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六章 買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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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華不由一愣,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些什麼。旁邊朱炔不知為何也沉默起來,眼睛看著龍峻,呆呆坐著不說話。這時,屋外穿堂內,那些漢子們忽然大聲哄笑,許是有誰說了極有趣的笑話,一群人嘻嘻哈哈,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適才進屋,薑華隻是將門隨手帶上,並未關緊,所以房門依舊隻是虛掩,外麵的寒風從縫隙中鑽進屋裏,吹得她打了個寒顫。客房裏一片沉默,她忽覺得身上有些冷,稍稍瑟縮了一下,站起身來,走到門前將門關緊,轉身回坐,盯著火盆裏的木炭出神了一會兒,方幽幽說道:“生老病死,人所難免,還請龍大哥把心放寬才好。”朱炔聽她語調落寞,記起她前麵有兩個兄長早夭,而薑永的妻子——她的母親也是早早就離世了的,想必是聽到方才龍峻的話,此刻心有感觸。
龍峻依舊低眼默然,好半晌才開口問道:“少鏢頭為何忽然邀我同行?”
薑華提起精神笑道:“大家都去衢州,又是好朋友,路上結個伴不好麼?”
龍峻抬眼看她,微微勾起嘴角,搖頭道:“丫頭,別說謊,我瞧得出來。”
“龍大哥,您怎就確定我在說謊?”薑華瞪大雙眼,語帶埋怨,“再者說,您自己什麼都不肯講,卻又要我據實以告,不能有所隱瞞,這可不太公平。”
“我記得鏢局的規矩裏麵有一條,好像是說,接鏢之後,不得過多盤查客人底細,不問囊中何物,不追究鏢貨來曆。”龍峻端起茶盞,又淺淺啜了一口,“難道是我記錯了?”
“龍大哥很熟悉鏢局的事呢!”薑華以手支頤笑道,“隻不過,您不是我們鏢局的客人,這條規矩可不適用。”
“少鏢頭今天替我擋住綠林盜匪,現在又邀我同去衢州,不就是在保我的鏢嗎?”
“龍大哥,您口才好,我說不過您。”薑華笑著搖頭歎氣,隨即輕一擊掌道,“既然大家都有想知道的事,不如這樣,咱們做個交易吧。”
龍峻雙眉一軒,眼帶疑惑。
薑華一雙大眼水光瀲灩,笑吟吟解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問您一個問題,您也問我一個問題,雙方都要據實回答,如何?”
“少鏢頭,我有些倦了,你請便。”龍峻將茶盞放回桌麵,輕輕歎口氣,抬手把擺在膝頭的書丟給朱炔。朱炔接過書本,隨手翻了翻,轉身拿去和桌上那一大摞早間新買的書籍堆在一起。
“龍大哥,您生氣了?”薑華微笑著側頭小心詢問。
龍峻靠在椅上閉起雙眼,臉上似笑非笑:“少鏢頭的緣由,我已經猜到大半,再做交易,豈不是虧本?”
朱炔很難得在一旁默然聽到現在,終忍不住噗的笑出聲來:“薑姑娘,你打錯算盤了,和我大哥做買賣,包你隻賠不賺。”
薑華卻也不惱,跟著舉袖掩嘴吃吃笑了會兒,方才斂起笑意正色道:“龍大哥,客棧前那些黑道朋友散走之後,我就出去挨個拜訪五湖三寨的總瓢把子,請他們看在威正的麵子上,別跟您為難。”她歎了口氣,神情有些沮喪,“大概是我口才不好,說了半天,那些瓢把子還是不肯答應放手。我隻好跟他們約法三章,在常州城內,趙老爺子生奠期間,他們不會動龍大哥。”說到這裏,她咬了咬下唇,似乎接下來的話難以啟齒。
“等到生奠一過,我離開常州城,他們就會下手,是也不是?”龍峻睜眼微微一笑,“所以,你才極力邀我一同上路?”
薑華無奈地笑:“我已經盡力了,可惜本事有限,隻能談到這種程度。”
“少鏢頭如此關心維護,龍某感激不盡。”龍峻直起身來抱拳致謝,“至於出了常州之後如何保得平安,龍某自有辦法,你不必擔心。”
見他一口拒絕,薑華有些著急:“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龍大哥,您還是考慮一下小妹的提議吧。”
“這南直隸可不是由那幫盜匪說了算的,那群鳥人算哪門子的地頭蛇!”朱炔滿不在乎哈哈一笑,“薑姑娘,不是我瞧不起人,威正鏢局裏的嶽總鏢頭雖然槍法如神,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到時候真要打起來,你們恐怕未必能護我大哥周全。”
“這個我早想好了。小妹懂一點易容改裝之術,你們可以喬裝是威正的鏢師,混在鏢隊裏,他們不一定能瞧得出來。”薑華抬起手,理了理鬢邊的發絲,側頭看著朱炔狡黠地笑,“朱大哥武功高強,手下的弟兄必定也是好手,咱們一起上路,對我家鏢隊實有莫大的好處,我可是存了其他的心思呢。”
“薑姑娘是要我幫忙做鏢師嗎?”朱炔眼睛一亮,有些躍躍欲試,“嘿嘿,這倒真他……有趣。”他硬生生把那個媽字給咽了下去,強忍著沒有蹦出三字經。
龍峻卻神色淡淡,不為所動,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看著朱炔說道:“老三,少鏢頭出去說項,必不會空著雙手前往,送禮的錢,你替我給了。”朱炔點了點頭,伸手到懷裏摸索。
“龍大哥!您這是做什麼?!”看朱炔依言拿出錢袋遞給龍峻,薑華眉間微蹙,有些不悅。
“鏢局保鏢之後,一應費用都該是雇主所出,少鏢頭替我四處奔跑,怎能讓你破費。”
薑華耐著性子解釋:“龍大哥,我出去拜訪那些黑道當家,可不隻是為了您一個人。”
“無論少鏢頭原來目的如何,結果總是對我有利。”龍峻掂了掂錢袋,大概覺得分量足夠,便整個遞了過去,“這筆錢是龍某應該承擔的,還請少鏢頭不要客氣。”
“龍大哥,您把我看作什麼人了!”薑華呼地立起,側身退到椅後,不接那錢袋,正要再說,屋外響起一串腳步聲,有人輕叩了幾聲房門,也不等回答,急急推門進來,卻是一名威正鏢局的鏢師。他抱拳向屋內眾人告了個罪,對薑華說道:“少東家,有關外的客人來,指名要見您,嶽總鏢頭和包掌旗叫我來請您去一趟。”
薑華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勉強扯出笑容:“龍大哥,小妹還有要事,不再打攪,您好好休息。”說罷微皺著眉頭,轉身出門而去。
那鏢師目送薑華走遠,並不急著跟隨離開,反而瞥了眼朱炔,看著龍峻不說話。
朱炔正覺奇怪,忽見龍峻用手朝他一指,對那人說道:“我兄弟。”情知有異,便閉口不言,靜觀其變。
那鏢師掃了一眼屋外,見暫時無人注意,方才走到桌邊,借倒茶做掩飾,向龍峻躬身施禮:“龍爺。”接著十指齊動,做了個穿針引線的手勢。
龍峻從腰間革囊取出那麵繪有燕幾圖的小旗,在他眼前極快一展,又小心收起,低聲念道:“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朱炔看自家大人拿出小旗,又聽到“乞巧”二字,頓時明白,麵前這人,必是七巧門安插在各幫派的眼線。轉念間想到李玉,忍不住多瞧了龍峻一眼。
那鏢師目中精光一閃,輕聲問道:“龍爺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銳刀門得罪了什麼人,薑永去關外受何人所托,廖文燦去了哪裏,薑華和那些黑道瓢把子談了哪些條件,外麵來的是什麼客人,見薑華做什麼,有何來意。”龍峻說得極輕極快,“還有,除了明麵上的壽禮,武清伯還送了什麼去衢州。”
那鏢師點一點頭:“那些客人隻說是從關外來,要見了少東家才肯講明來意,銳刀門生奠、大東家出關和壽禮的事我略知眉目,隻是現在不便細說,我現下去探聽消息,咱們尋機再約。”
龍峻滿意地笑笑,拿起適才朱炔解下的錢袋,遞到那鏢師手裏,把話說得響亮:“這些錢,煩勞兄弟轉交給薑少鏢頭,就說龍某聊表謝意,還望少鏢頭勿要推辭。”
“是,在下必如實轉告。”那鏢師接過錢袋退開兩步,躬身行禮,也放開聲音道,“龍爺若無其他吩咐,容在下先行告退。”
龍峻抱了抱拳,坐著不動,朱炔笑嘻嘻起身,將他送出門去,複將房門虛掩,回到桌邊坐下,低頭囁噓道:“大哥,對不住,我忘記三天後是袁大人和許先生的忌日了。”
龍峻淡然一笑,抬手一掌拍在他後腦,朱炔將腦袋順勢朝下一點,齜牙咧嘴道:“這掌真夠痛的,大哥身體複原得不錯。隻不過,您老這麼打,不怕把我給拍傻了?”
“以前也不見得有多聰明。”龍峻輕哼一聲,指了指桌上的點心,“拿出去分了罷,我現下不想吃東西。”
朱炔應了一聲,挑了最大的兩個盤子,把點心堆在一處,邊忙乎邊低聲問:“大哥,您怎知道威正鏢局有‘那裏’的人?”說到“那裏”這兩個字,他伸手比了一個七字的手勢用來代替七巧門。
“老家裏出來的人,個個都有多疑的毛病,她自然也不例外。”龍峻沒有細說李玉送來文書的事,隻是隨口找個理由帶過。
朱炔喔了一聲,也沒有細究:“您去湖邊釣魚,那些黑道老合一動,美女薑立刻就收到消息,看來她和銳刀門,真的是關係匪淺。”接著嬉皮笑臉地問,“大哥,剛才美女薑在的時候,我戲演得怎樣?”
龍峻斜他一眼:“馬馬虎虎。”
朱炔滿不在乎地笑:“能讓大哥評個馬馬虎虎,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他把那些點心碼好,試拿一下盤子看好不好端,嘴裏輕聲道,“大哥,我倒覺得奇怪,就算要求在常州期間不對咱們動手,單憑一個威正鏢局,分量還不夠吧。美女薑那小姑娘麵子有這麼大?威正的麵子有這麼大?能說服得了那些黑道頭頭?這些鏢局和銳刀門,到底許了什麼樣的好處出去?!”轉念想到疑惑處,忍不住詢問,“大哥,那些老合為什麼咬著你不放,就算貪錢,也不至於貪到這種程度吧?”他站開一步仔細打量龍峻,狐疑道,“您不過穿了件銀鼠襖,也不像是富可敵國的人啊,看起來有那許多油水可榨嗎?何至於五湖三寨一擁而上?”
“要說服黑道瓢把子,當然是用看得到摸得著的好處。”龍峻闔眼揉了揉眉心,往椅背上一靠,“至於那幫老合貪圖什麼,等雲峰和那人的消息吧。”
“原來您不是隻聽雲峰一家的消息,早定下主意兩頭一起打探了。”朱炔這才恍然,“怎不早點說,害我白擔心一場。”
龍峻輕哼一聲:“怎麼,你以為我舒服日子過久了,老家學的東西都忘幹淨了?”
朱炔撓頭打了兩個哈哈,聽自家大人對他講明吩咐聶雲峰去做的事,心情頓感舒暢,笑吟吟端了兩大盤點心出去,大聲招呼門外的人來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