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黑暗醒來，隻覺百骸酸痛、毫無力氣。
    錦被覆體，薄紗輕飄，金黃的刺繡一輪輪蕩開，典雅的雕紋金柱，還有淡淡的麝香迷蒙。
    我怎麼在自己的房間裏？
    我頭痛欲裂，不及細想，紗簾忽地被拉開，一張清秀的臉探了進來，滿是歡喜之色。是侍女小菊。
    “小姐，你醒了！太好了！奴婢去叫大夫再來瞧瞧。”
    “等一下，”我緩緩坐起，仍覺周身無力，皺眉問道，“小菊，我怎麼會在房裏？”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小菊的眼中分明閃過了一絲慌亂，卻仍努力微笑道：“小姐今個兒與奴婢上街，許是天氣悶熱，小姐在路邊暈倒了，幸得少爺路過，和奴婢一起送小姐回的府。”
    我直勾勾地盯著她，隻覺心下一片冰涼。
    她躲閃著我的目光道：“小姐先躺下休息，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我不再阻攔，看著她倉皇逃離，心沉冰窖。
    她為什麼要撒謊？
    我不會忘記今天在街上那突如其來的刺耳馬鳴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劇烈疼痛，以及一雙蒙麵的碧色眼眸，冷得像匕首刺進胸膛。
    小菊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心地善良，決不至於撒謊瞞我，可為何今日……
    “吱——”的一聲，房門被再次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小菊和大夫，而是哥哥洛毅。
    “紫弋，感覺好些了嗎？”他說著，像一陣風一樣衝到我的床邊。
    我抬眼，看到哥哥英氣逼人的俊朗臉上滿是關懷之色，心中一顫，剛才想試探他的念頭開始動搖。我怕結果將令我不敢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
    “聽小菊說，是哥哥送我回來的，是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是啊紫弋，你可真是嬌弱，以後天氣悶熱就不要出門了。”他的笑微微有些不自然。
    我輕輕“嗯”了一聲，轉過臉，不再看他。
    隻聽得他又道：“父親讓我來問你，過幾日進宮的事是否準備妥當了，如果身體不適，可推遲幾日。”
    我搖頭道：“我很好，就按原計劃吧。”
    “那好，”哥哥起身，“我去回稟父親，你……好好休息。”
    我望著他快步離去的背影，心裏巨大的空落。不知為何，忽然萌生出一股想叫住他的衝動。我很想問問，為什麼連平日最疼我的哥哥你，也要騙我？我是你的親妹妹啊！
    可是終究，我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有做。
    我十幾年養尊處優的平靜在此刻猝防不及地被突然打破，讓我在慌亂中有幾分應接不暇。然而，不論是今日所遇之突襲還是幾日後的入宮，抑或是小菊、哥哥的有意隱瞞，其實都隻是上天對我考驗的冰山一角。隻可惜當時，我並未留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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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鳥鳴嚶嚶。
    小菊正在為我梳妝打扮，今天是我入宮的日子。
    思緒飄走間，忽聞一陣極小的啜泣聲。我抬頭，從銅鏡中看到了身後不住流淚的小菊。
    我心中柔情頓起，知她不忍我離去，於是安撫道：“小菊，你不必傷心，我走前定讓爹爹還你自由之身，你往後便好自生活吧。”
    小菊“啪”地跪了下來，拉住我的衣角，痛哭不止。
    我上前相扶，她卻說什麼也不肯起來，隻是哭道：“小姐，奴婢對不起您。”
    “有話慢說，何至於此。”我柔聲勸道。
    “小姐，奴婢騙了您，奴婢不該說謊的！”
    我知她所指何事，於是默不作聲。
    “那日上街，小姐是被身後衝過來的騎馬男子打暈的。回府後老爺將我叫去，說是那人乃壁瑾國公主派來的，她此次是待選太子妃，而小姐進宮也是要做太子妃的位置的。誰料她心那麼狠，竟派人偷襲。老爺叮囑我不準將此事告訴小姐，那是……那是怕小姐帶著一顆仇恨之心進宮，過早地學會跟別人鬥心機、耍陰謀。小菊雖不知老爺話中之意，卻明白他定是為小姐好的。小姐，若您還氣不過，就罰我好了。”
    我怔忡，隨即深吸一口氣，將小菊扶起，喃喃自語間又複感傷；“我怎會不信爹爹苦心？可是一朝入宮從此身陷囚籠、勾心鬥角。榮華權勢，真就這麼誘人嗎？”
    歎息間，幾日來的猜疑盡皆消弭，油然而生的是無盡的惆悵與擔憂。
    而當時天真的我，也真的對小菊的一番話，深信不疑。
    坐上雕琢精致的輦車，從窗口回頭望去，父親、小菊、哥哥的身影慢慢消逝成黑點，最終，再也瞧不見。我知道，自己此行正踏上了一段未知的征程，前途，全是渺茫。前方的路越行越寬，而我的心卻越繃越緊。突然感覺，眼前行近的金碧輝煌的宮殿正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亮光，無情地將黑暗與偽裝撕破。
    手心不覺微微沁出汗來。
    車停下，一個略微年長的宮娥扶我下來，躬身行禮道：“小姐，我們這就去文思殿吧。皇上、皇後、太子都等著您呢。”
    我點頭不語。
    穿過條條走廊，繞過座座宮殿，終於抵達了最為宏偉的文思殿。不知怎麼，心下頗為躊躇，邁出的腳又不禁猶豫著收回。
    那宮娥知我心思，忙道：“小姐不必慌張，雖今日見三位正主兒，但小姐隻需言辭謹慎，料無大礙。”
    我點頭，回以感激一笑。
    抬腳邁上石階，走進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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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鳳木雕的梁柱泛著微暗的金光，金絲邊的帷布點綴，異常華麗。高處坐著兩個身穿黃袍的人，料想必是皇上與皇後。
    我立於堂上，低下頭，盈盈拜倒。
    許久，才聽得一個溫雅的女聲響起在耳畔：“你就是洛紫弋嗎？抬起頭來，讓本宮好好瞧瞧。”
    我緩緩抬頭。
    這就是皇上嗎？龍椅上黃袍加身的男子看上去四十歲左右，麵目英挺，氣宇軒昂，氣勢駭人。雖麵色柔和，卻目光灼灼。等等……這眼神……為何這般熟悉？我強壓下疑惑，將視線轉向他身旁的皇後。隻見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子著紋鳳金裙，身材纖長，氣質如蘭，麵容姣好，唇角帶著溫和笑意，眼波中亦流露出無限慈愛。相較皇上，她真是好太多了。
    隻見皇後望著我頻頻點頭，忽道：“皇兒，你意下如何？”
    我一驚，這才發覺原來殿堂上還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他一身暗紫，隱於光線昏暗的角落裏，背對著我。
    我有些恍惚地望著他。
    他突然一個優雅的轉身，一張俊美的臉就從我眼前一閃而過。人工雕刻般的精致五官，清淡的笑意，如同春風拂麵一般。
    隻是……他冰冷的眼眸隻是隨意地瞟了我一眼，不待我看清，便已轉過了身去，用一種極其淡漠的口吻道：“母後認為好就好吧。隻是……兒臣想半年後再正式冊立。”
    我心頭忽地升起一團怒火。半年？看來進宮前爹與我說的，太子鍾情於壁瑾國公主的事怕是真的！我素來性子溫順，可一旦有人對我鋒芒畢露，我便會針鋒相對、寸步不讓。如今，既太子對我無意，我又何必主動送上門來？
    “這……紫弋，皇兒性子執拗，不知他的決定，你可……”皇後麵有難色，顯是極其寵愛這個孩子，不願拂了他的意。
    我挺了挺身子，故作欣喜道：“太子厚愛怎敢推辭，隻是……”我話鋒一轉，“隻是半年之期太短，不如改為一年吧。”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驚奇地望著我。
    隻見太子幾步踏至我跟前，目光似箭地盯緊我，像是要把我看透。我亦毫無畏懼地對上他的眸子。
    殿堂上頓時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皇上的一聲輕咳打破了沉寂，也結束了我與太子之間的對視。
    “洛紫弋接旨。”皇上突然開口。
    我慌忙跪下，心中忐忑，方才逞一時之強說出那石破天驚的話來時，便覺有一道目光緊隨身後，芒刺在背般的難受。我知那是皇上的，但卻不曉為何，總會有一股無形熟悉的壓力隨之而來，讓我感覺自己的所思所想仿佛無處遁形。
    “封洛……忠勇侯之女洛紫弋為太子妃，一年後正式成婚，入主太子殿。”皇上低沉但不失威嚴的聲音宣布出他的決定。
    “謝皇上恩典。”我籲了口氣，從容站起，隻聽得皇上又道：“紫弋，這段時間，你就先在‘紫歆閣’住下吧。有什麼需要盡可向皇後提。”
    “是。紫弋告退。”我行完禮退出，心中卻漸漸沉重，隱隱感覺似乎有些不對勁。
    其一，皇上這麼快就封我做了太子妃，這進程似乎太過順利；再說，這將置同樣來選的壁瑾國公主於何地？至於其二……我的眉頭不知不覺，又皺緊了幾分。
    春日裏的風很暖，吹拂到人的臉上，蘇蘇麻麻的，說不出的舒爽。
    我立在紫歆閣外，望著閣內皇後新派給我的侍女然兒忙東忙西地整理打點，總覺有一絲不對勁縈繞在心，卻偏偏說不出個所以然。
    就這樣，入宮的第一日便在我的困惑難耐中，捱到了入夜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