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  第二章 變數(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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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尚未到中午,天色就忽然陰暗下來。
    暴雪剛過不久,太陽才出來照了半個多月,就躲進雲裏不見蹤影。接下來一連幾日烏雲沉沉,寒風陣陣,似乎老天爺把雪倒完,又要開始下雨了。
    錦衣衛常州衛所和往日一樣,一片寧靜,瞧不出有什麼不同。自從發生行刺事件,童虎梳理整頓衛所之後,原本冷冰冰的衙門便更加死寂。這幾天接替空缺職位的錦衣衛官校已全部到齊,但還是增添不了多少人氣。
    而常州府衙又是另一番情形。
    《大明會典》有定,官員節假隻正旦(春節)、冬至和元宵三節放假,春節自初一日為始,放假五日,元宵節自正月十一日為始,放假十日。其時是正月十二,兩京地方各大衙門都在休衙期,隻常州府特別,因錦衣衛調查指揮使在常州公然遇刺案件,府衙不敢休息,知府日日坐堂待命,就連門口的公差也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龍峻帶著朱、唐二人在城內兜了一圈,方才回到幾個便裝小校等候之處,上馬往城郊而去。查抄恒社常州分社之時,童虎發現掌櫃私人名下有個頗大的莊院,現今已被錦衣衛暗中拿下用於布控。莊子名叫“澄園”,恰在常州府內外城之間,四周有幾處樹林圍繞,隱蔽幽靜,卻又交通便利,方位選得極好。此次進常州,為了便宜行事,龍峻就把住所和大部分緹騎安排在“澄園”,沒有進駐錦衣衛常州衛所。
    一盞茶時間,白牆黑瓦已然在望,唐穩遠遠便看到院門極快打開,想是莊內早有人發現路上情形開門迎接。龍峻一騎當先奔到莊前,將馬交由當門看守的小校,直往內院而去,朱炔隨後甩蹬下馬把韁繩一扔,也快步進園。唐穩邊跟隨邊四周打量,莊子粗看和普通的江南林園沒什麼不同,但細瞧之下,才覺園中樹木假山、亭台樓閣所在方位都極為講究,可攻可守,能進能退,且易於布置暗樁看守而不被外人發現,隻不知這莊院是何人所起,竟有這般玄妙之處。莊子早由錦衣衛緹騎接管,眾軍士皆作仆役打扮在園中走動,見龍峻回來,均一一抱拳躬身施禮,卻無一人擅自離位,可知龍峻禦下甚嚴。
    三人回到澄園已是辰時三刻,唐穩告罪去客房安置行李,龍峻管自低頭前往書房,朱炔想起“朵頤樓”上所聽到的消息,躊躇一陣,還是硬著頭皮跟了過去。兩人進入室內,龍峻將那三張白帖甩在書案上,轉身負手厲色看著朱炔,沉聲說道:“趙懷義的生奠,你們早就收到消息了!”
    “是,我和童虎商量過,反正是狗咬狗,且由他們鬧去。”朱炔咬牙回瞪,“要不是我們有意放行,他那些帖子,怎麼可能送出常州城?!”
    龍峻的聲音漸漸冷冽:“若是李玉沒有來信,你和童虎就打算一直瞞著我?”
    朱炔梗著脖子半步不退:“大人!不是我們有意隱瞞,您別忘了自己還在養傷!”
    “童虎他應該知道,這次劫殺,沒有銳刀門的人。”龍峻皺眉,臉有不豫。
    “大人還是不放心把事情全權交由我們處理!”朱炔抗聲道,“您怎知那姓趙的暗中沒有做過手腳?銳刀門在常州的勢力非同小可,且素以俠義自居,他既然對城內劫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就不能算置身事外!趙懷義以前是做過我們的教官,可是大人,二十多年過去了,是人都會變的!”
    “我剛接到密報,近期浙江沿海有異動。”龍峻慢慢踱到書案後麵,在椅中坐下,“我不是信不過你們,我隻是怕這次生奠,沒你們想的這麼簡單。”
    “大人!您也有事瞞著我!”朱炔聞言,想到“朵頤樓”上炭火盆裏的那堆灰燼,又記起那位身份不明的葉先生,心中不快更甚,“我跟您的時日雖然比不上童虎,可好歹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同袍,您連我都信不過?!”
    他越說越想越是火大,跨前一步握拳抵在書案上,沉聲質問:“大家兄弟一場,有什麼不能說的?!有什麼我不能知道的?!”
    龍峻恍若未聞,看著朱炔神色不動繼續說道:“你和童虎的布置原也沒錯,我隻擔心有人想乘機渾水摸魚,你打算隔岸觀火,說不定正是中了他們的圈套。”
    “什麼圈套?”朱炔一愣,旋即轉念過來皺眉道,“大人,您別轉移話題!”
    龍峻擰眉不答,朱炔察顏觀色的本領,雖然比不上宣武,對自己的了解也不如童虎,可這小子的直覺向來敏銳。他和童虎不同,要是發現事有蹊蹺,非來個刨根問底不可。隻要被他占了先機和道理,輪番搶攻上來,自己未必有那麼多精力對付。那份名單決計不能說,葉信的事也是能瞞則瞞,可看這小子現在的架勢,估計已憋了很久,今天不給他個交代怕是躲不過去。
    龍峻靠在椅上輕歎一聲,垂了眼簾低聲道:“東明,不是我信不過你,有些人、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也是錦衣衛裏的老手了,這種常識,總不用我再教你。”
    朱炔瞪著龍峻,聽他放軟了語調,猶豫遲疑良久,終低頭道:“我知道大人事出有因,隻是有點氣不過,這些話不說出來,我心裏不舒服。”
    龍峻指了指朱炔握緊的拳頭,挑眉笑道:“有什麼不痛快,用嘴說就好,別跟上次和阿虎那樣用拳頭,我現下可打不過你。”
    “大人您又罵我。”朱炔知是指上次自己和童虎打架的事,咧嘴一笑鬆開手,退後找了位子坐下,肅然道,“趙懷義生奠的帖子是十五天前發出的,我和童虎接到消息就已吩咐下去,在銳刀門和城內各大通道出口布置暗樁,小心監控,注意往來人等,留意各路動靜。”
    他歎了口氣,笑著續道:“您現下知道也不用操心,隻管在常州好好看戲,我保證該拿的決計逃不掉,不該抓的我們也不會冤枉他!”
    龍峻聽他稟報暗自沉吟,趙懷義雖也在那份名單之上,可顯然不肯受盧潤擺布,然而畢竟事有牽連,為明哲保身,常州狙擊一事,銳刀門隻有袖手作壁上觀。隻是,這場生奠如真因不應劫殺而起,那行刺的傳言由何而來?編謊之人難道不怕錦衣衛追查到源頭,謠言不攻自破?銳刀門對於傳言為何不加以分清,反而默認轉嫁到自己頭上?
    按理說,趙懷義不是無膽之人,再加上朝中與他頗有淵源的那兩位,就算是盧潤暗中聯合四部施壓,他也不至於隻有死路可走,除非銳刀門所得罪的朝中貴客,權勢遠在盧潤等人之上。而且看葉信和李玉的信件,似乎浙江事態有變,那麼這場大戲一旦開演,各方人馬粉墨登台,恐怕很不容易收場。
    錦衣衛雖然消息來源眾多,但浙江一帶,尤其是衢州,這幾年情況特殊,送到京裏的情報最多隻有三成屬實,反而不如地方邸報來得準確。龍峻原本一直在慢慢清理重整錦衣衛諦聞司,在各州府安插釘子眼線,可現在看來仍不能算成功。時間太短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便是有些事情不在其位就難以接觸,不容易知根知底,許多消息,他還是在葉信這次的來信中才得以確認。
    葉信的來函裏,說了很多路途中及上任時遇到的瑣事,從山賊水匪到沿海倭寇,從各地貨品物價到江湖武林勢力,從地方官員言行到於錚處理的大小案件,甚至連杭州織造局督造太監的日常開支都有提及,事無巨細,皆一一記錄。他這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似乎跑了不少地方,見了不少人或事,信函看起來倒更像是一篇人文遊曆劄記。龍峻在回衛所的路上就一直細細回想,隻覺除了衢州,信中還有頗多疑點,尤其是紹興、寧波、台州府沿海一帶的異常情形。
    見龍峻一手支頤,靠坐椅中默然不語,朱炔略停了停,方接著說道:“大人,童虎回京複命之前和我商量過,趙懷義的生奠還好控製,我們隻是擔心和銳刀門頗有淵源的那兩位。”
    “你是指浙江都司參將陳朗,還有宣大總兵李琦?”
    朱炔點頭道:“李琦是趙懷義的門徒,兩人素來情同父子,陳朗修習的荊楚長劍,是趙懷義已故的兄長趙懷仁所教,和趙懷義也有叔侄情份。而且銳刀門中諸多精銳,現下都在擔任陳家軍和遼東鐵騎的教官。我們擔心隻在常州布控恐怕不夠,所以不止浙江都司、台州沿海,山西陽和、宣府、大同那裏,我們也發了消息過去叫人準備。”
    龍峻聽了微微一笑:“東明,你可願與我打賭?”
    朱炔一愣:“賭什麼?”
    “賭李國珍和陳明達按兵不動。”
    朱炔聽罷忽然醒覺,垂頭喪氣道:“不用賭了,我認輸!在那些地方布控實在多此一舉,我這就傳消息過去,叫那幾路衛所的暗樁都撤了。”
    “不,不用撤。”龍峻笑道,“我怕那朝中貴人的真正目標,不是趙懷義和銳刀門,而是陳家軍和遼東鐵騎。”
    “是了!我怎麼沒有想到?!”朱炔猛一擊掌,“我馬上吩咐當地衛所眼線,多加留意那些散布謠言,鼓動陳朗、李琦出手救援的人,如發現異動,即刻收押審訊回報。”
    龍峻點了點頭,隨即問道:“今天朵頤樓上的話,你也聽到了,外間傳言,我在常州遇刺是銳刀門所為。你既已在常州城內布控,是否已經查到,消息的來源在哪裏。”
    朱炔雙手抱胸皺眉道:“說到這事有些奇怪,我派人查過,似乎那傳言,是從銳刀門裏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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