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血越中原胡笳度,殊途同歸點紅燭 第042章 非故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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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之遙的舊時夢,隔了數年後,千裏迢迢卻還能再遇上,可早已經止步在陌生故土的夜色裏。
半晌無人應,夜風凝息。
“作啞裝瞎對於顧府之人來說,不是難事。”他忽得道破她無以回應的沉默,轉身離去。門廳外的兵士站得筆直,毅然相候,靜待封令。
尖銳的話語,蕩在空氣裏,心海翻覆著大緒,卻也隨之散落無處。
燕顧兩家有過節人人都在外頭傳著,隻是如今的話語道盡的是對顧家的厭惡而非仇視。
有些事,她也很明白:笙城流念紛塵,舊事情深綿綿,一一耳聞,就算不問世事之人,那些風雲流言都能一絲不漏點點入人心。
隻是這世上除了識得她稍有些親近的人,看過她的模樣,這幾年,未曾在他人麵前見過光,如今一入生地,便破了相,‘嚇得’燕府家主漠然以對,她也盡落得難堪。入府前,本以為如果真能再見到他,若能他能想起來曾有個叫弄塵的孩子同她重名,興許能忘了她姓顧,那麼往後一切也都好說。
隻是看樣子,是一絲勉強的記憶也想不起了,匆匆十載久遠如斯,全然不知身後的人曾路過少時的他旁,聽他吟過風月,夢裏國破,走在街上人群流亡,躲進舊屋雨水徜徉,兩人相依相扶,活過命裏曲折多舛。
那些舊時事,有十年輪番月明盈缺的阻隔,個中變數,難以預料。
既然都忘了……也好,忘了年少殘喘的年華。落魄少年早已重生,今時滿載河山,是成就崢嶸的燕相,卻是踏商破城的主使,亦是……她血親父親大人的大敵。
想著燕顧兩家的過節,是這幾年,燕相青雲不落,扶搖入主金宮,讓顧太傅失勢生得?
而父親大人的算盤今日打得極好,千方百計讓她進了這燕府,不過就是借著她,讓聲明赫赫的燕相在風口浪尖上受世人口舌,丟盡顏麵。
日後的風雲即會,打算更是不止如此。
不知是否真如父親大人所說的那般,一切隻因為她不知好歹自作主張,去了一趟水運總督府,促成了燕顧親事,才成就了他老人家的兩全之計。那會她可是為了姐姐嗬,如果真是因為她那一舉,她豈不是‘自作多情’一手堆了火坑,讓自己往裏跳了?這會兒還成了笙城人人口中的小賤婦,說哪有妹妹不知羞恥得搶著姐姐的心上人呢,聽得她哭笑不得。
他的漠然相對,並不是有多厭惡顧家,而是心念著本該進燕府的笙南第一美人被調換做了她人。
弄塵呆呆木木得看著案上的貴重,實則卻是悶在心了偷著樂,入府,沒打算盜走多少銀子,也隻為一時隻需,這回燕府家主自行打賞了她,是難得的。
雲衫抖落塵灰,三兩挽步漸至案邊,不動聲色將那百萬章據銀票納進了袖囊裏,轉身心中滿滿快哉,輕步縈姿,整個人也舒心百般,在廂中軟榻邊安穩悠然自得歇下。
過了一會兒,又拿出銀票點著,是否真有百萬,裟裟聲響一絲一點滲透這百寂的夜。
窗外侍應好奇,豎耳恭聽,聽著廳中似乎又沒有任何反應,鑽進門縫一探,距離甚遠,看著相夫人似在埋首點數著銀票……在晨時本就越禮,沒有誰會願意將金銀毫擲於一個心貪無厭的女子身上,雖未明言,相爺如今這麼做就是明擺著同她道,這燕府是容不下她半分了,這銀兩顯然是打發她走的。可她這是安安心心收了銀兩,死皮賴臉處在這燕府??
她點好銀票,一抬眼,異色雙眼耀著燭火明光,笑意依稀,笑卻在下一瞬僵在唇邊,本以為重金懸賞的人已經離開,這回看卻修長身影背向而立,她想著該是說些什麼,幹笑了兩聲,好似為時已晚,卻終是開了口,道是興致闌珊,言語無欄:“父親大人出得銀兩還未有燕相的多,說讓我嫁進燕府,往後榮華是享之不盡。今日才知,父親的話真是有理的。倘若當下我未答應,是真得要後悔一輩子…”
她笑說著,輕喃細語,臉兒越發通紅,從袖中掏出了銀票晃了晃,愛不釋手,估摸著她這番模樣有點像守財奴,隻是滿麵塵灰襯著她的紫色清瞳,越發妖逸。那話已清清楚楚傳到廳外守門的將士耳裏,他們心口橫豎激蕩個個不忘瞪眼驚色,麵麵相覷。
城中紛言貪得無厭是顧家人擅長的,如今偷偷摸摸的相夫人在他麵前是將顧氏資本發揮的淋籬盡至。
站在廳中之人,終是轉了身屹立如初,眸中斑斕無敘,才見俊顏被殿中金碧燭火耀著,渡漫一層華光,少年依舊溫潤如澤,卻憑添了謙謙冷雅,令人不明的是,以往沙場經久,今日看來,他的膚色卻依舊白如玉,略有些蒼色,似是有些疲憊。
靜默,窒息。
她才張了張嘴,不遠處腳步隆隆陣陣傳來,以為又有什麼事,不料,軍士在門外急嚷:“相爺在不在此處?”
“聽聞太子宮急令。召相爺速速前往!”
一聽‘太子宮’三個字,心頭便空蕩顫栗,剛要起身,袖手短匕從前方瞬然飛來,不偏不倚落定在她的腳下,她的腳步立定再也不敢動。
那緋甲絕影轉身步出廳閣,示意青衣守衛關門,那廳門匡當冷聲關上,
“相爺,找到夫人了?”
“沒有,相爺說這院子往後就封了。”青衣侍衛搖了搖頭回道。
噼裏啪啦,一個金鎖哐當一聲轟然落在廳門,然後劍齊入鞘聲響,一行人須臾便沒了蹤影…
大門緊鎖,三竿日曬,翌日睡到很晚才起身,昨日是整整一夜沒有入眠,這回才一睜開眼,就聽到有兩個丫頭處在門廳開口嘰嘰喳喳,生怕她聽不見似的。
燕府並不是好留的地兒,可卻也非得留著。
“相爺為何不讓外人知道,相夫人已經找到,還這麼藏著掖著,這比起相夫人是個飛天女賊。讓相爺丟臉,還是相夫人顧自跑了丟臉?”專程送茶端水的侍女竊笑打趣,說完笑聲伴著茶壺聲顫顫叮當作響。
“丟臉也不是相爺,是生事的相夫人。”
“哎,本以為要讓弄影美人進府的,可怎麼會知曉顧太傅還有個二千金?這燕府是不平靜,昨夜太子宮也被疆塞公主鬧得滿城風雨啊……”
“出了什麼事兒?”
“你不知道麼?現在人人都在傳說公主她……”
弄塵心提著切切想要明白外頭人說公主是出了何事,卻被人聲驀然打斷,他們將飯菜放下,便識趣得走開了,以為有人來,沒有想到庭院一聲寂過一聲。
也隻是才沒過了幾日平靜,燕府又忽得熱鬧起來,東首大堂人群齊聚。
女子突然出現在大堂,一身紅服金褂,規規矩矩俯跪在燕家女主人麵前,身後侍婢一一呈上大禮。
“母親大人前日受驚了,昨日臣媳是來請罪的,還請母親大人為昨息怒。”紅紗蒙著她的眼,唇邊笑意綻開如桃若緋。
座上燕大夫人,燕二夫人,千金,侍婢看得這一幕是驚詫萬分,她到底是回來了?!又從哪購得這商朝真絲,還有那深海黑珍珠,雪山血參?!
還未等燕大夫人開口,堂中女子誠懇百般,挽袖又福了一福,娓娓道:“那日臣媳是不知該給母親行何見麵禮,想著總不能敬個茶就罷了,聽聞母親大人,皮薄敏感,常到季便生紅疹,就連藥澡也不得治,都說真絲綢養膚,於是未有招呼這些天便出城給母親買來了,今日才回來,小小心意,還請母親大人收下。”
左一句母親又一句母親,叫的人骨頭都酥了,是萬分親昵,親女兒還沒有這般孝順,何況是進門的丫頭,燕大夫人眯起眼兒直直得望著她,不瞬卻已麵露悅色。她是想知道這小丫頭如何出得了府,今日這一出又是要做何,她老人家是能耐著性子聽下去的。
“喲,還不是用我們燕家的銀兩,買的,算哪門子心意?真是笑話了?你們顧府就這麼做人的?”燕二夫人一發話,便將大廳的氣氛弄得七葷八素不離僵。手裏端著大禮的侍婢,不知大禮何來,聽罷看了看相夫人,一時間窘了,不隻是該繼續端著‘進貢‘還是退下…
就算銀子是燕府的又如何,除了燕相,有見過燕府上的大小姐們給燕上輩孝敬過什麼麼?那都說是心意,哪能叫燕二夫人說得那麼難聽?!
“看來燕二娘是真的誤會了,我回府上就聽人說了,那日發生的事,是怪臣媳魯莽了,也沒有同燕府人說一聲。臣媳是見不得金銀鋪張,休息的寢廳,沒有必要讓燕府這麼破費,那些金銀器具,臣媳通通收起來放在箱子裏了,若是二娘不相信,我便讓人抬上來,讓大夥兒看看,有否缺斤少兩的……”她說著,始終未有起身。眾人看在眼裏,百般無辜,倒是二娘真是刻薄。
燕二夫人清了清嗓子,卻是說不出半句話,難道還真叫人抬上來看看,若真是不假,她豈不是成了小人?這回看眾人那般眼神望著她,頓時直覺得這新進門的丫頭絕對是厲害得很。
“二娘也是為了燕府,聽人說二娘喜歡普洱,這是西南進貢的沉香普洱,還請二娘原諒,臣媳的魯莽。”她緊接著道,還以甜頭,說罷又是恭敬一福,眾人看著多有憐惜,那柔骨輕如柳,哪裏經得起這等跪拜禮節。
若是禮儀通達的燕家還不能原諒這麼達禮懂事的新媳婦,這傳出去,可是要被人輕看了。
燕母已起身,走下堂去,扶起了新進門的紅衣新婦,唇邊忍不住笑意,卻是直直得望著她,看不清其何意,半晌後卻聽其歎讚一句,不輕不重,卻叫人聽得一清二楚:“笙城人人都說顧府千金傲嬌的弄影多傾城,我看這天下人都是瞎了眼。知書達理才是德行,才勝傾城。”
說罷,她便笑著再道:“弄塵往後啊,要去哪兒,先說一聲也不遲,叫燕府人都擔心得著,你和慕寒才新婚,我們燕府沒有一日是不活在笙城人的口舌之上的,往後注意著就是了。”
人人都說燕母尖鑽刻薄得很,不想今日為何還能對顧家人如此友善?
現在人人肚子都揣著他意,不明就裏,許多事沒有因果邏輯。燕母也是個看不透的人。
弄塵沒來得及奉言,看著燕母仔仔細細得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遍,忽得問她:“媳婦兒的眼睛是怎麼了?…”
今日才看清她得真切,櫻唇高鼻異常白皙膚色,心中疑慮了許久顧府二千金會有疆塞女子風情,看不清全貌,不明她為何進大堂時就蒙著雙眼,一路進來時身旁未有近侍相持,看樣子也不是看不見…難道這幾日被慕寒不聲不響關著,還弄傷了眼睛??
燕母想要伸手掀開她的眼紗,弄塵著實驚顫避開,想不到燕大夫人竟還未有看他人眉目就能如此親近?弄塵明白這會兒不止是她在演戲,向後不著痕跡退了兩步…
燕母沒有想到弄塵反應會如此大,卻越是心疑,那手複又是伸了過來,她是不知後果,也沒有想過若是真讓人看清,她往後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