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終停下來，低聲耳語：“楚坤確不知行宮密道，是我負了他。”
    我卻搖頭，“殿下成全了他。”
    他笑道，“‘赤麟降世，天道離析。’竟說的是我死後，要天下大亂麼。”
    我也隻能賠笑，“今日才知道巫蠱異術之害啊。”好一句天道箴言，引得時人癲狂，自身恍然，竟不知是為他人構害，還是空自相誤。
    一時間追兵已至，此處再無天險地勢可依，當真舉步維艱。
    仵侯漲紅著臉，麵露凶光，他還不及冠齡，也算見慣了這世間炎涼，誠如殿下所言，他一朝複位，遍借老臣異國之力，日後不知如何自保。從相約會盟，到張部叛亂，引得殿下劍拔弩張，欲做戰勢，然後國內叛亂，舊王複位。這些看似全然無關，但又事行詭異，似有人背後謀劃。試想要是開陽易主，得益者不過其餘諸國，其中天璣為首。這天璣王韜光養晦數十年，十年一劍，果然不同凡響。而這行宮密道，崖頂埋伏之事，王說是無人相知，也怕是唬我，若是安郡王還於國內，這同生共死之事，也應輪不到我吧。但事已至此，也不必計較太多了。昏王佞臣，狼狽為奸，我二人的名字就要入骨相連，流傳後事了，縱如此，我也視之為幸。
    對麵的張赭端仍是心急如焚，我猛然看清了他的口型，他從剛才一直想說的，就是兩字，“跳崖！”。
    想是他已於崖下有了安排了吧，可惜人算天算，也終敵不過時運二字。我平生時運不濟倒也罷了，今日竟還要帶上一人麼。我再看仵侯，他已是怒發衝冠，吼道，“你再不降，休怪孤王無情。”
    眼看諸將就要一擁而上，我突然神台清明，竟有了主意，“且慢動手！”此語既出，再無退路。
    我直盯著仵侯，他猶疑著攔了眾人。當日他密探於我，無非就是想要我此時能動手擒了殿下，他兵不血刃罷了。說的不錯，果然此事隻我一人可當。
    王還不明情況，竟閃身攬住了我。“我生平百戰不逢敵手，今日諸將誰能取我項上人頭，亦可揚名天。。。”
    他還未說完，抱我的手卻已先鬆了。我腰間的宵練劍，那是他於一月夜同我心事一起解下，又為了彰表心意親自為我配上的絕代名劍，正在他左肋下舊傷處，當胸穿過，果是寶劍，任憑傷口血流如注，劍身卻清明如玉，滴血不沾。
    他隻鬆了手，卻不再看我，失神一陣，竟是笑了，天下人都應不懂此笑吧，但我卻已明白。
    我的殿下，如楚坤言的你所不解的當日我受辱時的笑意，你今日也能明白其中道理了吧。那不是堅強，也非良善，更與自嘲無關。那隻是心中委屈仇恨無法排解，唯恐眼淚不能表明，隻嫌還擊還不能血恨，而扭曲變質的凝成的笑意，蒼天無良，厚土無心，世間民生皆為豕狗。
    我的殿下，終是我負了你。
    橫手拔劍，就讓這漫天的血光迷了我的眼，剮了我的身，讓這一顆枯萎多時的心散落塵埃，化為糞土，任人踩踏吧。
    他退了幾步，仍是笑，不肯抬眼，也不做聲。眾人都愣在當地，任由這天之驕子，一代戰神走完他最後的征程。
    他連連退後，不肯倒下，是嫌這大地肮髒卑劣，承不起他清白身軀，冰雪真心麼。眾人不自覺的分開，還是方佑最先回過神來，“快擒了他！”
    卻無人回應，眾人是仍懼他的威名，怕他拚死一擊呢，還是驚異於英雄情長，終死於禍水呢，再不就是出於對一代名將的孺幕敬佩。你看見了麼，殿下，其實你的知交從不隻我一人，你的威名早已廣傳海內，想來千百年後依然會有人神往不已，你還是比我要強了百倍的。恐怕我能於你相贅的，仍是罵名罷了。
    他終於在眾目睽睽下一步踩空，陡然墜落，清風遺世，浪花空漸。
    我分開眾人，想上前看個究竟，張赭端卻上前拉住了我。他抱的死緊，我隻得停下。張赭端也是多慮了，想我一負恩薄幸之人，怎配的上與他共葬綠水青山。
    張赭端卻仍不肯放手，我隻得回身，卻再也笑不出來，伏於他身上，淚如江南雨。
    張赭端啊，當日我救他，今日我親手殺他，連你也覺得我反複無常，佞幸小人吧。無妨，這血肉之軀，後世名聲，垂死之心，我都看淡，卻隻要換他一線生機。而這微薄的可憐心思，再無需求天地成全，成敗是非，我一人承擔。
    “該死，下崖去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眾人一片嘈雜，張赭端竟將我橫抱了起來，要趁亂帶我離去。剛離了人群，便聽有人言，“張將軍，你帶著這個叛臣要往哪裏去啊。”又是方佑，不知今日是否早在他朝堂上越我上報安郡王之事時就已然料到。
    “這人也殺了，將相位子也不要了，還不放我們！”張赭端也是氣結。
    “放與不放可不是老夫說了所的。”張赭端咬牙，我也不開口，他現下給我一刀，才是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