!
真沒有想到這燕府會防成這般模樣?掀開那一層錦紗,銀櫃裏先前盤點好的金器,這回竟已經再無一物,空空如也,卻隻落下了一個小小瓷杯…此刻,她真得是目瞪口呆了,幾乎將整個銀櫃子給翻倒了過來,也沒有撈出一個像樣的子來。誰全然顧不得霹靂啪啦聲響,心緒烈騰,臉色凝重,眼前看到得仍是隻有一隻瓷樽…那金銀玉帛通通被誰收走了,這銀櫃她還是藏在屏風後用大畫給壓著的,竟也給府上翻了個遍?!
伏跪在空無一物的寶貝銀櫃麵前,已經氣得花臉兒詫紫了,當她第二眼看那隻落下的瓷杯,金環杯沿……忽然間覺得落下的這東西,還似乎值那麼幾個錢。她不由得拿起瓷杯細細打量起來:濃烈的樽上卻飛繪著淩波白花,看在眼裏是灰蒙蒙的景,那畫景裏卻好似有月。她一直看不清這世界的浮濁,因為身在浮濁裏分辨不出浮濁了,隻是今日見著精致的杯畫卻是難得風雅絕韻,看得出是以蒼勁的筆觸,卻描得出天南山的花靈…
執筆之人的性情溫雅卻不乏剛毅,果斷更甚冷絕。聽聞上古神說裏,最美的始皇也及是愛它的。她都給忘了,來了大雲,該是去看一眼赫連池的菱花,這時候該是菡萏初綻的模樣。她不由想起那一年,少年手中一盆菱花溫暖的模樣,讓她樂得笑彎了眉眼。別後多年,在孤煙漠上就再也沒有見過那水靈純粹,縱使如今她的眼裏隻剩灰澤一抹,可對那妖嬈清池裏浮著的蒼美,她依舊是歡喜的。
她回頭不禁笑了笑,將瓷杯子收進了袖子裏,絲毫沒有察覺這大廳的朱門已敞,風吹得心底透來涼意,可轉而又輕聲關上了,便也沒有在意。
她起身走到案邊,染上燭火,看到那一副硯台也上屬宮城禦用之物,想也未想,又是塞進了自己的衣袖,這燕府到處還是有值錢的玩意不假,否則怎能稱得上是”小鳳宮?“案上隻剩了紙品,指尖劃過,盤算著這到底值不值;轉眸案上的墨筆陳色毛質良好,想著一並收走,正要伸手往自己的水袖裏塞……
沉沉穩穩的腳步不知何時已進,沉韻溫杯飲月的聲線忽得低低緩緩得透破這靜默三更的涼夜:“梁雁所出之筆,非禦用之物,贗品。”
那一立鑲金黑底的靴子落刹足定在兩步外,她的目光微滯,心底霎時間浮上驀然驚窘,執墨筆的手就僵在袖子口,緩緩抬眼,對上那雙褐澤星眸,仿佛天邊的雲卷都將她所有的神色給帶走了。
一襲緋色官服凜凜,絳紫日月繞襟灰,青騰白虎印腰袖,善惡相背,權上無可越的飛魚點景,過分華美的男人就赫然如雕立定。也不曾想過,少年會長成四海滄生裏唯一她看得清明的一抹風華絕世。
那腳步再是向著她跨了一小步,高大的男人就已距離她身前咫尺,自上而下,俯視著她。
她揚眸,隔著紅紗,從來沒有那麼近得端著他,心中頓時木然僵悸,呆恐唇白,那迷藥迷得她不清嗬,隔了兩日未有散,如今,她就身在眾人傳聞著的燕宅裏!
而誰都知道那一場動地驚天的禮宴,未有出席的男主賓是燕慕寒,就是那名聲赫赫的燕相嗬……
白裳妖瀲及地,雙眼蒙著紅色紗綢,他緊矚其貌,神色自若,繼續道:“新閣除盛茶酒的金樽銀器,其他虛設,均分文不值。內庭上廳觀景閣有些許未用正硯。”
堂堂相府新閣,置納文書賞物居然皆是贗品。
她心木然,有心潮便從腳底湧上來。故人別後十載,景城換了又換,初逢時提著夢裏摯友的頭顱破城,遠遠而立;再遇時,故土裏十烈踏馬雲都盛世裏眾人朝拜的相迎,而這卻是第一次如此之近得,同她說著話,卻是久別的涼漠……顯然有些陌生了。
隻是未料,他不待她答,薄唇輕勾裏生了些許顯然得輕鄙,隨之卻笑了,依舊揚著笙城最悠然的明光,手邊的銀票章據是百萬,生生納在了她眼前的案上,淡道:“不會不夠,這些就是買了顧府,也是綽綽有餘。”
隻是一句話就堵得她不能言語,心底狠抽,誰是敵意甚深,而誰紗蒙著眼,眼裏仍舊還映著誰年少光輝,早時的月如夢,如今的月,尖利得忽然就刻入心底。
手中的墨筆倏然掉落,連同身上所有燕府的文書贗品;隻是他稍然俯身長臂拾起了墨筆入了硯台,燭光染著他墨色長睫如金翼,倏然間一瞬誰的指尖已經驀然扣及案邊的刀匕,沒有一瞬就如疾風抵上她的眉心,她連絲毫回退的餘地都沒有,怔然立著,眼眸一顫,眼前周遭的景致是一如往日的灰白。而誰劍眉入墨鬢鮮明,星目緊瞻,俊顏戾氣,讓人不由得戰栗。
之於眼前這個人,她從未有想過應對,想著起身避退才能平息,隻是還未有站穩,袖帶朱墨硯台紙筆,刹那零落一地,噼裏啪啦聲聲響透偌大的殿廳!
男人手中的刀匕瞬然滑落她眼上的紗綢,她心頭如重石而落,再不敢抬眼,才要轉身,淩步亂裙帶,轟然一聲,那緋衣身影越來越遠,她便向著身後的屏風嘩然倒去…!
殿廳外驀然終是闖進了雲兵,可緋甲一揮袖,他們還沒有再敢看見怎麼回事,就已乖乖退了下去。
落地的柔骨發出嘶陣響,抬眼驚怔圓眸,雪色肌膚透風骨,滿麵塵灰浮紅霞,片縷素裳繞紅磚,萬般落魄,千般卑濁。他眼底驚閃即逝,看得見是依舊自如淡若,稍然彈指,刀匕已出,碎了紅綢,淩紗飛舞落在她的眼前,緊接著是一語無敘,無情無息,緩緩而語:“顧太傅的二千金,顧弄塵,是嗎?有沒有人告訴你,我要的是顧弄影…”
他未停留便轉了身,悠然笑意是溫雅絕塵,風華如夢是明鏡韶華。
她無聲沉默,喉間沙啞,坐在那冰涼的地上那會兒,恍然覺得這好比一場春秋不度的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