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上) 第1章 初入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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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我坐在窗前,細細想著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一種不真實感從心底騰起。
不過短短幾日,我已從瀟家小姐,成了後宮妃嬪。
案上的燭光一閃一閃,似要熄滅。我拖著下顎,看著麵前的紙張,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今昔端著一方燭台走進來,輕聲道:“主子,天晚了,可是要就寢?”
我未抬頭,應了一聲,問道:“皇上今日宿在了哪位小主的宮裏?”
今昔將燭台放在桌子上,整理一下床鋪,道:“皇上今日宿在了柔芳婉處。”
因為是皇上登基以來第一次選秀,所以非常隆重,精挑細選,總共選入了三十餘人,除了十幾個比較出挑的,其餘的都是姿色平平。柔芳婉就是比較出挑的一個,長相嬌柔,性子溫婉,有一股江南女子的韻味。
我將紙張卷起,自頭上拔下玉簪,將細細的紙卷從簪頭花心處塞入,藏於簪身之中。那玉簪是凝之送與我的,墨綠通透,質地上乘,簪身上刻了精致的花紋,螺旋著盤上簪頭一朵半開的金盞銀台上,花苞半開半掩,微微露出花心,很是生動。
我將玉簪收好,起身。一步一步走至床沿,看著帷幔落下,隻覺得這場戲,明天就要開演,不容我反悔,不容我後退。哪怕演到最後,我魂飛魄散,被人識破,也要在那之後,才能卸妝退場。
今昔端起燭台,躬身行禮,輕聲退下。
我閉了眼,呼吸悠長,漸入夢境。
立夏後的皇宮,比起初春時靜謐了許多。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的熱,將將立夏,便熱的讓人煩悶急躁。
我是最怕熱的,一到夏天,便徹夜難眠,心情煩躁。原先在府中的時候,凝之與瀟將軍知道我懼熱,每至立夏,便在我房中放置許多冰雕,即便如此,我仍舊被夏季的高溫折磨得苦不堪言。進了宮,內務府的冰雕是從七月份開始供應,每日呆在房中似被蒸籠蒸烤,坐臥不寧。
今昔給我搖著扇子,另一隻手遞過一方被涼水浸濕的絲帕,道:“天越來越熱,主子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若是內務府肯寬鬆些,奴婢去遞些銀子,要來些冰,也可以讓主子降降溫好過些。”
我接過帕子敷在熱得透出紅的臉頰上,皺眉道:“內務府的一群太監是什麼德性你還不知道麼,何必自己去找釘子碰。忍幾天便過去了,無妨,”
今昔點點頭,眼裏閃過厭惡:“那群太監,未免太過囂張,欺軟怕硬。”
“怎麼了?”
她憤然道:“主子不知道,那群狗奴才欺人太甚。前幾日管秀儀受了熱,食欲不振,憔悴的可憐。如蕞不忍心看著主子受熱,便去向內務府討些冰來,恰好碰上秦麗人從裏麵出來。”
我睜開眼,將帕子移到額頭上,問道:“秦鳶?她去那兒幹什麼?”
今昔輕蔑的“哼”了一聲,道:“前幾日皇上不是賞她件流絲彩裳羽衣,許是去領賞去了。”
我笑,斜睨著看她:“你這語氣,倒是頗不服氣。秦鳶的父親是當朝從二品內閣學士,皇上寵她,並不是不能理解。況且,她本身姿色也是不錯的,在新進的這一批裏算是上上乘了。”
她自知失言,也不狡辯,接著說:“如蕞那個時候正在向仇公公遞銀子說情,仇公公連銀子都收下了,秦麗人從裏麵出來,知道以後,說什麼‘別說是受熱了,就算是受暑熱死了也不能給一點冰,若是每個人都如此,還有沒有規矩了’,如蕞氣不過,頂了一句,秦麗人大發脾氣,賞了一頓板子。鬧到最後,不但白白賠了銀子進去,還被打了一頓,真不值得。”
我取下帕子,冷笑:“銀子扔了便扔了,倒是秦麗人的一番話,頗有氣勢呢。皇後知道此事麼?”
今昔搖頭,道:“皇後還不知道。”
我垂下眼簾,懶洋洋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笑笑,頗有些僥幸地說:“奴婢本也是想去要些冰來著,正巧看到,便折回來了。”
我不由得笑:“你倒是機靈。將秦麗人的一番話散出去,若是皇後知道有這麼個幫手在幫襯著她,定會高興得很。”
今昔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正說著,聽得有聲音從門外傳來,我向門外看去,正巧看到凝之搖著扇子走進來。
我起身,迎著她,問道:“這麼熱的天,怎麼想起過來了?”
她將玉係手中的東西拿過來,打開,邊倒向精致的玉碗裏邊說:“知道你懼熱,我冰了些蓮子粥,給你消消暑。”
我摸著涼嗖嗖的罐子,詫異道:“你哪兒來的冰?”
玉係搶先說道:“娘娘差奴婢去竹林中麟趾湖裏冰的,有一個時辰呢。”
我心中一動,有絲絲感動漫上心頭,喝了口涼涼的粥,笑道:“還是姐姐心疼我。”
其實我與凝之並非親生姐妹。我的爹娘,薛子生與駱縭,早在幾年前就被人殺害,於是我投靠曾與爹爹交好的當朝正一品武官瀟言君瀟將軍府中,改名換姓。在外人看來,我是三夫人所生,為瀟將軍所寵溺,是凝之捧在手裏的妹妹。後來,皇上選秀填充後宮,我與凝之一同入宮。凝之入宮,是為了瀟家,而我入宮,隻是為了報仇。四年前,爹爹與娘親一同上天山,取得紫影劍與噬心刃,誰知竟被眾人圍困。若不是我偷偷跟去,恐怕連兩人的最後一麵也見不到。當我救出他們時,已是危在旦夕。娘親握住我的手,將紫影劍送入我手中,對我說:“漓兒,這件事絕對有蹊蹺,你可以去京城找瀟將軍,他會照顧你。娘親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報仇,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準後悔,因為你沒有後路可退。第二,放下仇恨,做你想做的事,無怨無悔。”
娘親,我可以報仇,然後再做我想做的事。你說過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別人欺負了我,我定會讓那人生不如死。我記著你的話,所以我要報仇。
於是我去了瀟將軍府中,借他的力量,查清了一切。朝中官員,為了向皇上獻媚,於是派人挑起鬥爭,趁機奪取紫影噬心,坐收漁翁之利。我將那些人的名字一一記下,入宮報仇。
我的本名,是薛紫漓。現在,我隻是瀟憐之。
凝之見我恍惚,知道我又想起了娘親,輕喚我幾聲,見我回神,歎道:“憐之,你又出神。”
我笑一笑,道:“哪裏,不過是想一想罷了。坐得久了,身子也乏了,不如去外麵走一走?”
她隨著我站起身子,邊整理衣擺,邊道:“你不是最怕熱的麼,怎麼舍得離開這大殿了?”
我攜了她的手,向殿外走去,道:“呆在裏麵也不見得有多涼爽,不如出來走走,興許刮起點兒風來,說不定會更舒服。”
正值立夏的時候,濯纓池中大朵大朵的芙蕖開得正豔,在池中盈盈而立,吐露著清幽的香氣。濯纓池占地麵積不算小,湖中心更是建了一個亭子,池中無橋,若想去亭子裏,便要乘船渡池。
路上,我將秦鳶的事與凝之細細說了,她道:“以皇後的性子,怕是不會說什麼吧?”
“皇後母儀天下,自是不會說什麼,但是必會對她心懷芥蒂,這樣我會輕鬆許多。”我四下望望,偌大的禦花園裏寂寥無聲,陽光照得金燦燦的一片,顯出燥熱的感覺。
凝之停在湖邊,詢問道:“可要去亭子裏坐一坐?”
我看一看湖中心的亭子,大大的牌匾投下些許陰影,倒是有些陰涼的感覺。於是便叫來了今昔,道:“將船夫叫來,我們去亭子裏坐一坐。”
今昔遠遠的就對著將船泊在亭子旁的船夫叫,我笑她:“你這麼厲害,以後還嫁不嫁得出去。”
她扭頭衝我嘟囔:“主子還說要奴婢跟一輩子的,現在又想把奴婢推給別人,當真是傷人心。”
凝之笑道:“你這丫頭越發沒大沒小了,當初若是跟了我,我現在就讓你嫁出去。”
玉係在一旁恥笑她:“主子別看她無法無天的,這丫頭是看憐主子性子好,要是換個厲害點兒的,她連氣都不敢出。”
今昔瞥她一眼,滿臉的唾棄,道:“我不同你爭,你要是有興趣,改天我們倆好好聊一聊。”
我搖一搖扇子,嘿嘿一樂,道:“你們倆打架的時候可定要叫上我,我有興趣。”
凝之無奈的搖一搖頭:“都是一群愛瘋的人,真鬧起來還得了。”
我道:“素日在宮裏言行謹慎小心,難得輕鬆一下,鬧便鬧吧。走吧,我們去亭子裏歇一歇。”
她點點頭,帶著我向早已停在岸邊的小船上走去。
玉係看一看泊船小夥手中的槳,問道:“主子,可要我來劃船?”
不待我們說話,那個青年忙阻止道:“萬萬不可,兩位主子,湖中盛開芙蕖,這位姐姐瞧著便沒有力氣,若是纏上了,怕是會困在湖中。”
玉係原是漁夫家中小女兒,後因變故,被賣入將軍府。自小在海邊生長,自是精通泊船之術,引以為傲的技術竟然被人瞧不起,自是惱怒,柳眉一豎,怒道:“你這廝倒真不會說話,你哪隻眼睛見到我沒力氣了,難道我是紙糊糊的麼?!恁地瞧不起人,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
那小夥子怎料到玉係如此凶,白淨的臉皮漲得通紅,連連擺手,結結巴巴道:“不……不是……我沒……沒那個意思。”
身後的今昔見他如此語無倫次,禁不住吃吃地笑了。如此一來那小夥子更加緊張,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凝之,又想要給玉係賠不是。
我碰一碰凝之,戲謔道:“喂,你的丫頭可快要把人家給吃了,你這當主子不管一管?”
凝之笑,上前道:“無妨,她沒有惡意,你隻管撐船便好,不必惶恐。”
今昔也笑著道:“她就是這性子,習慣便好。”
我拉著凝之來到船頭,有細細的風吹過來,帶著些水汽,我看了看碧綠的荷葉,粉嫩的嬌荷,興致突起,道:“凝之,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她側頭看著我笑。道:“好,你唱。”
我清一清嗓子,運足了氣,輕揚婉轉的歌聲在湖麵上散開。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子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唱罷一曲,尾音繚繞,歌喉清亮細膩。
我扭頭,看著凝之淡雅精致的側臉,問道:“怎麼樣?”
她翹起嘴角,眼眸彎起,晶亮如月牙:“自是好的,我都不知道,你如此擅長音律。”我揚眉,笑的張狂。轉頭,無意間看到撐船小夥的眼神時不時落在今昔身上,愣一下,促狹的一笑,低聲對著身旁的凝之道:“你看那撐船小夥的眼神,今昔不愁嫁不出去了。“
凝之看一看,也不由得笑,看看毫無察覺的在船邊戲水的今昔,道:“你別說,今昔丫頭長得到挺入眼,難怪那小夥子被迷了去。”
我驕傲的笑,說道:“那當然,我家的今昔,長得定是好看的。”
凝之用指頭點一點我的額頭,斜睨著我道:“看把你美的,人家今昔長的漂亮,關你什麼事,又不是你生的。”
恰巧船夫小夥在那頭叫道:“兩位主子,已經到了,小心上亭。”
今昔與玉係先入了亭子,站在上麵扶我和凝之上岸,待上了岸,我轉頭問那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我會問他的名字,眼中有些許忐忑。
今昔柔聲道:“你盡管說,主子又不會害你。”
他聽今昔如此說,稍一猶豫,才道:“小的名叫周鄭。”
我點一點頭,道:“你去岸邊歇息吧,待我們走時再叫你。”
周鄭撐了船,慢慢向岸邊劃去。
我與凝之上了亭,坐在石椅上,任由今昔玉係在身後扇扇。
我懶懶的癱在涼涼的石椅上,瞧一眼周鄭的背影,道:“這小夥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今昔,是吧?”
今昔看一看,道:“挺俊秀的。”
我翹起嘴角,看著凝之無聲的笑。
凝之笑一笑,看著我身後的今昔。
玉係笑得幸災樂禍,道:“呐,今昔,你快出閣了。”
今昔淡淡的一笑,不慌不惱,道:“主子想嫁,奴婢還得願意才行。”
我挑一挑眉,道:“放心吧,就算是你同意了,我還不願意呢。”
凝之細弱的麵龐上蕩著笑,柔弱當中又夾雜著堅強,與柔芳婉不同。柔芳婉是柔到骨子裏的,如水如煙,很難給人堅強的感覺。凝之卻不同,輕聲細語,眸子裏卻剛強隱忍,錚錚傲骨,外柔內剛。
她微微皺一皺眉,道:“憐之,前幾日連貞媛與蘇常在去了皇後宮裏,想來是要投靠皇後,也不知皇後會不會答應。”
我眯了眼,道:“應該是會答應的,有兩個人願意跟著自己,暫且不論忠心不忠心,先管著這兩個,也好歹省了不少心。”
“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如此一來,你便不容易動手了。”
我看到她眼中一絲的擔憂,安撫道:“放心吧,我沒有跟皇後有過正麵衝突,與那兩人接近也不會說不過去。”
話音剛落,我敏銳的感覺到有一道目光直愣愣的黏在我身上,我側頭,瞬間止住了呼吸。
一襲橙色長衣映入眼底,帶著淺淺的紅,似西斜西陽,直生生刺入心底,溢出點點疼痛。心如擂鼓,我“霍”地一下站起來,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橙色身影。
凝之順著我的目光看去,有些不安的喚我。
我抬腳便向亭外走,匆匆跨出幾步,袖子卻被一股力道扯住。我回頭,一字一句道:“凝之,我要過去。”說罷便掙脫了她,走至亭外。
凝之還在勸阻我:“憐之,你看清楚,那不是駱夫人,那是梁昭順,你不要。。。。。。”
我恍若不覺,運足真氣,足尖輕點,從湖上飛掠而去,踏花而行。
不過片刻,我落在岸上,急急跑至她的麵前。我感覺著她有些熟悉的氣息,嘴唇微動,卻說不出一字。
她直愣愣的看著我,從最初的驚訝,到不可置信,到淚落滿麵。她將手放上我的麵龐,輕輕撫摸,從眉至眼,一處一處細細看著。她開口:“那首歌,誰教你唱的?”
我吸一口氣,道:“我的娘親。”
她的淚落得更加凶猛,一雙眼睛迷離難測,嘴裏喃喃:“你像極了她,”頓一頓,又歎道:“你像極了她。”
我連忙抓住她的手,急聲道:“你認識她,你認識我娘親,對不對?你怎麼會認識她,你到底是誰?!”
她紅著眼看我,咬一咬牙,似極是艱難:“我與你的娘親,是至交。”
我正欲說話,凝之衝上岸來,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話回宮再說。”
我混沌的腦子裏清醒幾分,道:“今昔,回頤和軒。”
燥熱的陽光仍舊毒辣,碧綠的荷葉靜靜攤在湖中,幾粒晶瑩剔透的水珠早已蒸發,變成嫋嫋白煙蒸騰而上。湖上縈繞著絲絲白氣,不久便被細風吹散。
柳樹後,耀眼的明黃一閃而過,尚未映入眼底便已消失,徒留一地早落的柳葉和濃鬱的龍涎香氣。
空曠的殿裏,我與梁霂熹相對而坐,凝之坐在我身旁。
梁霂熹垂眸看地,少頃,抬頭問我:“你的娘親,可與你說起過我?”
我經過最初的瘋狂,此時已稍稍平靜下來,心裏思量,抬頭道:“你與我,該是一般的年紀。”
她一愣,無意識道:“對,我今年十五,剛過及笄。”
我微微一笑,問:“你又是何時認識我的娘親的呢?”
霎時安靜,凝之亦覺出不對,清冷冷的目光看向梁霂熹。
梁霂熹一雙黑眸停在我身上,眼裏全是讚賞和無奈,半晌,她道:“憐之,你果真和她一樣,多疑,謹慎。”
我安靜的微笑,毫不客氣的接受這誇讚,道:“娘親去世時三十又二,你如今也隻有十五,我真的很想知道,娘親是什麼時候結識你的,又是怎麼與你成為至交的,梁昭順?”
她想一想,道:“我小時候,貪玩,獨自一人偷偷溜出了府,誰知遇到歹人,是你娘親救了我。。。。。。”驀地,她止住話音,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疑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她幾次張嘴,卻都說不出話來,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急促地喘息,顫抖著聲音道:“你說,你的娘親,已經去世?”
我眉頭皺的越發的緊,卻低下了頭,嗓子裏發出輕輕的一聲“嗯”。
她突然間撲至我的麵前,緊緊抓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她怎麼會死的?!那樣聰明機警的人,怎麼會死的?!”
我被她眼中的狂亂驚到,繼而冷笑:“以二敵百餘,你能保證全身而退?更何況,是在耗費了大量的體力與精力之後。”
梁霂熹眉頭一皺,稍一停頓,眼中複又淩厲無比:“是誰,是誰在其中挑撥?!你入宮來,定是為了報仇,那人在後宮中麼?!”
我驚訝於她的聰明,卻沒有貿然說出口,反問道:“在這之前,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誰麼?”
她波光粼粼的眼一轉,然後那湖水旖旎而下,再也無法停歇。她失聲痛哭,歇斯底裏,她想:我是誰?前一世,你對我笑一笑,然後扔下我一人,獨自隨著繁花落盡而消逝。好不容易有了下一世,可我還沒有見到你的麵,你卻又扔下我一人。姐姐,你怎麼狠得下心,你怎麼能?
我心中悶痛,側頭看凝之,她抿著唇,迷惑不解。
梁霂熹鬆開我的腕,細長手指遮住自己的臉,淚水逐漸濡濕她的手,然後一滴滴滴在地上。她將頭自手中抬起,啞聲道:“你娘親,可與你說起過一個叫做駱音的人?”
我一驚,一顆心堪堪要從胸腔裏跳出來,聲音不禁拔高一個高度:“你知道駱音?!”
她疲憊地點頭,道:“我就是駱音。”
“不可能!你怎麼會是駱音?”
“這個說來話長,但是你相信我就是了,我不會害你的。”
我想要理清思緒,但無奈腦中雜亂無比,有些頭痛的看著凝之。
凝之感覺到我的目光,看一看我,對著梁霂熹道:“你既然說你是駱音,與駱夫人是至交,那麼有沒有什麼信物,讓我們相信你?”
梁霂熹臉上猶帶淚痕,淡淡道:“你娘親說過,她最喜歡的一首歌,隻在最傷心的時候唱。那首歌,你應該聽過。”
我不語,平靜的看著她。她坐回椅子上,清一清嗓子,緩緩開口:
穿越紅塵的悲歡惆悵
和你貼心的流浪
刺透遍野的青山和荒涼
有你的夢伴著花香飛翔
今生因你癡狂
此愛天下無雙
劍的影子水的波光
隻是過往是過往
因為剛才哭過的關係,梁霂熹的聲音帶著沙啞,娘親的歌喉讓她學到了十成。我閉緊了雙眼,覺得眼眶灼熱,似有細小的針密密麻麻的刺下來。
我開口,才發覺嗓音已經微啞:“夠了,不要再唱了。”
歌聲戛然而止,她道:“你相信我了?”
我呼出一口氣,道:“我入宮,的確是為了報仇。當年爹爹與娘親取得紫影劍與噬心刃後,被人圍困。後來我調查之後,知道那些江湖中人是受人挑撥,經不起誘惑,才對爹爹和娘親發難的。從中挑撥之人,是朝中官員派去的,隻為了向皇上貢獻珍寶。”
梁霂熹皺一皺眉,道:“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是誰了。”
我冷冷笑開,眼中殺氣一掠而過:“沈、秦、丁、顧、連、管以及蘇家!”
她一愣,正欲開口,今昔推門而進。
我看著今昔,問:“什麼事?”
她帶些擔憂地說:“主子,張公公來了。”
凝之聽此,一把拉起梁霂熹向內室走去。我站起,匆忙整理一下妝容,道:“讓他進來吧。”
張連是皇上的貼身內侍,他走進來,笑眯眯道:“恭喜潤儀了。”
我疑惑,問道:“敢問公公喜從何降?”
張連躬一下身,答道:“皇上今晚宣潤儀侍寢,請潤儀務必於今晚戍時之前沐浴鋪宮。”
我驚愣,腦中一片空白。緊接著,我回過神,勉強笑道:“公公放心,我記下了。”
我與他走至門口,道:“勞公公跑一趟,我也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我看一眼今昔,她會意,遞上兩錠銀子。
張連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笑著收了,道:“潤儀今後必會享盡聖恩,奴才先道喜了。”
我笑著搖搖頭:“公公說笑了,我笨,以後怕是麻煩不斷。”
他眼裏閃過精光,微微垂了頭,道:“潤儀謙虛,萬事細心謹慎即可。”
我挑眉,不再說什麼,隻道:“今昔,送公公出去。”
張連行了禮,轉身離去。
我回到殿內,坐在軟椅上,突然間覺得疲憊迷茫。想要在後宮中生存,就要學會防人害人,更何況我是為複仇而來。哪怕正處於震驚之中,我仍要學會掩飾,甚至去拉攏張連。明日會怎樣,我一無所知,仿佛踩在淤泥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哪怕機關算盡,也會冷不丁被淤泥吞噬,永不翻身。罷了罷了,既然當初選擇了這條路,我就不能後悔,我要保全自己,保全我在乎的人,即使深陷泥中,也要拉皇後等人陪葬。
今昔送走張連,回到我身邊,輕輕按摩我的肩膀,道:“主子可是累了?”
我點一點頭,道:“有點。張連可說了什麼?”
“一路都未開口,想必是沒有同意。”
“無妨,機會多的是。他是皇上身邊的人,最容易觸怒龍顏,當然要在心中有一杆秤,細細稱量,以防押錯了寶。後宮中這麼多人,若不挑個可靠的,挑個有本事的可以一直仰仗的。丟的,可不隻是官位而已,說不定連命都要丟掉。謹慎一點,是必然的。”
今昔輕輕的應了一聲,然後又道:“主子,奴婢知道您累,時間長了,習慣就好。”
我閉上眼,道:“去將凝更衣與梁昭順請出來吧。”
今昔欲言又止,終於轉身走進內室。
少頃,傳來衣料窸窣的響聲。我未睜眼,道:“你們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似是有人躊躇了一會兒,然後俯在我耳邊,輕聲說:“該舍棄的,便舍了吧。”
我聽得出,那是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