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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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越發地沒了頭腦,我竟脫出一語,“你原也不配提他。
語出失言,他又是笑。這笑靨若是生在女子身上,是麗質難自棄,必有一番紅塵韻事,糾葛纏綿,空自悲戚。可偏生在了男子身上,隻怕白惹了一身腥氣,還要遺害蒼生。這些時日我總回想舊事,欲尋其症結所在。任是那天璣王再神機妙算,若身邊無一知彼之人為其謀劃,也難步步算計於千裏之外。王最大的錯誤,不是出山北疆,不是恣意妄行欲嘲諷天下,不是布置失當蟻穴潰堤,也不全是誤信了我,怕隻是錯看此了一人,一步行錯,便滿盤皆輸。
“嗬,你更不曾解他,可笑你們兩人自以為真心相付,卻隻是彼此偏執於一己之思,做些海市蜃樓強加於對方,欲償自己心願罷了。你以為他是出世英傑,能左右天下,他以為你是嚴謹正派,一心欲行世間大義。卻不知一個隻是生來情種,一個不過無用腐儒。竟是平白相誤,卻還要自作了做一番相知模樣。”他越發放肆起來,隨意坐於榻上,出言不忌。
我隻想向他探殿下生死,卻又怕自露行跡,引他警覺。“時至今日,你多言無益,殺剮存留,但聽君便。也不必言些虛空之事,世事如何,唯各人相知吧。”
他也斂了笑意,“是啊,世事本有分曉,也不需我多言,我隻向你道一事,你想必自有定見。”
我望著他,他也不躲閃,隻盯得我一陣涼意。
“淩傾那日圍場失蹤後三日便重現開陽,召集舊部,起兵雪恥,現已攻下開陽國都複位,為尋前仇,屠殺舊王,血洗朝廷。現下兵鋒直指天璣,所行披靡,正屯與峨穀,大戰一觸即發。玉衡怕唇亡齒寒,已與天際結盟,天下之爭,便在此刻了。”
他語氣平靜,卻不掩飾眼中的欣喜之色,嗜血為樂,如修羅之子。
我此時終知了王的下落,卻已不能感知歡喜,百年糾葛,千般用心,萬分計量,盡毀於今日,赤麟降世,天道離析,人間浩劫,就在眼前了。
“赤麟降世,天道離析。”他輕念出此句,原也知道,但此時聽來卻是上天詛咒,借他之口言出,是要引得世人恐慌,死不安詳麼。他又從袖中取出一物,淒凜駭人,竟是一尺長白骨。他舉起示我,我借著月光仍看不清楚,其上有比劃痕跡,應是涼族文字,現今天下,怕隻有他一人識得。我隱約知道,涼族視野狼為聖,素來有於狼骨刻字,傳言後世的習俗。
他悉意撫摸,珍視非常,“我母親可是天下第一的奇女子,她以一己之身承載了涼族萬千冤魂,以畢生心力參破天意,推助波瀾,欲血滅族亡國之恨,這是她留下的十六字,字字血淚,你可要聽清了。‘三足失使赤麟降世,諸國亂至天道離析。’這話其實早傳於世,隻可笑世人卻知一而不知二,平白折騰了百年,多少自作聰明,今日隻管收獲苦果吧。”
“你。。。”他所言我一字不信,尹家世習星禮,父親更被認為是百年不世出的占卜奇才,怎會斷章取義,曲解天道而至死不明呢。
“笑話,自古天道怎是凡人可預知一二,這寥寥十六字可是用我涼族全族性命為祭得來,當年若不是我母親有意透露暗示,這世間愚人又怎能得其隻言片語。”他竟是看破了我的心思。
三足失有赤麟降世,諸國亂至天道離析。原是如此麼,先帝破涼製肜,海內唯天朝獨尊,至使三足失衡,因而天宮有赤麟下凡示警。而諸國荒疏社稷社稷,忙於紛爭,烽煙四起,才使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家國不複。
隻是如此麼,所謂離析之禍,本就不是因赤麟而起。所謂天理,如此調笑眾生股掌間。
我不能語,隻由著一險毒男子玩弄般打量。不錯,我本是一腐儒,隻欲苟全亂世,渾噩一生,天道雲雲又何必非要講於我聽。
“哈哈,昔日天帝死而天朝聲名仍在,是因天朝七國根基仍在,各領一方臣民,也算相安無事。但如此戰端一起,不論勝負如何,各國損折,又無能統領四海的雄主出世,是時必天下大亂,豪傑四起,各統一方。聞言上古經千年征戰才有了天朝一統。不知今日亂世又將蹉跎幾代,方見太平。尹相素來高義,定不忍見生靈塗炭至此,隻不知要做何打算。”他走上前來,步步緊逼。
已是近身,我能聞到他身上異域熏香,清而不膩,讓人渾身發冷。我退無可退,隻得上前一步,一記擒拿,直取他哽嗓。他自幼罹患,不曾習武,我本也武藝不驚,不過絕地一搏,也是防不勝防。他卻反應過人,瞬間側身避閃,我隻抓到了他的肩背,將他反扣過來。其實我身處天璣國都,縱是挾了他也斷難逃出。此舉不過是情急而為,並無後路打算。他想必也是料到這點,也不叫人,隻放聲而笑,放恣跋扈。
“隻奇怪他因何看上了你,原還道你有幾分胸懷,這般看來,竟不過一介匹夫。看來淩傾他可不光少了英雄氣概,更是欠了識人之明,說他是天下禍首,竟也有人相信。”
他慢慢回首,身體柔韌,被我按了肩膀竟能回視。他衣衫撕扯,露出一段雪白膀子,月光一晃,妖冶非常。
我放了手,這般糾纏,徒勞無益。看來一切均有定數,他現在得意,將來還不知如何結局。“天璣將亡,亂世將至,你屬天朝血脈,日後何處棲身,卻還高興什麼。”
“不錯,可不止我一人無處棲身,天璣城破之日,必有世間流離。尹相隨淩傾多年,其智謀兵法,了若指掌,此時何不獻策於天璣,許可免世間大劫呢。”
“你這是何意。”這人語出反複,顛倒不明。
“天道人事本就相長,今日之言,隻有你我二人相知。你若尚有心免此戰禍,便向天璣王上書獻策,我可引薦轉達。疆場之搏,須臾之間,刻不容緩。不過你要是想要城破之日再會情郎倒也不失為好事一莊,你們情深意篤,淩傾許也不計較當日一劍之仇,便可再續前緣,笑看世間水火呢。不過聽聞他傷仍未愈,此般負傷遠征,不為祥召,隻恐天璣國亡之日,就是他殞命之時。如何打算,尹相快做思量吧。”言罷他將那狼骨棄於我腳下,轉身離去。
台間焚香已熄,隻留一攤餘灰,隨風盡散。
我拾起狼骨,撫摸其上帶著不盡風塵的文字,跌坐當地,晨光不明,無影相吊。
他所言不錯,王用兵手法我是知一二,不過他此刻心思,我卻無法揣度。他遭世間冤誤多年,此刻是要盡數相報麼,拚死一搏,欲促海內亂世。我不能怪他,隻是這世間興亡大事怎能以一己情怨相左。
淩騁霄果然是看破了我,知我迂腐入骨,必不能對此釋懷,臨此國難,尹封自當犬馬,而那再見之言,僅做憑吊吧。吊他付出的一片真心,吊他曾經的退隱之念,也吊他月光雪影下溫柔繾綣的一夜。
平生隻有雙行淚,半為蒼生半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