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八章 謀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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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走進丹徒驛站,葉信都有些精神恍惚,直懷疑是不是自己誌怪書看得太多,以致於做起了神通百變、身外化身的夢。
童虎早已拉著馬車去後院,他在李玉巧手下變成一個憨厚老實,扔到人堆裏就完全找不到的普通中年男子。外表改變倒還好說,最為出奇的,童虎連言行舉止也模仿得惟妙惟肖,一看就知是仆役車夫,引得於錚瞧個不停。
龍峻微佝僂著背,就站在葉信麵前遞交堪合,他斂盡氣勢,收起鋒芒,連眼神俱都改變,十足一個略帶酸腐的半老文人。一時間連葉信自己也懷疑起來,這次外出是不是真的跟了個師爺在身邊。
這人沒有用葉信的堪合,他自己好像隨身帶著一個,葉信瞥了一眼,那上麵寫著陌生的名字,不知是哪裏的官員被冒用了。龍峻也沒有叫他和於錚摘了人皮麵具,雖然臉上有些不舒服,心裏不明白為什麼要隱瞞身份,可他相信龍峻的判斷,照著做總是沒錯的。
許是龍峻言辭得當客氣有禮,驛站中人也難得遇到這般不擺官威的官員,所以很快便定了客房,在驛夫的帶領下,四人各自入住。
走進客房,龍峻將那兵器盒子放好靠在桌邊,慢慢坐下舒了口氣,木匣外麵罩了個布套,旁人看來倒像是裝了具瑤琴,也頗合他文人的身份。
童虎放下行李,確定廊上沒有可疑之人,輕輕關上房門,轉身來到龍峻麵前站定,見他臉帶笑容,有些茫然地問:“大人,您似乎很開心?”
龍峻笑著點頭:“許久沒過這種日子了,有些想念。”
童虎聞言,想起陳年舊事,不由會心微笑。稍待一會,方俯身問道:“大人,目前當務之急,是要讓朱炔宣武盡早知道我們的處境。隻是,如何把消息傳送出去?可要動用諦聞司?”
龍峻搖了搖頭:“諦聞司荒廢太久,鎮江這裏的,還派不上用場。”
諦聞司原先是錦衣衛最有效的消息搜集傳送機構,後因主上喜惡而荒廢數十年,由慶王一事先帝才起意重建。隻是畢竟廢棄時日太長,又加合適的人員有限難選,以至於進展緩慢。袁有道擔任錦衣衛指揮同知的那幾年,龍峻和袁府幕僚許振卿兩人,好不容易才恢複了京師、應天府、鳳陽府和山西行省。
袁有道升錦衣衛指揮使兩年之後,許振卿忽然回鄉,重建諦聞司的重任便落在龍峻一人身上。到現在,除陝西、河南和山東已重建完備,另九大行省隻恢複到各省治所,下轄府、州、縣都尚未涉及。
童虎有些一籌莫展:“應天府離鎮江最近,那雇主也必已料到這點,隻怕各大關卡都會設下重兵埋伏。若是走急遞鋪,相鄰州府又不知是否有眼線埋伏,傳送消息隻怕會耽擱延誤……”
龍峻抬眼看他,低聲打斷:“風聞密折急遞。”
“對!風聞密折急遞!”童虎眼中一亮,“我也真是糊塗,怎麼把這路給忘了!錦衣衛各地衛所每日都有風聞上報,而且消息繁雜,數量眾多,混雜其中定可掩人耳目。我會用宣武新創的暗語和緊急標記,換寫匠體,八百裏加急,直送京師!讓宣武時刻留意刑部和兵部動向,叫朱炔速來鎮江接應!”
龍峻閉眼略想了想,補充道:“密折裏,還需提醒惟揚,留意袁府總管馮德和司裏夥房的金師傅,看他們最近都和什麼人接觸。”
袁有道早年喪妻,幾個兒子又皆夭折,長沙伊王事件之後,他一直未曾續弦,始終將龍峻視作己出。龍峻從緹騎選鋒出來,雖時常宿在值房,但偶爾也會去袁府小住。因老東主的關係,袁府眾侍從也都把龍峻看作少主人,總管馮德對他尤其關照。後來袁有道去世,袁府被焚,他升任錦衣衛指揮使,因剿滅慶王餘孽及流匪有功,皇帝賜下宅院,這才算有了自家府邸。可雖說人是搬進去了,平日裏龍峻仍然習慣住在值房,他的衣著都是馮德夫婦兩人在奔忙操辦,而飲食,自然是值房裏的金師傅張羅較多。
童虎疑道:“馮德和金師傅?他們能知道什麼?”
“他們也知道我孤身外出。”
童虎一驚:“大人,馮伯絕無可能!金師傅也是司裏的老人……”
“他們自然不會多說什麼,但是送菜的人會。”龍峻自嘲地一笑,他怎麼沒有想到?要查探自己是否外出,原不需買通什麼人,隻要從日常夥食就能推斷。
童虎若有所悟,接著麵露難色:“大人,該到哪裏傳遞密折?鎮江毗鄰常州,恐怕那雇主也不會放過這裏,隻怕鎮江府衛所也有眼線。”
“等一會兒用了午飯,你馬上就走。”
“大人要我去哪裏?”
龍峻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和一張紙遞了過去:“過長江,去揚州。”
童虎接過細看,卻是錦衣衛千戶的腰牌和拘捕用的駕帖。
見童虎翻看令牌欲言又止,龍峻稍為提醒:“有些時候,千戶的令牌比較好用。”
童虎頓時恍然:“對,那雇主以為我們必然隱匿身份,不會想到我會以錦衣衛千戶的名號公然過江!”
看龍峻含笑頜首,童虎略感擔心的問:“若是錦衣衛揚州衛所依然不安全呢?”
“以前天字營選鋒裏的小廿,是否仍還在揚州衛所?”
“回大人,他現在是揚州衛所僉書。”
龍峻不說話,隻抬手一指駕帖,童虎見狀想了想,說道,“大人是否要我不找衛所把總,先去聯絡小廿,試他可有異動。如無變化,不管實情如何,暫時先將把總收押,由小廿取而代之?”
龍峻微笑著點了點頭。
“隻是……”童虎略微遲疑,抬頭問:“大人,如小廿變了呢?”
龍峻閉了閉眼:“你知道該如何處理。”
“是。”童虎一滯,沉聲道,“如有不服的,我會殺雞儆猴。”
龍峻淡然一笑:“你也是老手了,真是不用我再教。”
“我記得大人說過的話。”童虎看著龍峻,眼露敬意,卻又有些無奈,“什麼陰謀詭計,都不如武力好用。”
見龍峻眼帶讚許,示意他繼續,童虎沉聲肅然說道:“控製住揚州衛所後,我會火速調人,由江陰再入常州,便說京裏和大人在常州府斷了消息,責成錦衣衛常州府衙門全力追查,衛所各員的反應動向,我會一一記錄回報。”
講到這裏微微一頓:“還有,我會盡快和仍然滯留常州的緹騎聯絡。”雖然緹騎滯留常州,但他對龍峻和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兒郎有信心,隻要沒有遇到數量三倍以上的府軍,即便麵對數量相當的京軍三大營,也不會沒有勝算。
龍峻反問:“緹騎聯係上之後,該如何行動?”
“一千五百人馬上隱匿,暗中監控住常州府各大衛所,暫時按兵不動,看哪些人跟雇主接頭,順藤摸瓜,找出雇主是誰。”
“我看那雇主,未必會露麵。”看那人布置,手段老辣狠毒,便是自己,也差點被困死在常州。他既然敢殺皇帝近臣,能控製常州各大衛所,必已做好萬全準備,斷不會如此輕易就露馬腳。
“就算查不到雇主,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也是好的。另五百緹騎,速來鎮江接應大人。”童虎說完,恭聲詢問,“大人,可還有什麼遺漏?”
龍峻微一沉吟,淡然說道:“阿虎,送進京的密折,不要提我中毒的事。”
童虎眼神一暗,低聲回答:“是。”
“以後,我們幾個的聯絡標記要改,叫惟揚好好想想,不能再沿用前任的方法。”龍峻說完一愣,微微苦笑起來,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童虎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才啞聲問道:“大人,現在是非常時期,我若走了,您怎麼辦?”
“不是還有於捕頭嗎?”
“於捕頭終是外人,他不知根底,大人也不好差遣……”
“童虎!”龍峻抬頭看他,目中已帶了嚴厲之色,“兵貴神速,你怎地連輕重緩急都不分!”
“可是……”
龍峻皺眉厲聲低斥:“當斷不斷,你叫我如何放心!”
聽到“放心”這兩字,童虎心中一慟,聲音裏已帶著驚惶:“大人!”
“你慌什麼?”龍峻看他著急,抬手輕拍童虎臂膀笑道,“今日不知明日事,說不定我在鎮江閑坐,‘南鬥星君’的傳人反而會送上門來呢?”
童虎扯了扯嘴角,心知自己必定笑得難看之極,定了定神,低聲問:“大人為何要來丹徒?何不直接就過長江?”
龍峻雙手撐膝,微垂了頭,低聲笑道:“我想去看看小幺兒。”
“小幺兒?”童虎一愣,“他倒升得快,現在已經是錦衣衛鎮江府衛所把總,大人為何要見他?”
龍峻淺淺一笑:“我有些話,想當麵問一問他。”
童虎立著不動,心知此次鎮江府境內公然追殺,恐怕以前他和龍峻兩人最為照顧的小幺兒也有可疑之處。雖說現今心腸早已冷硬,但畢竟人非草木,昔日同袍,如今卻要敵對,總不免感懷世事無常。
“大人,為何要找李玉?您應該知道,她一直和二十四衙門裏那位有交情。”
龍峻籲一口氣,輕輕笑道:“有些時候,危險的人才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