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夜，靜得讓人迷離。
    剛從紫歆閣出來的我長籲了一口氣。
    忙了一下午總算打點完東西物品，布置好桌椅床櫃，一個人先出來透透氣。
    抬頭仰望著繁星萬點，驀地從心底生出一股愁緒來：這重重宮闈，當真便是我度此餘生的地方了嗎？
    “太子妃，太子妃。”一個嬌弱的聲音打破夜間的沉靜，是新來的侍女然兒。我打量著她，隻覺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漫上心頭，她……
    “太子妃？”
    “啊，”我收回遊走的思緒，出聲詢問，“什麼事？”
    顯是疾走過來的，然兒氣喘籲籲道：“太子妃，快回去。太子殿下正等著您呢！”
    太子？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那冰冷的目光。
    他來做什麼？莫非……
    我不及多想，當下匆匆趕回。
    紫歆閣燈火通明，太子一身暗紫立在閣中，一如今日在文思殿裏一樣。然兒先我一步入內，跪倒稟報：“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我略一施禮：“參見太子。”
    他轉過臉來，俊美的臉上帶著清清淡淡的微笑，目光也柔和了許多。我的心不由一顫。
    “不必多禮。”他淡淡道，“然兒，你先退下。”然兒應聲而退。
    紫歆閣中隻剩下了我們兩人，麵對麵站著。氣氛有些壓抑。
    我正不知如何開口，他突然伸手輕柔地將我的鬢發掠到耳後，淡淡道：“瞧你，何必跑得這麼急？”
    我一驚，連退數步。這才發覺自己因為剛才的奔跑衣冠不整，發絲淩亂。可他剛才為何……我的心一亂。
    他不易察覺地向我勾了勾嘴角，走近幾步，問道：“母後讓我來瞧瞧你。怎麼樣，紫歆閣可還住得習慣？”
    我下意識地又想後退，點頭應道：“我很好，多謝皇後關心。”
    他突然向我看來，眼中的柔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犀利。他會變臉嗎？我微微皺眉。
    “你害怕？想躲我？”他的笑更加不屑，“我一直在想，你今日在殿堂上為什麼會做出那樣令人難以置信的決定？於是……我想來見識見識，洛紫弋，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可是，結果似乎很讓我失望……稍稍的和顏悅色，便會讓你亂了陣腳嗎？”
    我一瞬冷靜了下來，在心中輕歎一聲。果然他此來的目的是這樣……這般想著，臉上的表情卻是雲淡風清：“你錯了，太子殿下。其實你應該知道，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和不願做的事。而我……一個太子妃對我來說，毫無輕重可言，所以我不會被名分、榮華所牽絆。何況你的心中不是早有了合適的太子妃人選了嗎？那麼這一年的期限或多或少對你我都是一種解脫。難道這不足以讓你滿意？”我一口氣說完這些，靜靜地望向他。
    他的笑容有一刹的停頓：“洛紫弋，你……真的很特別……相信我不會很快失去興趣的。”他意味深長地回望我，如是道。
    這話什麼意思？
    我一時怔忡，回神卻見太子已遠去。他在黑夜中走得飛快，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
    看來太子很不喜歡我啊。無奈地苦笑著，我不覺又歎了口氣：今後怕是得更加小心才是，不然不但是我自己，還可能牽連爹爹與哥哥的日子也一並不好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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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一晚太子離去，他竟再也沒有出現在紫歆閣過。
    我雖心下疑慮，卻也不會主動上門尋找。隻不過近來夜裏，紫歆閣外總有星火閃爍。每次打發然兒去探個究竟，都得不到什麼結果。
    而幾日來，皇後卻是頻頻召見我。幾次會麵來，我對這個溫柔清麗的皇後不由滋生出幾分好感。
    一轉三四月，很快迎來了皇後的壽辰。宮裏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聽說還來了許多別國的貴客。璧瑾國的碧若公主就是其中一位。
    然兒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正在撫琴弄樂。“啪”的一聲，弦斷了一根。我心中煩悶，脫口道：“我去外麵走走。”於是一人出了紫歆閣，不知不覺漫步到了月柔池畔。
    柳枝垂蕩，纖美萬分，碧波粼粼，風拂雲舒。
    正欲駐足欣賞，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說話聲。
    “公主，太子殿下幾日來頻繁與您會麵，怕是將來您將成為這兒的六宮之主了。”
    隻聽一個嬌細的聲音笑斥：“胡說。你不知道太子妃早有人選了嗎？！”
    “就是那個洛侯爺的女兒？公主，她怎麼能和你比？！”
    我一怔。真是冤家路窄，怎麼在這兒碰到了碧若公主。
    隻聽那嬌細女聲“咯咯”發笑，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去走走。”另一個人應聲而退。
    不遠處的前方慢慢走來了一個婀娜的身影，一身綠裙，麵容嬌美。料想必是碧若公主了。躲已經來不及，我隻得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打了個招呼道：“公主殿下，久仰了。”
    她的笑臉一下子凝固住。半晌才慢慢靠近，帶著些許懷疑的語氣道：“是你？洛紫弋？！”
    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卻好奇她怎麼會知道我是誰。
    隻見碧若公主上下打量著我，冷笑一聲：“想不到洛紫弋竟有如此容貌。”
    我聽出她明褒暗貶，心下氣惱，臉上卻不露聲色地滿是歡欣，話中帶刺地回擊：“您真是折殺我了。想不到公主殿下竟也會誇獎人，尤其是像我這樣無德無能、出身普通的人。”
    “你！”她麵色漲紅，冷道，“真是伶牙俐齒，可別以為這樣你就有資格和我爭太子妃！”
    “區區太子妃就讓給你好了，何必因此傷了我們的情分呢？！”我不動聲色地揶揄了一句。
    她咬住下唇，目光幾欲噴出火來，恨恨道：“你不怕這話被太子聽了去？”
    我笑了笑：“若你願意便去說，我可不信別人會信了你。”
    她聞言忽衝我身後一笑：“太子殿下，您可來了。”
    我大驚之下回頭，卻見身後空空如也。
    我暗叫一聲糟糕。果然未等我轉過頭來，隻覺得身子一輕，已被碧若狠狠推進池中。
    縱然池水不深，可我根本不會水，不一會兒工夫整個身子已沒入了池裏，加上身上裝配的首飾掛件十分重，無法上浮的我驚慌失措地在水中撲騰，雙手摸尋著想抓住可以扶持的東西，指甲摳在池壁上，疼得身子不由自主地蜷曲起來。岸上碧若的笑聲越來越遠，終不可聞。真該死，竟著了她的道！
    怎麼辦？怎麼辦？！水嗆進鼻腔裏，難受得無法呼吸，我隻覺得意識在脫離自己。
    該怎麼辦？！
    等等，這是什麼？
    我掙紮著抓住那柄突然冒出來的冰冷東西，一麵竭力屏住呼吸，一麵試圖用腳踩踏到池底……站住了，站住了……
    “呼——呼——”我終於將頭伸出了水麵，這才發覺池水不深不淺正好漫到頸部。可就是這一池水，險些要了我的命！這樣想著，不禁又劇烈咳嗽起來。
    “把手給我。”這時岸上響起一個低醇好聽的聲音。我匆匆一瞥，隱約瞧見一個男子向我伸出手來。我心想著上岸要緊，大喜過望地伸手抓住了他。
    他隻輕輕一提，我便從水中“飛”了上來。我慌忙鬆手，幾步踉蹌站穩，仍是咳個不停。
    “可以放開我的劍了嗎？”那個聲音有些好笑道。我這才發覺原來自己在池中緊緊抓住的“救命稻草”是一柄套著華麗劍鞘的寶劍。
    “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鬆開了手，正想道謝，一抬頭，不由怔住。
    斜眉入鬢，鳳眼如絲，說不出的動人；純黑的眼珠流光溢彩，魅惑萬分；鼻梁如雪峰般挺立，充滿了傲氣；近乎完美的唇線襯著眼前這張棱角分明、帶著似笑非笑表情的臉，邪魅俊逸，攝人心魄。他，竟是比太子還要迷人幾分！
    再看看自己現在，渾身衣服濕透，長發一團團亂糟糟地貼在臉頰上，還不斷向下滴著水珠。加之剛剛失神地盯著他看，真是失態。
    我忙理了理思緒，微微一笑道：“多謝閣下相救，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必當報答，可否告知名姓？”
    他有些驚奇地望著我：“你不認得我？”
    好生自大……我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臉上卻仍是保持著笑容：“願聞其詳。”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目光灼灼地盯著我道：“在下藍冰羽。”
    藍冰羽？我提起濕漉漉的裙子，人已經冷得微微發顫，雖說現在是夏末秋初，長期泡水裏任誰都經不住，還是趕緊回去好。一念及此，我忙道：“如此改日再見。”
    說著正要離開，他卻上前幾步湊近我，滾燙的氣息在耳畔流轉：“明日此時再相會。”
    我隻覺雙頰微熱，正欲逃離，聽得他又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我扭頭正欲相告，但礙於身份，心念一動，吟道：“人處天地本無根，身在宮闈君莫問。無緣千裏空餘恨，若是有緣定相逢。”
    說完再不等他開口，飛也似的逃開了。身後似乎還傳來他的笑聲。
    藍冰羽？謎樣男子，什麼身份？！
    一路避開眾多目光，終於回到了紫歆閣。然兒見到我狼狽的模樣不由吃了一驚。見我神色沉重便不再多問，忙倒水翻衣服。
    等我梳洗完畢，已將近入夜。我疲倦萬分地倒在床上，心想著這筆賬，無論如何得向碧若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