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四章 吞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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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進這一章的老讀者,麻煩請再看一下前麵三章,因為有改動(*^__^*))
“高升客棧”名字雖然響亮,卻隻是常州城內的中等客店。
客棧開業已久,店裏家具擺設已經陳舊,位置也稍嫌偏僻,但勝在周圍視野開闊,門前街道四通八達,鄰裏又皆為正經人家,且價錢還算便宜公道,一般的小本買賣行腳客商都愛在那裏歇腳。
客棧離那大湖不遠,是以薑華沒有騎馬,龍峻便叫隨從小校把一應雜物放在馬背上,偕同唐穩,跟著薑華徒步而行。這一路上薑華都似有些心不在焉,總在留意四周動靜,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龍峻閑聊,卻常常答非所問,引得唐穩側目,如是幾次,龍峻也就笑笑住了口。
雖然交談不多,龍峻卻已從寥寥數語中得知,“威正鏢局”水路陸路皆有生意,因為冬季運河封凍,因此前往衢州走的是陸路,而且常州是必經之地,鏢隊每次都會在這裏歇腳補給。按照業內規矩,鏢局行鏢都有固定路線,講究住熟住老不住生,留宿俱在相熟的老客店,是以十多年下來,“高升客棧”的老板和薑永等人也結成了朋友。
一行人剛進“高升客棧”大門,天上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凍雨,直等走進“威正鏢局”居住的地頭,薑華方才長出一口氣,顯是放下心來。為了鏢貨安全,鏢局所住是個獨立院落,大院門楣上插著“威正鏢局”的鏢旗,院中天井異常寬廣,十數輛鏢車整齊排放在空地上,車上都是榆木大箱,落了鎖貼著“寶和號”的封條,這次的鏢貨果然是武清伯送到衢州去的壽禮。
進到院內,便看見幾個當值趟子手頭戴鬥笠、身穿蓑衣,在鏢車四周巡視,還有幾個拿了油布,正在遮蓋鏢車擋雨。薑華跟那些漢子打過招呼,親自引著龍峻等人來到小院客廳,吩咐店裏夥計生起炭火盆,奉上熱茶點心,看著龍峻如釋重任般地笑:“龍大哥,還好走得及時,天這麼冷,要是淋到雨就糟了。”
“多謝少鏢頭關心提醒。”龍峻並未落座,隻拱手笑道,“客棧裏應該會備有雨具,我這就叫底下人去添置,不會花費多少時間。”說罷交待其中一名仆從打扮的小校出去操辦。
“何必這麼急!”那小校剛轉身要走,薑華忙攔阻道,“龍大哥,您上次請我,今兒該我回請,還是多坐一會兒,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吧。”說話間她轉頭看了看院門,見那裏空空無人,眼中不免有些焦躁。
龍峻笑道:“少鏢頭,鏢行的規矩龍某也略知一二,我們畢竟是外人,不便多加叨擾。”
“凡事總有例外,您是李姐姐的朋友,又和趙老爺子有交情,我不能……不能怠慢。”薑華又瞥了眼院門,臉上雖仍在笑,卻語帶埋怨,“龍大哥執意要走,不願多留,可是嫌這裏的茶點太過粗陋,比不上朵頤樓?”
龍峻連連擺手,笑容溫和無奈:“少鏢頭多慮了。”
從湖心小亭起步,直到走入鏢局進駐的院落,一路上唐穩始終默然旁觀,心裏隻覺有趣。這位一向難得開口的指揮使大人,見了薑華之後,忽然變得健談起來,語調溫暖,如坐春風,全然沒有先前印象中冷漠寡言的樣子。
而“威正鏢局”的少鏢頭兼少東家,表現也頗值得玩味。
鏢局走鏢有許多規矩,其中一條,就是不能隨便把不清楚底細的人帶到鏢隊駐紮的地頭,薑華此舉,顯然已經違背了這條規矩。薑永既讓自己女兒帶領鏢隊,按理說不會不教她這些常識,聽昨天“朵頤樓”上的對話,薑華和龍峻顯然是第一次見麵,她甚至不知道這位姓龍的是何等身份,那又是因為什麼,薑華非要把他們帶到“高升客棧”不可?
來時的路上,唐穩早已聽到後方遠遠有人跟蹤,而且數量不少,想必是那湖邊林中的朋友還沒有死心。龍峻卻似乎未曾留意到這些異常,路途中隻是隨口閑聊,現在又執意要走,不知打的什麼算盤。而薑華不顧行規非要留客,其中緣由,分明遠不止怕他們淋到雨這麼簡單。他想著,瞥了客廳東側門一眼,袖起雙手瞧向龍峻,指揮使大人依舊不動聲色,仍然微笑推辭,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唐穩肚裏暗自嘀咕,以這位聽聲釣魚的功夫,如今的遲鈍恐怕大有蹊蹺。
見龍峻還在推脫,薑華心裏著急,正要再說什麼,忽地輕皺眉頭咬了咬下唇,麵朝客廳東側門笑道:“嶽叔叔,您昨天值了一夜,怎不好好歇著?”
原本輕微的腳步聲,隨著薑華問話變得清晰沉重,門外有人咳嗽一聲長歎道:“外麵這麼熱鬧,小花你又帶了貴客來,我怎麼睡得著?”話音未落,人已站在門前。說話的這位嶽叔叔,約莫四五十歲年紀,發根大多還較黑,發梢花白,半老不老,個子不高,負著手,略佝僂著背,臉色紅潤,麵容平和稍帶愁苦,是時常都能在街頭巷尾看到,很不起眼的相貌,隻一雙如電利眼,顧盼間凜凜有神,方才讓人覺得他不是個田舍翁。
龍峻循聲眼帶好奇打量側門處那人,嘴裏詢問薑華:“少鏢頭,聽你的稱呼,這位想必是‘威正鏢局’的二當家,現任總鏢頭,‘瀝泉槍’嶽彥平嶽爺吧。”
“龍大哥,您猜對了。”薑華點頭微笑上前抬手虛引,“我來為您引見,這位就是我爹到北京之後的鏢局合夥人,嶽彥平嶽叔叔。”她略微停頓,看著嶽彥平笑靨如花,“嶽叔叔,這位龍大哥,是李姐姐的朋友。”
龍峻拱手道:“嶽鏢頭,久仰大名,失敬失敬。”那邊唐穩懶洋洋伸出手來,連同隨侍小校,一起抱拳行禮。
“小字號小買賣,不足掛齒,龍爺客氣了。”嶽彥平抱拳回禮,不卑不亢笑得淡然,“能讓小花壞了規矩的,果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雖嘴裏說著了不得,眼睛先瞧的卻是唐穩,連同那四個仆從打扮的小校都一起好好打量了一番,方才細看龍峻,慢聲細語道,“不過小花,規矩就是規矩,即便是李門主的朋友,也不能壞了鏢局的規矩不是?”
薑華低頭道:“嶽叔叔,不是我有意壞了規矩,外麵……外麵下了好大的雨,我請龍大哥來避雨的。”
嶽彥平隻看著龍峻的手,目光閃爍,慢慢說道:“你這丫頭恐怕是瞎操心,龍爺既然出來釣魚,必定料到天有不測風雲,哪會沒地方避雨?”唐穩已聽出這人意有所指,便低了眉眼不動聲色,等著看龍峻如何應對。
也不知是否明白話裏含義,龍峻臉上眼中波瀾不興,隻歉然笑道:“龍某一時疏忽,忘記攜帶雨具,我現下去客棧大堂等候,不會壞了貴方的規矩。”說罷抱拳施禮轉身欲走。
“龍大哥請留步!”薑華見狀連忙再次阻止,挽住嶽彥平的臂膀輕輕搖晃,語音有些撒嬌祈求,“嶽叔叔,龍大哥不是常州本地人,暫住的地方離得偏遠,這雨又急風又大,就算有雨具,也難保半路上不會被淋濕。天寒地凍,萬一著涼得病,人生地不熟,未必能找到好醫生。要是請到庸醫,胡亂開藥,從此落下病根,可就麻煩了。”唐穩不由瞥了薑華一眼,隻覺這位少鏢頭所說也是話裏藏話,內有玄機。
“你這丫頭,真是和你爹一個德行,鏢隊滯留常州已是犯了大忌,如今……唉!”嶽彥平長歎一聲,側耳傾聽片刻,頗為無奈地抬掌輕拍薑華手背,對龍峻歉然說道,“龍爺請寬坐,跑鏢的小心慣了,還請不要見怪。”薑華聽他答應讓人留下,頓時喜笑顏開。
“小花,看好鏢車,外麵有什麼動靜你都別管,隻在這裏好生招待,別怠慢貴客。”嶽彥平抬眼望天,忍不住搖了搖頭,“我出去瞧瞧,這雨什麼時候能停。”
龍峻拱手致謝,笑而不語,唐穩往客棧大堂方向看了眼,自言自語道:“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
嶽彥平已走出幾步,聞言回頭拿眼一掃龍峻唐穩二人,笑得若有所思:“小哥放心,該停的,早晚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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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澄園之前,朱炔早向留守官校知會了聯絡方式,因此龍峻剛剛到達城外大湖開始釣魚,他和吳戈兩人便已收到消息。聽那小校講訴自家大人衣著打扮和攜帶物品,朱炔就越聽越是光火,越想越是擔心。龍峻是個對衣著不甚講究的人,向來覺得衣服能穿夠穿就好,式樣材質款式什麼的,從來不上心,也從無特別要求。常常一件衣服套上了,要是管家馮德的媳婦不提醒,他會一直不記得換。前次外出,龍峻攜帶的行李也是異常簡單,那件銀鼠長襖,還是因為身上衣服與人相鬥時破損了不夠用,李玉買來送給他的其中一件。拿到手又覺得過於招搖,總共也沒套過幾次,今天特意穿著進城,定然是有其他目的。
如今常州城裏各式人等彙集,尤其多了不少綠林黑道上的高手,穿成這樣在街上閑逛,簡直和在自己脖子上掛塊木牌,上寫“我很有錢,快來搶我”沒什麼兩樣。朱炔雖早知道自家大人必不肯老老實實呆在“澄園”好好養傷,卻再料不到龍峻竟然會以自身為餌,一時不禁又急又氣。就算他身邊有四名小校和唐穩相陪,可誰能確定途中不會出什麼意外?那四名小校能否護衛龍峻平安?又有誰能保證,唐二公子誠實可信,不會玩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