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上)  第3章 雨後初承歡(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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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昔推開窗,將薄紗撩起,用金鉤掛在兩側,道:“剛過寅時,主子,該起了。”
    我翻個身,道:“皇上什麼時候走的。”
    “醜時一到就起了。”
    我強忍著不適穿衣洗漱,今昔在身後問我:“主子想要什麼樣的發髻?”
    我看一看銅鏡,手指摸到那個紅紅的石榴果,印在白皙修長的脖頸上,甚是顯眼。我渾身無力,輕聲道:“將頭發放下來,再挑一件豎領的衣服。”
    今昔點頭,應道:“好,奴婢給您梳個側髻。”
    我看著銅鏡裏她靈巧的手穿梭於發間,一點點盤出玲瓏的發髻。今昔的手是最巧的,我的發自入府以來皆是她細心打理,生活上的點點滴滴也全是她一手操辦。不知不覺間,已有三四年的光陰了。
    待發盤起,她退開幾步,問:“主子,如何?”
    她自發鬢兩側最上方各挑起些許,扭轉至腦後,用流蘇纏起,再垂一根水晶流蘇。如此層層迭迭,一直纏至左耳後方,其餘的發挽起一個柳葉髻,擱置在肩窩。白的膚與黑的發鮮明對比,宛如白瓷。我晃一晃頭,滿頭的水晶流蘇叮當作響,清脆的敲擊聲煞是悅耳。
    今昔又拿來一件淺紫色的抹胸絲裙,夾雜著粉色的芙蕖,衣領微微外敞,卻恰到好處的遮住了脖頸上的印記。我瞅一瞅鏡中的自己,嬌柔甜美,如鄰家小女,又不失華貴。
    我不由讚歎,道:“今昔,你的手越發的巧了。”
    今昔拿起扇子,笑道:“謝主子誇獎!時間不早了,主子。”
    一路上經過宏偉華麗的宮殿,不禁覺得枯燥。哪怕是再繁華的殿宇樓閣,看得多了,也會乏味。我搖著扇子,問身旁的今昔:“皇上除了去柔芳婉的寢宮,還去了誰那兒?”
    今昔想一想,答道:“羅婉儀,管秀儀,秦麗人,何選侍和顧采女等人。”
    “這些人可有什麼出彩的?”
    “羅婉儀乃絕世佳人,性子又好,遂得寵;管秀儀性格清冷,不卑不亢,想來是這樣所以皇上覺得新鮮;秦麗人光豔逼人,華麗高傲,很是吸人;何選侍的姿色比起前幾人並不算出挑,但是一雙狹長的鳳眼很是魅惑;顧采女長相俏麗,稍顯頑皮,皇上很是寵愛。”
    頓了頓,今昔又道:“皇上一月中去的最多的寢宮,就是羅婉儀的清寧閣了,怕是一個月有七八天。其次便是秦麗人、顧采女,何選侍與管秀儀相比來說略遜一籌。”
    我好奇,問道:“七八天?這羅婉儀究竟何等姿色,如此盛寵?”
    今昔看一看我,反問道:“主子定是照過鏡子的。”
    “那是自然。”
    “主子覺得自己姿色如何?”
    我想一想,認認真真回答:“中上等而已。”
    她搖頭,道:“錯了,主子在後宮,姿色是一等一的,皇後、秦麗人,都不及您。羅婉儀的姿色比您強一點,但是性格不同。一靜一動,如此差別而已。”
    我點頭,不再說話。
    到了鹹陽宮,眾人已差不多到齊。我進去行禮請安,然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低頭喝茶。一杯茶尚未喝完,就聽得一個俏生生的聲音道:“這不是憐潤儀麼。”
    我微微抬頭,看著那個說話的紅衣女子,原是得宜館的顧采女。她麵相嬌小,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大而有神,活絡的轉著,甚是嬌俏可人。她徑自說道:“怎的來的這樣晚呢?哦,對了,潤儀昨晚侍寢了呢。不過原先侍寢的姐妹那麼多,怎麼就你來得晚呢?我看你是有些恃寵而驕了吧。你說妹妹我說的對不對?”
    我放下握在手中的茶杯,抬頭朝她笑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道:“宮中規定,晨醒者,辰時之前至鹹陽宮請安。現在辰時還沒有過,請安之禮尚未行,怎麼就算遲了呢?況且,皇後娘娘還沒有說什麼,采女又何必開口?”
    顧采女一愣,被我噎得無法開口。她看皇後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漲紅了臉咬牙切齒道:“我還不用你來提醒!”
    我淺笑:“顧采女,以下犯上,越俎代庖,你擔當的起麼?”
    她原本仗著自己得寵而忘了妃位,現在經我一提醒,才想起我的妃位在她之上,不由惱怒,一雙眼睛睜的圓滾滾的,臉上由紅轉白,色彩斑斕。她踩著步子急急跨到我麵前,揚手便扇。我本能反應,迅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暗中用力。她吃痛,想要抽回手去,卻掙脫不得,不一會兒頭上就冒出冷汗,疼的淚都要冒出來。
    皇後輕咳一聲,道:“宜光,大早上的你幹什麼呢?”
    顧采女胸膛起伏,大口喘氣,眼含淚光惡狠狠地看著我。我也抬頭看她,力道絲毫不鬆。周圍的空氣似被凍結,眾人都停下了談論,看著這邊的劍拔弩張。
    突然,一聲沉悶的響,皇後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帶著警告的意味,開口道:“宜光!”
    我稍稍鬆一些力,她用力甩開我的手,輕輕揉著已經淤青的手腕,怨恨不甘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皇後麵色淡然的看著妁簾重新斟一杯茶,道:“想來是天氣燥熱,宜光身子不舒服。等下本宮差人送去點冰鎮的蓮子粥,給你消消火,”又擺一擺手,略帶不耐地說道:“都散了吧,本宮今日不怎麼舒服,晨醒便罷了。”
    眾人行了禮,三三兩兩的往外走。凝之攜了我的手,竊竊私語,片刻,梁霂熹從後麵跟上來,看我一眼,道:“若是剛才你再衝動一些,怕是要血濺鹹陽宮了吧。”
    我摸一摸袖中冰涼的紫影,側過頭,笑眯了眼:“放心吧,我還不至於衝動至此。”
    就在顧宜光揚手的一瞬,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握住手中的紫影。爹娘剛去世的那一年中,我被江湖宵小四處追蹤,隻因為我手中持有紫影劍。在趕往京城的路上,更是麻煩不斷,時間一長,就養成了一個習慣,一到危急時刻,總會下意識的抽出紫影。
    凝之握一握我的手,憂聲道:“憐之,你。。。。。。”
    我抬手打斷她的話,道:“沒什麼事兒了,你們趕快回去吧,我想去別處走走。”說罷便帶著今昔向禦花園走去。
    我倚在濯纓池旁的白玉欄杆上,百無聊賴的搖著扇子。
    今昔立在身後,躊躇半晌,終於開口道:“主子方才,為何不聽凝主子說完那一番話?”
    我看著池中幾朵異常碩大的芙蕖,道:“即使不聽,也知道她要說什麼,無非就是讓我不要太過自責,不要把自己想的太過不堪諸如此類。幹脆不要讓她說,省的她胡思亂想。”
    “凝主子會胡思亂想也是常理,主子入宮,隻為報仇。報仇,就要果斷狠辣,容不得心軟猶豫。可主子您優柔寡斷,狠不下心下不去手,一個勁兒的嫌棄自己。照主子這樣,依奴婢看也別報仇了,徑自出宮去得了。”
    我被她說得心中惱怒,卻也知道她句句都是實話,也都是為了我好,便隻得憋著氣道:“今昔,你說話未免太犀利了!”
    今昔低頭,淡淡道:“是奴婢逾越了,但就算主子不高興,奴婢也得說。在這個後宮裏,沒有誰對誰錯,孰是孰非。在這裏,對與錯,好與壞,由活著的人來規定。”她抬頭看著我,目光犀利明亮:“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更何況,主子可是來報仇的。”
    我被她看得心悸,咬了牙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逼我了!”
    她看我如此,便也不再說話,隻跟在我身後向頤和軒走去。
    遠遠的,便看到一群侍衛守在門口,張連在門口來回踱步,焦急地伸長了脖子四下觀望。見到我,他連忙幾步迎上來,道:“潤儀主子,您可回來了,皇上等了好些時候了。
    我詫異,問道:“皇上找我有什麼事麼?怎麼不去叫我一聲呢?”
    張連邊把我往裏帶,邊說:“奴才想去叫主子來著,但是皇上說不用,便一直等在此處。”
    邵暝暄正在屋內坐著,手上端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見我進來,微微一笑:“潤儀讓朕等的好苦。”
    我不禁恍惚了一下,心裏暗道:遼清的皇帝,不僅睿智,還長得十分俊朗。
    那夜交手,滿腔怒火讓我無暇顧及其它,隻道他眉目清秀端正。今日瞧仔細了,才發覺他竟十分入眼。早就聽說遼清的皇帝如何如何了不得,聰明,機智,果斷,有手段,有魄力,等等等等。他的五官對於一個男子來說,或許是稍顯陰柔了。但是渾然天成的王者霸氣,以及渾身傲人的氣勢,讓人著迷。
    正在我神遊之際,聽得幾聲輕咳。回過神,我看著他,他正笑著,黑如墨的眼睛裏閃爍著戲謔的笑意。
    我裝作無事的走過去,笑道:“皇上怎的不差個人去叫妾身一聲,在這裏幹巴巴的等著?”
    他笑,讓我坐下,道:“無妨,閑來無事,等等又怎樣。況且你這裏新鮮玩意兒頗多,倒也不至於無聊。”
    我為他添茶,道:“那些新鮮玩意兒,可都是皇上賞的。”
    他“唔”了一聲,道:“朕怎麼沒有見過?看來這些東西還是應該拿出來才對,放在倉庫裏,都浪費了。”
    我翻個白眼,不去理他,自顧自的拿過上回看到一半的《易經》,細細翻閱。
    他自己喝了半晌茶,估摸著是閑的無聊了,也去我的書架上翻找起來。那上麵的書全是我沒有事兒幹,讓今昔從府中給我帶過來的,我自小便喜愛看書,家裏全是爹爹為我買來的四書五經、資治通鑒,還有一本《女戒》,被娘親看到,給扔了出去。
    那日今昔把書給我帶過來,我親自擼袖子上陣,一本本擦幹淨了擺到了架子上。此刻看他去翻,便道:“莫要弄亂了,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幹淨的。”
    他拿了一本《史記》,坐到我旁邊,陪著我一起看。我抬眼看到他拿的是什麼書,不由唾棄他:“皇上還看《史記》?難道是沒有看完嗎?”
    他眼一轉,烏黑的眸子看著我,笑得好不囂張:“朕在八歲的時候就看完了《史記》《易經》,那些四書五經,早已倒背如流,怎樣,你要不要檢查一下?”
    我眼一瞪,轉過頭去繼續看我的《易經》。
    待我看完,已是快到午時了,我將書本放下,問道:“已到午時了,皇上可要宣膳?”
    邵暝暄也放下書,轉了轉脖子,對門口的張連說道:“張連,宣膳吧。”
    用膳用到一半,張連進來躬身說道:“皇上,顧采女的丫鬟在門口不肯走,說是要找憐潤儀。”
    我抬頭,看他並未開口,便問張連:“可說了是什麼事?”
    張連搖搖頭,“沒有說是什麼事。看樣子並不著急,要不奴才打發了她?”
    我想一想,道:“你去與她說,我用罷午膳便過去,讓她先回去吧。”
    待張連退下,邵暝暄問我:“宜光找你會有什麼事?”
    我夾了瑪瑙豆腐放進銀盤裏,道:“妾身不知道,等會兒過去看一看,想必是有什麼事妾身忘了。”
    他點點頭,道:“宜光雖然有些刁蠻,但到底也是年紀小,孩子心性罷了,你多照顧照顧她。”
    我給他布菜,笑道:“嗬嗬,皇上如此寵愛采女,還有誰敢難為她,皇上大可放心。”
    邵暝暄吃進一口菜,道:“怕就是如此,才會有人想要欺負她。”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關心一下羅婉儀,比起來,皇上似乎更寵愛她。”
    他沉默,然後道:“朕自然會保護好她,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
    我一驚,聽這語氣,他對羅婉儀似乎並不是皇上與寵妃之間的感情,更摻了一些真情實意。念及此,我不禁對羅婉儀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讓這個冷情的帝王為之傾心?
    “妾身知道了,若是采女遇到什麼事情,妾身定會幫忙。”
    用罷午膳,我看著他並無要走的意思,便問道:“皇上下午也要呆在這裏麼?”
    他道:“恩,朕下午休息一會兒。”
    我行了禮,道:“那皇上好好休息,妾身去得宜館走一趟。”
    他輕輕一笑,道:“你去吧,早些回來。”
    我原本已經向外移動的身形頓了一下,心裏像是被蜜蜂叮蟄,酸麻難忍。我深吸幾口氣,穩著步子向外走。
    在山裏的日子,娘親每每上山采藥,爹爹若是無法陪同,便會笑著輕聲囑咐:“小心點,早些回來。”這樣平常卻飽含柔情的話語,自打我記事以來,聽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那一日,所有的一切都破滅成空,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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