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四章 吞餌(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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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常州城內又到了兩撥人馬,聽線報頗有可疑之處,朱炔和吳戈一大早便喬裝易容改扮,前去落腳處打探,稍瞧出些眉目,便收到澄園報訊,忙布置好眼線暗釘,急急往回趕。剛到城郊,就聽天空一聲鷹嘯,朱炔勒馬抬頭,邊眯眼細瞧,邊從腰間摸出小圓鏡往天上晃了幾晃。那鷂鷹回應一聲,收翅直衝下來,穩穩停在他肩頭,然後將爪子向前一伸,那鷹腳上果然係了一根小小竹節,想是早就準備好的。朱炔忍不住歎了口氣,把那竹節取下,倒出裏麵的紙條,上麵用宣武最近新創的密語,細細寫了一段話。吳戈見朱炔瞪著那紙條良久不語,一提韁繩策馬上前問道:“三哥,大哥怎麼說?”
    朱炔朝天翻個白眼,甕聲甕氣道:“大哥安排了一場好戲,叫我們順便去‘高升客棧’幫忙捧個場。”
    吳戈奇道:“什麼好戲?”
    朱炔拉長聲音回答:“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啊!”
    吳戈抬頭看了看越發陰沉的天色,又是好笑又是著急:“三哥,這天看樣子又要下雨,不知道大哥有沒有帶雨具。他傷勢初愈,身體還在恢複,可別淋濕著涼了才好。”說話間,凍雨已開始從空中落下,隨北風飄灑斜傾,天氣更加陰寒濕冷。
    朱炔拉長著臉不說話,攜了直刃刀,翻鞍下馬徒步而行,吳戈吩咐留下幾個校尉看守馬匹,帶領其餘眾人緊緊跟上。為防風雨,也因要喬裝掩人耳目,他們和一幹隨行官校,早就在外罩布衣裏套了防雨的油衣,頭上的巾子、六合帽也是油布所製,是以隻需戴上鬥笠,便不怕淋濕。一行人趕到離“高升客棧”尚有數裏遠處,隨同的便裝校尉便聽從布置遠遠散開,放輕腳步,謹慎仔細尋找監控落腳點,盡量不驚動他人,從各個方位向客棧小心包抄。
    “高升客棧”果然有事發生,朱炔原本擔心自己和吳戈兩個,在大街上施展輕功趕去太過顯眼,可一路上卻發現有許多人向那邊快步疾奔,甚至還有不少騎馬來的武林人士,便不再過於掩飾,隻管跟著人群奔跑。錦衣衛早在常州暗中布控,對城裏各方勢力都清楚明白,他向身周略掃視一圈,隻見去的大多是綠林盜匪,自然還有不少純瞧熱鬧的其他門派和城中閑漢。
    找定前方一名江湖客,瞧麵相是個多言好說話的,朱炔快走幾步湊上去,嬉笑著打聽道:“並肩子,聽說有羊牯,現就在‘高升客棧’,可是真的?”在黑話切口裏,“並肩子”是稱呼同行兄弟、哥們的意思,“羊牯”就是打劫的對象,他一口江湖話說得順溜,再配上衣著言行,儼然一個打家劫舍的綠林盜匪。
    被問話的那人頭戴鬥笠,身上隨便扯了塊氈布披著擋雨,腰間所係的腰帶頭上,繡了個火紅的“淮”字,應是稱霸淮河的淮陽幫幫眾,聞言瞥朱炔一眼,點頭道:“是火點,還是個空子,跨著風子滿大街地招搖,活該他倒黴。”“火點”即是有錢的主,“空子”指不懂江湖事理的人,“跨著風子”意為騎著馬,一旁默然的吳戈自然明白,這火點、空子指的便是龍峻。
    朱炔一臉興奮地搓了搓手,卻又似有點發愁:“羊牯不是在城郊湖邊遇到的嗎?當時怎不對盤,偏跑城裏來。常州是銳刀門的地頭,雖說最近遭了難,可咱們在這裏上線開爬,是不是……”
    淮陽幫眾嘿嘿一笑打斷道:“銳刀門現在自顧不暇,哪有餘力管這閑事,倒是那姓廖的和威正鏢局,護著那羊牯,有點不好下手。”
    朱炔鼻子一哼:“姓廖的和威正鏢局算哪根蔥,還能硬得過咱們這票人?”
    旁邊湊過來一人小聲道:“威正鏢局倒還好說,最多撕破臉不要這麵子。那姓廖的可不太好辦。他門路多,交情廣,講句難聽的,人在江湖,總有個磕磕碰碰,難免有求他幫忙的時候。再者說,咱們可都是他下帖子請來的,當場不給台階,於道義上可說不過去。”周遭眾人聽到,皆連連附和。
    朱炔向四周掃了掃,皺眉道:“這來剪鏢的老合也太多了,恐怕老瓜不夠分呐。”
    淮陽幫眾斜他一眼:“並肩子,不是我瞧不起你,老實說,這羊牯,你我是吃不上的,不過趕去瞧個熱鬧助個威,幫襯幫襯。等那頂尖的瓢把子得手,一頓水酒總少不了咱們的。”
    一行人邊走邊說,轉眼就到達“高升客棧”地頭,朱炔抬眼往裏一張,這間不大的客棧,如今客人不少,把迎客用飯的前廳都已坐滿,隻是掌櫃和夥計都躲在櫃台後,臉色發白,戰戰兢兢,不敢上前招呼。除去這些黑道綠林,廳中還站著兩人,左邊是個中年文士,這人帶著逍遙巾,穿了件棉道袍,身材高瘦,馬臉寬眉,相貌醜陋,正提著酒壇,滿臉笑意,給當中幾桌的客人倒酒。而另一人是個粗獷高大的中年漢子,腰掛單刀站在通向後院的過道口處,人雖威猛,卻笑得一團和氣。
    他雙手抱拳向四周團團一揖,朗聲道:“合字上的朋友,你我線上綠林,俱是一家。小字號穿朋友的衣,吃朋友的飯,也承各位朋友的情,次次走鏢都給我們留著麵子。而列位來京裏采買,威正鏢局也都是好酒好菜照顧著,沒有一次出過紕漏。合家朋友,吃遍天下,今天能否高抬貴手,腳踮之地,讓與兄弟吃?”
    這人想必是威正鏢局的鏢師或者鏢頭,他話裏所說,都是綠林和鏢局之間不成文的規矩。即鏢局走鏢的時候,江湖朋友在自家地頭上給麵子放鏢隊平安通過,而他們到了鏢局的地頭采買,鏢局也要好好招待。若是這位綠林朋友犯過案子,鏢局還要確保他的人身安全,幫忙隱瞞行蹤,不能讓他被官府和白道拿住。
    當中那幾桌裏有人嘿嘿一笑:“小包,我們又沒打你家紅貨的主意,不過是找隻肥羊牯填點肚子,怎就不給你飯吃了?”說話這人四十來歲年紀,整張臉平板方長,就連鼻子也是扁的,十足像一張馬吊牌。朱炔認出,此人叫方正平,姓名和他的相貌倒十分登對,可惜做的事卻不夠方正,乃盤桓在九宮山一帶諸山賊的瓢把子,綽號“鑽山豹”,不過為人倒講義氣。因為他那張臉太有特色,又是個喜歡撈錢的主,江湖上都喜歡叫他方馬吊,或者吊爺,這次不知是誰的麵子這麼大,竟會被請到常州來。
    那小包依舊笑得和氣:“吊爺,實不相瞞,列位朋友看中的羊牯,也是小字號的朋友。鏢局若是連自己的朋友都保不住,那還有什麼臉麵出去保鏢?還請諸位高抬貴手,放人一馬。今天威正鏢局做東,請諸位上啃搬山。”上啃搬山,即是吃飯喝酒,這人姓包,莫不就是那位美女薑提到的威正鏢局掌旗?朱炔聽著覺得奇怪,昨天自家大人還說,他和威正鏢局才剛剛第一次打交道,怎地轉眼就成了對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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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瞧嶽彥平慢慢走出院門,薑華複又請龍峻等人入座,唐穩道了謝,卻拉張椅子坐到客廳門口,袖手看著綿密的雨絲發呆,四名隨侍小校禮貌推辭,各自散開,隻在客廳角落閑站,低聲說笑,許是聊些家常趣聞。
    待龍峻坐下,薑華低頭沉吟,像是有事難以啟齒,少頃抬起頭來,臉帶微笑小心詢問:“龍大哥,別怪我冒昧多嘴,說起來,咱們是第二次見麵了,我還不知道您叫什麼名字,在哪裏高就呢。”說完似是怕龍峻為難,忙補充道,“您的身份若是不便透露,那能否告知姓名?”末了又急急加上一句,“就算是化名也可以啊。”
    龍峻正端著茶盅喝茶,聽問眼神一閃,似笑非笑看向薑華,慢慢將茶盅放到桌上,嘴角微勾,卻一語不發。
    “您是李姐姐的朋友,按理原不該再問這些,可我畢竟破了鏢局的規矩,到時候包叔叔和嶽叔叔一起問話,我答不出來不好交待。”薑華斟酌著用詞,慢慢說道,“在朵頤樓上、還有您早間釣魚的時候,我抽空細瞧過您的手,從那上麵的繭子來看,龍大哥既常拿筆,又常拿刀槍……”她說到這裏停住,細看龍峻臉色,似是借此判斷麵前這人的心情,看還要不要繼續。
    龍峻微一挑眉,唇角依舊帶笑:“那便怎樣?”
    “第一次見時,我原想您是哪個幫派的,可如今瞧著不象出身草莽,聽您呼吸和腳步,又不象練過內家功夫,江湖上姓龍且聲名顯赫的實在不多,您也不是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而且江湖中人,很少有象您這樣,讀過那麼多書的。”
    “很少有可不是沒有,難道整個江湖便無人讀書?”龍峻一手支頤,笑看薑華,“你又怎斷定我必是聲名顯赫之人?”
    “李姐姐托我送東西的時候,仔細叮囑了好幾遍,千萬不能出岔子。您要不是個大人物,她何必這麼小心?”薑華迎著龍峻的目光認真道,“她還說,若以後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事,叫我隻管來求您。”
    龍峻呲地一笑,低聲道:“她還真是抬舉我。”
    薑華總感覺他笑得有些古怪,愣了一會兒,方才提醒道:“龍大哥,您還沒答我。”
    “你要我怎麼答你?”龍峻眯了眼笑,“或者,你希望我怎麼答你?”
    “龍大哥,我不是說笑!現在是非常時期,趙老爺子生奠將即,常州龍蛇混雜,我不得不小心……”
    “我也沒有說笑。”龍峻斂了笑容正色道,“少鏢頭,姓名不過是個稱呼,我若有心瞞你,什麼樣的身份都能編造出來,你也聽不到真話。既然如此,大家何不留個餘地?”唐穩一旁閑坐,越聽越是有趣,這番對答,龍峻一句假話也沒說,卻也一句真話都不曾透露,可居然還能讓人覺得句句真誠。以前自家老娘曾經教導過,要想謊話說得高明,並不是全靠編造,反而要用絕大部分真話來烘托,他一直不甚明白,現如今總算見到實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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