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二章 變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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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峻聞言略感意外,朱炔的查探結果絕不會有錯,那麼,銳刀門自行散布謠言意欲何為?難道他們不怕錦衣衛追查緝拿?又或者,相比起那位朝中貴人,他們倒寧願落在錦衣衛手裏?現今比錦衣衛還要可怖的,隻有東廠,難道銳刀門得罪的人,是司禮監掌印、提督東廠的劉靖忠?
龍峻微一沉吟,抬眼問道:“東明,京城威正鏢局的人,是什麼時候到常州的?”
“威正鏢局?五天前到的。”朱炔疑惑道,“趙懷義的生奠和薑永有什麼關係?沒聽說銳刀門和威正鏢局有過往來啊?也許隻是適逢其會吧。”
龍峻歎道:“你該多抽點時間看看資料卷宗,再這麼下去,惟揚知道的都比你多了。”
朱炔不免赫然,諾諾道:“大人您難為我!宣武書讀的比我多,死記硬背當然沒他強。大人該拿我的長處跟那小子比,行軍布陣對戰這些他可遠不如我。我隻記得十年長短的事,再往前去,我腦袋裏可就真的塞不下了!”
龍峻忍俊搖頭:“薑永二十歲出道的時候,用的是折鐵單刀,五年之後因為押鏢,在常州道上和人起了衝突,為追鏢失蹤整整十天,把鏢貨追回來之後,忽然刀法大進,改折鐵單刀為雙手長刀。”
朱炔疑惑道:“大人,您講古麼?我沒聽明白。”
龍峻顧自續道:“常州的趙懷義那時正好與薑永同齡,他的成名兵器是荊楚長劍,恰好也在那個時候失蹤了十天,回來之後改雙手劍為雙手刀,從此名動江浙,五年後創立銳刀門。”
“大人的意思是,那短短十天,薑永和趙懷義相識相交,互相切磋,共追失鏢,成為莫逆好友?”朱炔恍然,轉而又遲疑道,“十天時間的交情能好到哪裏去?這都快過去三十幾年了,再好的交情也要淡了吧!”
“有白首如新,傾蓋如故。”龍峻目光悠遠,似乎想起了什麼,“有些交情,曆久彌新。”
“對了!大人這麼一說,我想到了一件事!”朱炔一拍腦門,“二十年前薑永接的劉侍郎那趟鏢,雖然力克金陵十虎俠名遠播,卻也得罪朝中權貴,為在金陵的威正鏢局帶來滅頂之災。鏢局精銳幾乎死傷殆盡,他的兩個兒子也喪命在十三太保手中。薑永差不多拚上性命才逼退重圍殺掉五個,還因此廢了左肩,當時整個江湖都以為他再報不了仇了。”
他輕籲一口氣,雙眼亮亮說道:“可一個月之後,逃脫在外另八個太保的人頭,居然被一一擺在威正鏢局門口。照大人這麼說,當時替薑永報殺子之仇的人,想必就是趙懷義。”
龍峻點頭不語,這段公案,他擔任南鎮撫司經曆之時,曾在檔案卷宗裏翻到過,那時年少,心裏頗有些感觸。隻覺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故事說著美好,聽得血熱,可大多數人並不知曉,很多時候,公道是要付出極大代價才能得到的。
“幸好老天可憐,薑永年過四十還能添個千金。”朱炔講到這裏輕一撫掌,笑看龍峻問道,“說到薑永的女兒……嗯,大人今天心情不錯!”
龍峻抬眼看著朱炔,聽他莫名其妙插科打諢,有些迷惑不解。
“今天早上在‘朵頤樓’,又請人家吃飯又聊天的。”朱炔嘻嘻笑道,“雖然小姑娘姓美女薑,可也就一雙眼睛長得好看,大人您眼光不好。”
“李玉叫她來的,她以後都會替錦衣衛傳遞消息,不盤查仔細我不放心。”龍峻瞥他一眼,“你應該知道,薑永的靠山是武清伯,跟禦馬監的王充交情也不錯,可李玉,是幫劉靖忠做事的。”
朱炔微微一怔:“這倒奇怪,李門主怎麼會和薑永認識?”
“不但認識,而且交情還不錯。”龍峻皺眉道,“我不明白,京城鏢局那麼多,就算是為了送信,為什麼李玉會找薑永的女兒做中間人。”
“我呆會叫人好好查查,李門主和薑永之間有什麼淵源。”朱炔眼睛一轉,“大人在朵頤樓的時候,何不再套些話出來,免得我們多費手腳。”
“小丫頭機靈得很,要套她的話,還需慢慢來。”龍峻抬手揉著眉心,臉上微有倦意。
朱炔賊忒兮兮地笑:“我說大人,說不定人家小姑娘喜歡翩翩美少年……”
龍峻看著朱炔眯眼笑道:“有道理,不如你現在回京,調惟揚過來。”
“大人何必舍近求遠,您隻要把胡子刮了,那小姑娘還不是手到擒來?”
“胡說什麼!”龍峻皺眉笑罵道,“我若結親結得早,女兒都有她那麼大了!”
朱炔斜睨他:“聽您口氣,似乎還要請那小姑娘一次,我跟您這些年,可沒見哪個女孩子您這麼上心過。”
龍峻不理他口沒遮攔胡亂打趣,管自問道:“在朵頤樓的那些話你也都聽到了,你難道沒發覺,薑華稱呼趙懷義太過生疏了嗎?”
“趙老爺子?很生疏嗎?沒什麼奇……”說到一半,朱炔忽地跳了起來,“不對!以薑永和趙懷義的交情,他女兒怎麼說也應該稱呼一聲趙伯父的。”
“這恰恰是我覺得可疑的地方。”龍峻垂眼沉吟道,“還有,薑永既然和趙懷義有這種過命的交情,那這次生奠,他為什麼不來?!什麼鏢這麼重要,竟讓他連生死之交都不顧了!”
“大人,那小丫頭說話不盡不實,薑永的行蹤大有可疑,我這就叫人去查他那趟鏢的鏢主、地點和鏢貨。”朱炔在房中踱了幾圈,轉身看著龍峻:“我看什麼關外走鏢不過是個幌子,薑永此行,不是去拜訪李總兵,便是去找其他幫手。”
龍峻點了點頭:“我還需要知道,威正鏢局在常州住哪家客棧,這次薑華送的是什麼鏢,雇主是誰。”
“這個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大人,他們住在‘高升客棧’,送的鏢是裕王壽禮,雇主是武清伯。”
龍峻聽罷目光一凜,對於這趟鏢,他其實心中有數。裕王壽誕是二月初二,自從他移住藩國衢州,每年這個時候,武清伯都會托威正鏢局送壽禮到裕王府,而且都必須由薑永親自送到,每年都不例外,甚至去年薑永因傷臥床,都不得不強撐病體隨同鏢車前往。
威正鏢局二十年前落戶京師,有“瀝泉槍”嶽彥平慕名前去投靠,薑永和他一見如故,不但讓他擔任總鏢頭,還請他做了鏢局合夥人。“瀝泉槍”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可算晉身一流,衢州這趟鏢曆來隨同的也都是鏢局裏最好的鏢師,再加上薑永在官在道的人情關係,即便壽禮再如何貴重,單由嶽彥平押送也不會出錯,為何次次都一定要薑永親自帶隊?
今年事有湊巧,薑永分身乏術,可他居然還是讓自己女兒陪同押鏢,這其中究竟有什麼乾坤。錦衣衛往年都仔細暗探過,那些壽禮隻是尋常珠寶玉器、書畫古董,除了價高罕有,並無可疑之處,然而龍峻心底仍覺蹊蹺。
裕王是太後最寵的皇子,和武清伯感情也極深,尚未成年赴外就藩之前,甥舅時常宴酒行樂、縱馬遊玩。西內夜宴事件之後,聽說太後廢君再立的名單中,除了一年半之前被慶王餘孽所殺的福王,裕王也赫然在冊。所以太後病故之時,裕王幾次上書想進京奔喪,皆被皇帝駁回。
因前事,皇帝對這位胞弟始終心存芥蒂,這幾年,衢州和京裏的錢銀走動頻繁,花錢乞命固然是原因之一,而裕王會不會甘心偏安於一隅,也是可深究可細查的。
想到這裏,龍峻細細思忖李玉的那首桂枝兒,眉頭皺得更緊。
今年的壽禮,會不會和往年有所不同呢?
見龍峻沉吟不語,朱炔猜想情況有異,忙問道:“大人,可要在‘高升客棧’布置人手?”
“現在布置未免倉促。”龍峻搖頭道,“鏢局那裏,我自有辦法。”
朱炔急道:“大人!來常州看戲之前,您可答應過……”
“你放心,隻是找人問個話而已,沒什麼凶險。”
“可是……”
龍峻皺眉笑道:“我無論去哪裏,身邊都會帶人,也都發消息給你,可滿意?”
聽見這話,朱炔明白自家大人心意已決,再說也是白費唇舌,原想細問打算如何行事,卻見龍峻擺了擺手,拿起書案上早間收到的包裹,低眼慢慢拆看,知道這是結束談話的意思。指揮使的命令不能不遵,可畢竟心癢難搔,朱炔咬牙搓手,輕輕跺腳,倒像是腳底板長了尖刺,讓他站都站不踏實。憋了半晌,才總算把那好奇強壓下去,嘻嘻笑道:“大人不在京裏這段日子,倒是錯過不少熱鬧,劉靖忠那老閹奴如今越發張揚,短短半個多月時間,收了不少幹兒子幹女兒。說來也巧,我今天在常州城內就碰見一位。”
他見龍峻眼帶疑惑看過來,接下去解說道:“大人你也見過了,就是‘朵頤樓’樓梯上遇到的那個。”說著呲牙一笑,“她倒是穿了男人衣服,不過,女人就是女人,再怎麼能裝也裝不像男人。”
回想那位偶遇的男裝女子,龍峻擰眉道:“劉靖忠的幹女兒是什麼來曆,這個時候到常州城來做什麼?”
“大人放心,我已經叫人暗中盯著了。”朱炔嘿嘿笑道,“這還是老閹奴收的第一個幹女兒,嶺南溫家的三小姐,名叫溫晴,您離京的第二天,她就拜了老閹奴做幹爹,那天劉府大開筵席,可是熱鬧非常。”說罷冷哼一聲,“就因為有他娘的大靠山在,所以前些天派人去溫家問話,他們有恃無恐,態度強硬得很。”
“她沒見過你嗎?”
“錦衣衛諦聞司可不是吃素的,自然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
龍峻沉吟道:“雲南諦聞司那邊傳過一則消息,說是沐王府小公爺看上嶺南溫家的一位小姐,從此一往情深非她不娶,也不知是不是這一位。”
“還有這種鳥事?那可要仔細查查。”朱炔撓頭道,“說來奇怪,這溫晴明明是個女的,人也長得標致,可不知為何,老是作男人打扮,老閹奴也對外聲稱,他收的是幹兒子不是幹女兒。”他越說越想越是迷糊,茫然問道,“大哥,這是在搞什麼狗屁名堂?!”
龍峻笑道:“她喜歡做什麼打扮,跟你有什麼相幹?管那許多做甚?”
朱炔有些耳熱,支吾一陣,顧左右而言他:“小吳這家夥跑哪裏去了,大人回來也不見他出迎,我去找找。”說完起身一溜煙遁了。
龍峻看著他慌慌張張的背影笑了笑,微微搖頭,拿起李玉送來的那兩本資料文書細瞧。其中一本稍薄,是七巧門在世家幫派、州府各地散布的一些暗釘,甚至聯絡的手勢暗語,用她以前在錦衣衛諦聞司學到的密語所寫,這套密語已長久不用,除了她和龍峻,會的人寥寥無幾。紙張帶有硫磺味,極易燃燒,大概為了以防萬一,好方便薑華毀損,也是讓他看後即焚的。這本好東西,龍峻曾經明裏暗裏索要偷找過多次,皆不可得,想不到此番竟會舍得拿出來送他。將那書冊握在手裏憧怔片刻,龍峻打開慢慢翻看,仔細讀完兩遍,再把整本書丟進炭火盤內燒毀,支頤瞧著書案上的白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