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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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那一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一個下巴尖尖,兩隻眼睛腫的像黃桃一樣的女孩哭著問我:“仙兒,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我怎麼可能忘記我的偌言,我們要一起離開哭河鎮,一起去經曆那怕再大的苦難。她在我夢裏漸漸遠去,我伸出手怎麼也抓不到她,急促一陣敲門聲響起,她跌入黑暗,我退回現實。
整個大明朝不過安養生息了二十幾年的百姓們,怎能預料到,新的一場苦難,剛剛邁出了它的第一步,新的一輪浩截很快將要來臨,而正在忙碌著製造這苦難的,也是生屬大明朝的人們,他們大多數人,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會將這個國家一半的河山,染成血色。
而我又怎麼能預料,此刻正呆在我身邊不遠處的男人,也是那要用血染紅河山的人當中的其中一個,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個。
“王妃嘉到。”朱高焱猛然睜開眼撲到床邊將我向後推推,咬開自己的手指,在一方白帕上塗下一點紅色,那白帕還帶著我昨夜睡過的溫熱。他整個動作隻在一瞬間,卻仿佛醞釀已久。
“我不該這麼早來打擾你們的,焱兒昨夜睡的可好?”王妃今天神色匆匆,她身邊的那中年婦人亦麵色凝重。
朱高焱彎腰行禮:“睡的很好,倒是母親您這麼早來,可是有急事?”
王妃轉身看我一眼:“也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今兒早上傳來的消息,穎國公傅友德和定遠候王弼,被賜死了。”
“聖上他還是走了這一步。”朱高焱似乎預示到事情會發生,也不驚奇。
王妃也歎口氣:“誰說不是?本宮要即刻趕回京師,王爺還有要事交代你辦,信在這裏。”
“靜兒你就隨著高焱唄,你娘親那邊,我自會送信過去。”
朱高焱送徐王妃出門,鐵山快步進門來搶過我身下的白帕,咧嘴便笑了:“這小王爺還真識趣,夫人的七間店鋪沒有白送他。”
看我迷惑,她又笑道:“當初在青樓裏我也常幹這種事情,這處子之血,該是深紅至黑的,而指尖的血液最是清淡,又怎會一樣?這東西,就留著唬行外人唄。”
“我娘和夫人,倒底有何恩怨?”我問鐵山。
鐵山搖搖頭:“夫人做事向來是極有手段的。她的娘家林家本是江南望族,誰知被仇家放了把大火,於一夜之間將整個家族夷為平地,家裏人也盡數死去,她僥幸逃脫,孤身一人打理家業,這些年來生意越做越大,可見是個厲害的女子,我雖然不知她與你娘有何仇何怨,但勸你不要與她做對。”
我腦子裏一陣電光閃過:林纓也姓林啊!
外麵傳話進來:“爺說讓奶奶火速收拾行禮,要去襄陽府。”
我轉身問鐵山:“襄陽府是什麼地方?遠嗎?為什麼要去那兒?”
“龍嘯雲來信,趙靜就在襄陽府,應該是要往西的。”
“那長安也是向西?”
鐵山一笑:“長安比襄陽府還要遠,你問這幹嗎?”
我也笑:“不幹嗎,就是長聽人說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觀盡長安花。那長安,想必是個好地方。”
天際雲霧低垂,低的仿佛要接上人的額頭,黑壓壓一股濕氣在空中彌漫,眼看就要落雨的天氣,大路上卻還有一隊馬車疾馳而過,眼看天色將晚,遇到客棧卻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路邊的行人駐足而立,其中一個年約五旬的男人說:“看來朝中要有大事了,如此華麗的馬車排成行過,除了皇親貴族,誰還能有啊!”
他身邊一個頭上包方帕子的老太太接身道:“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花麗的大車,死也值了。”
旁邊幾個小孩哈哈大笑:“奶奶,將來等咱中了舉人進士,馬車比這還寬敞了。”
老太太搖著頭,憐愛的說:“不知天高低厚的家夥們。”
我和朱高焱乘的是第二輛馬車,外表看與另外幾輛無甚差異,就是略大些,但進了車子我才發現裏麵有床有案有幾,簡直與普通房間無二,因為擺放得當,也不顯局促。我的行李是鐵山收拾了,不過幾件衣服首飾,全由她隨身帶著,在尾隨的馬車裏。朱高焱隨身亦無它物,隻是帶著幾本書,他在案前寫了幾封信遞到窗外,自由貼身的隨從拿了快馬加鞭而去,而後便開始讀書。
墨綠的山一重連著一重向後退去,路長長的沒有盡頭。又是無便的靜,我端坐床沿,局促不安,隻能隨著憑風掀起的簾子,隱約瞧外麵風景。
直到夜完全黑下來,朱高焱才猛然抬起頭,喚一聲車夫:“高叔,前麵遇到客棧就停車?”
車夫高叫一聲好叻!瞬時,車便穩穩的緩下來。
一連三天,晨起飛車馳頓,入夜客棧休息,所有我睜著眼睛的時候,朱高焱除了吃飯,都在寫信,讀信,看書,他不再與我有任何交集,連眼神也不會掃向我,不是故意忽略,而是他仿佛活在專屬自己的世界裏,那世界裏除了他再沒別人,任何人都休想進去,除非他自己出來。
第三日傍晚,天下著蒙蒙細雨,我們卻依舊趕路,直到經過一座前不經村後不經店的宅子,老高自覺放慢了馬步,我看著那宅子便覺好生奇怪,自古建屋都是座北朝南,這樣宅子才會光照好,但此宅大門卻是向西而開,仿佛故意躲著光亮,朱高焱也不招呼任何人,便自己下車入宅子而去了,鐵山在窗簾外輕聲對我說:“這是咱家大小姐的墓,小王爺還處有情有義,路過也要進去拜拜。”
她這樣一說,我便不由掀起簾子多看見眼,隻見那宅子裏起著一座石砌的高樓,樓上卻沒有一個窗戶,周遭封的死嚴,都是非常大的巨石打磨之後用石灰裹著米漿砌的,果然是陰宅,但陰宅又怎麼會起在這樣平坦的荒原上?
我們直等到雨停雲散,月亮高掛時他才出來,上車隻說走路,便走靠在案邊又去讀書了。
直到第五日晚,車隊終於到達襄陽府城,投宿的客棧也比前幾次要好許多,尾隨的親兵已將整個客棧清理幹淨,裏麵空蕩蕩沒有任何人,正在吃飯時,鐵山突然拿封信進來遞給朱高焱。
直到吃完飯,他才將那信拿來看,看完之後,便對我說:“上樓休息。”
我猜想定是趙夫人的來信,很可能已經有了趙靜目前所處的具體地方。不然,鐵山不會擅自打擾朱高焱的進食時間,他似乎很介意別人在吃飯時間打擾他。
朱高焱看我不走,便拉我起身,我看一眼鐵山,她連忙跪下說:“請爺的示下,小姐現在正在襄陽府城內,若爺沒有時間,奴婢自己去找她?”
“我當然會去找她,但不是現在。”朱高焱頭也不回的拉我上樓:“鐵山姑娘你也先休息吧。”
鐵山僵立當場,呆了一瞬之後,便狠狠瞪向我。不用說,她肯定認為是我將她的秘密告訴了朱高焱。
“那個叫林纓的女人,看來仙兒姑娘發真不在乎?”鐵山突然追上樓來:“但是小王爺,徐王妃要的,可是趙正義的女兒趙靜,這您該明白。”
朱高焱緩緩觸上鐵山的肩膀,將她的身子掀開:“鐵山姑娘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自我第一次見就難以忘懷,女人就算易容,也不願意掩飾自己最美的一點,所以,我能看出你也毫不奇怪。”
鐵山望著朱高焱,仿佛癡了一般。
“既然主謀鐵山姑娘還在,想必趙家小姐不會出太大的事情。我還有重事要辦,這事緩後再說。”
這仿佛是自新婚以來,朱高焱第一次意識到我的存在,他冒牌的新娘,雖然礙事,但必須存在於他的身邊。
他將我安放在床沿,自己搬把椅子座在我對麵,很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那神色,坦誠到幾欲讓我睡去。
“我在泗水樓見過你。”他說。
我點頭:“我也見過你。”
“龍嘯雲是個很招女人喜歡的男人,你是在一個叫哭河鎮的地方遇到他的?”他問。
趙夫人的話說來有理,一個常在青樓逛的男人和一個呆在青樓的女子,還恰巧出現在同一事件裏,不認識這句話,怎能可信?
我答:“我不知道。”
“鐵山所說的那個叫林纓的女人,可是你娘?”他又問。
“應該是。”
“都是很確定是或不是的事情,為什麼要做模棱兩可的回答?”
“有些人喜歡這種模棱兩可,這讓他們看到機會。”想了很久我才能回答。
他眼裏突然一亮,隻是刹那間,便又恢複如初,打個手勢讓我睡覺,自已便又座到案前讀書。我走過去翻開他放在邊上的一本,是《孟子》,翻開一段,恰是孟子見梁襄王,他用了無數典言妙句才感化梁惠王實施仁政,卻那料人生無常,梁惠王竟仙去了。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吉對曰:‘定於一。’”……
暖黃色的燭光中,我仿佛看到藍河搖晃著他的大腦袋,朗朗清脆的背書聲: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間旱,則苗稿矣。天油然作雲……
案上卷軸一卷畫,卻不是平日見人作畫的絹帛,也不是習字的雪浪紙,而是一種極厚又粗的硬紙,卷的甚是費勁,我見他也不反對我翻書,便信手攤開來看。
畫上一女子,深目碧眼,金黃的頭發,皆用一種硬似漆的東西染成,紅紅的唇上一抹輕笑,象極了此刻正在我身邊的朱高焱,我慢慢將畫展開,那女子著米白的裙,卻不是我曾見過的任何一種,領口開的極低,連雙乳都要露出來,腰身也收的很高,畫象到此即至,下麵一首詩:
七夕小占
臨風暮蟬語不休,
青橋明月秋霜濃。
銀針絲彩詩肩瘦,
為乞一巧向夜空。
再向下鋪,便展出一封信,隻見上麵寫著:世子三日後到襄陽府……
朱高焱接過畫與信:“你該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