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已近正午，我懶懶地倚著枕頭坐起，招呼在忙著打掃的然兒過來。
    “然兒，藍冰羽是誰？”這問題本來昨個兒就想問，可因身子疲乏，硬是拖到了今天。
    “太子妃不認得他嗎？”然兒訝然，“連奴婢也知道。藍冰羽是天羽國的唯一皇子，地位高貴，才能出眾，不知有多少公主小姐想嫁與他呢。”她一邊說一邊張羅著為我穿衣梳頭，手指在我的發間翻飛，說不出的靈巧。我從銅鏡中靜靜望著她，眉宇間的沉重卻是又深了幾分。
    “不過這也難怪，”然兒想了想又道，“藍冰羽是聞名天下的‘五公子’之首，堪稱第一美男，況且武藝高強。用兵如神，聽聞十幾歲便開始上戰場，期間從未逢過敵手。所以目前為止，天羽國與我們夙玥王朝是最強大的兩個國，兩地之間隻隔著一個壁瑾國。”
    原來是這樣……我暗暗尋思：如此說來，藍冰羽會出現在夙玥王朝，太子軒繹辰想迎娶碧若公主，怕是都有政治上的因素的吧。但如此淺顯的道理，爹怎會不知？他既知，又何故把我送進宮來，擋住這原本好勢頭的兩國聯姻？而更奇怪的是，皇上為何應承得如此爽快？
    “小……太子妃，您在想什麼呢？”然兒眼見著我出神，打趣道。
    我忙一笑想搪塞幾句，卻恰見鏡中的自己已盤好了極其典雅的百合髻，斜插一朵珠寶絨花，更是平添了幾分秀美。我的笑微微一頓，隨即道：“我是在想為什麼然兒知道的那麼清楚呢？！”
    “我……我……”然兒的臉一紅，支吾道，“前幾日，我在後花園看到過太子與他走在一起。我隻遠遠瞅了一眼，隻覺得猶若天神，所以……”
    “哎呀不得了，”我一時興起，更想捉弄她，故意道，“都已把他形容成天神似的人物了！罷了罷了，你才沒服侍我幾日，心兒就跟別人走了，不如我去回了皇後，讓你跟著藍冰羽回天羽國吧。”
    “小姐，啊不不太子妃，您就別取笑奴婢了！”我望著她滿臉通紅，語無倫次地樣子，心中的疑惑又擴大了幾分。
    “哼。”正在這時，一聲不重卻熟悉的聲音突然炸響在耳邊，將原本在打鬧的我和然兒都嚇了一跳，“太子妃好興致。”
    我身子一頓，下一秒已翩然拜道：“恭迎太子大駕。”
    “起吧。”他淡淡回了一句，走進閣中。今日太子穿了件淺絳色的廣袖深衣，束華貴的流影冠，一舉一動間，說不出的貴氣逼人。
    “太子殿下今個兒怎麼得了空過來？”我一麵招呼然兒去泡茶，一麵請他坐下。
    “太子妃似乎很不歡喜我的到來。”他淡淡地暗諷我一句，不露聲色地一笑，“我也是正好無事路過，卻碰巧聽到了你們的議論……”
    我心一驚，難道方才我們討論藍冰羽的話全被太子聽了去？其實這原也沒什麼大不了，可偏生在這宮裏，我又是有了“太子妃”封號的人，背著太子與侍女興致勃勃地評論別國男子，確實有些於禮不符。然倘若我此時吞吞吐吐，倒顯得真做賊心虛似的。一念及此，我嫣然一笑，坦然道：“不想太子竟有閑暇聽紫弋與然兒閑聊。紫弋自覺言語中無傷大雅之處，太子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指點我一二。”
    “聽說你昨個兒落水了？”不料太子不答我的話，迅速轉移了話題，語氣依舊淡淡，聽不出喜怒。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便來了怒氣。但眼下太子顯是偏袒碧若，我若借機發泄委屈告碧若一狀，必得不到什麼好處。再說這事本也隱秘，太子知道得這麼快，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碧若公主說與他聽的；二是他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現在想想，第一種情況可能性不大，畢竟推我下水是碧若理虧，她再怎麼捏造真相，受害者始終是我，要她光明正大、毫不介意地在太子麵前說出這事的始末，她還沒這樣寬廣的心胸。
    “隻是紫弋貪玩，不小心失足落水罷了。”我垂下眼，溫順道。
    “哦？”太子顯然有幾分詫異，挑眉繼續嘲諷道，“不是太子妃故意所為，好引得路過的天羽國王子搭救吧。”
    “軒繹辰！”我怒從心起，大呼了一聲他的名字。這柔柔順順的模樣看來是無法扮下去了，否則我退一尺，他反進一丈！“我雖不知自己究竟是何處不足，竟讓太子如此厭惡，但紫弋自詡行事還是清清白白的！如若太子真瞧不上我這太子妃，便應稟明了皇上皇後取消你我婚事，犯不著在這兒冷嘲熱諷、無中生有！”
    不知怎麼，聽了我的話後，本該惱怒的太子卻在一瞬間，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他突然起身向外走去，留下淡淡的一句話：“今晚來承乾宮一同進膳吧。”
    我跌坐在矮凳上，腦中心裏一片紛亂。到底還是沒沉住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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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時分，在然兒的堅持下，我還是盛裝打扮去了承乾宮。
    著金銀粉繪花的薄紗長羅裙，梳華貴的隨雲髻，橫插金鑲玉步搖，倒還真有了幾分娉婷婀娜、顧盼生姿的韻味。
    我本不喜裝飾繁複，但然兒堅持說不能在太子前失了禮數，這才依言。
    到達宮門口時，正瞧見碧若公主梳著垂鬟分髯髻，佩純金點翠鑲寶簪子從另一邊婷婷走來，竟是裝扮得比我還要莊重豔麗。
    我就知道同用晚膳必不簡單，太子定會請了碧若來，隻怕……宴無好宴。
    碧若見我立在門口，臉色大變，狠狠剜了我一眼，竟是搶著先入了門。我心中冷笑，緊隨其後。
    太子的心情似乎很好，從開宴到現在幾乎一直是麵帶笑容的。莫不是碧若在的緣故，讓寒冰也融化成水了？再看碧若頻頻溫柔地為他夾菜，一副溫婉賢淑的樣子，真是做足了功夫。
    “紫弋，你的妝很精致。”太子貌似無心地讚了我一句。
    “不敢，公主的裝扮才真是動人。”我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試圖忽略對麵的淩厲目光，同時心裏對他突然親密起來的稱呼還是無法適應。
    軒繹辰，你在心裏怕是暗暗高興吧。兩個女人為你“爭奇鬥豔”，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聽說昨個兒妹妹著了涼，身子才好些，怎麼穿得這麼單薄？”許是不滿太子的忽視，碧若輕笑著開始了對我的挖苦。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這麼快就姐妹相稱了？還有我著了涼，哼，還不是你做的好事。
    我慢條斯理地舉起酒杯道：“公主有心了，我受了點寒氣這種小事，公主居然知道得這麼詳細，看來定是對紫弋關照有加了。紫弋敬公主一杯，若非公主，紫弋怕是已……。”我故意不把話說完，留下彼此心知肚明的幾個字。
    她的麵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仍強自笑道：“好在妹妹福大命大，有貴人相助。”
    我的動作驀地一頓。有貴人相助……糟了！
    “明日此時再相會。”藍冰羽的話在耳邊一瞬炸響！我竟是被太子一攪，幾乎忘了這檔子事！
    本下意識當作了戲言，但仔細想他既有恩於我，權且為再次酬謝去一趟也是必要的。現如今……
    “紫弋？”太子難得溫和地為我夾菜，目光中流露出不似作偽的和顏悅色。我的心緒更加繁雜，思忖片刻還是起身道：“太子殿下，紫弋還有事想先行告退。”他的動作稍稍一滯，隨即溫言道：“好吧，記得早些休息。”
    我顧不上他的異常舉止言行，匆匆出了承乾宮，隻身一人前往月柔湖畔。
    到底心裏還是存了些念想的吧。
    碧波蕩漾，微風輕拂。我立於池畔，久久不見有人出現。心下失落頓起，暗罵自己糊塗：約好是在傍晚時分，現已入了夜，誤了這麼長時間，誰還會等著呢？！一念及此，正欲離去，忽見一個侍從模樣的人從不遠處的樹叢裏鑽了出來，快步行至我跟前站定，恭恭敬敬道：“姑娘，殿下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柄劍來。
    我從他手中接過，心下疑慮：“這麼晚了你為何還等於此？況且你怎知要等的人是我？”
    那侍從回道：“殿下對我描述過您的容貌，加之我在樹叢中見您站了許久，像是赴約的樣子，而且殿下交代要我一直等到您為止。”
    我聞言後打量起他遞與我的劍，隻見劍鞘雕琢精致，鑲滿琉璃鑽石，華麗非凡。拔劍出鞘，隻覺寒氣撲麵，劍刃天成，鋒利無比，隱隱泛著幽光，與那日救我的配劍十分相似。絕世好劍！我在心中暗歎。
    可是，一直等到我為止……倘若我真忘了或故意不來呢？豈不辜負了你的一番心意？而對一個僅一麵之緣的人如此看重，藍冰羽，你，又存了何等心思？
    那侍從又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我，接著便匆匆離去。
    我掏出信來，隻見上麵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挺拔大字：“若是有緣定相逢。”力透紙張，一氣嗬成。
    我低頭苦笑，看著手中的劍，心想：真是個奇怪的人！女兒家不會武藝，為何贈劍？！還有這一紙信文，是在有意無意牽連起我與他之間的幹係嗎？
    看不懂啊……我收好東西慢慢走回紫歆閣。可這宮裏，我又真正看懂過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