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七章 乞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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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似乎漸漸小了些,馬車行駛的速度也開始加快,與前幾日相反,依照龍峻吩咐,車駕盡量往大路和人多處走。因童虎曾與殺手照麵,從有人煙處起,便開始由於錚駕車。不知是不是因為換了馬車還是其他的緣故,這一路居然都沒有殺手追上來。
等到了市集,龍峻從腰間革囊裏拿出一塊小旗展開,示意於錚掛到車外。葉信細看,那小旗上畫著一副燕幾圖,七塊勾股之形,拚成一隻手的模樣。他不明就裏,張嘴想問,龍峻卻閉了眼皺著眉,看臉上神情,似乎在傾聽著什麼。
童虎見葉信一臉的好奇,又不好意思開口打攪,便笑著向他解釋:“那麵旗是江湖上‘七巧門’的標記,是七巧門門主李玉送給龍大人的。”
葉信從未涉足江湖,聽到七巧門這個名字也不知所以然,還待再問,龍峻睜眼看了看童虎,童虎對著葉信一臉歉意地笑笑,閉嘴不說了。
車裏的人都不開口,葉信隻覺得憋悶,便將車窗推開一條縫往外瞧,一股冷風直透進來,讓他打了個寒戰。天仍下著雪,街道相比平時空曠了些,但畢竟市集裏還是熱鬧一點,人來車往雖行色匆匆,卻感覺遠較野外溫暖親切。
正看著,一輛黑油馬車從邊上疾馳過去,估計是有急事,車把式把鞭子揮得山響,聲音卻極好聽,時短時長,倒像有種韻律在。
一直閉目不語的龍峻忽地睜開雙眼,揚聲道:“小於,跟上那輛車!”然後從懷裏掏出兩塊似布非布的東西,遞了一張給葉信,示意他戴到臉上,又遞一張給童虎,讓他轉交給於錚。葉信盯著手上的物事發愣,這東西看起來像是布或絹,拿在手裏摸著倒像是皮革,隻不過輕如絲綢薄如蟬翼,上麵還有三個大洞兩個小洞,好似人臉五竅,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看他把那張物事在手中顛來倒去,又不好意思問,龍峻忍俊歎氣解釋道:“這是人皮麵具,易容用的。”知他沒見過無從著手,便伸指虛點示意童虎幫忙,自己又靠回隱囊,斜躺著假寐。這一路上,龍峻似乎渴睡得很,而且越來越懶得動,估計是前幾天沒什麼時間休息,全在馬車上補眠了。
四周人聲慢慢稀少,馬車似乎越走越偏僻,葉信有些忐忑,看童虎也暗自警惕,隻有龍峻雙手抱胸閑閑睡著,倒是一點都不擔心。於錚壓低了頭上鬥笠,緊緊跟著前麵的黑油馬車,臉上的人皮麵具讓他有點不舒服,雖不太明白為什麼龍峻要他隱藏真麵目,但心裏相信這麼做總有其目的,便在跟隨中愈加謹慎。
前麵的馬車出了集市,過了樹林,來到一處荒廢的月老祠前,徑直將車趕進院子裏停下。於錚細聽四周並無異常,才小心將車也趕了進去。等了一會兒,見那黑油馬車的車門慢慢打開,裏麵娉娉婷婷下來一人,畏寒似的裹緊身上羽毛緞貂裘鬥篷,正了正頭上雪帽,緩緩往自己這輛車走來。
聽到動靜,童虎示意葉信坐到於錚的車把式位附近,打開車門,含笑拱手謹慎施禮:“李門主請!”
李玉抬頭打量一下馬車,皺了皺眉,似乎是嫌車太擠,葉信看她眉間微蹙,心不由漏了一拍,臉上有些發燒,幸好人皮麵具擋著,旁人倒瞧不出。看車裏的人不下來,李玉也沒奈何,隻好抿嘴凝眉貓著腰進去,童虎微一躬身,跳出馬車關上車門,緊貼車壁守護。
龍峻見她近前也不起身,仍是斜靠隱囊懶洋洋笑著招呼:“竊娘,好久不見。”
李玉聽到,眼裏帶了一絲厭惡,卻又似有些懷念,沒好氣地說道:“龍大人,怎麼一見麵就叫人小名,好歹也應該稱呼我一聲李門主吧。”
她一邊輕語嗔怪,一邊脫了鬥篷雪帽,趨前盈盈坐下,翦水雙瞳直在龍峻臉上打轉,漸漸麵露驚異之色:“大人這是怎麼了?”
龍峻歎了口氣,居然不瞞她:“一時不小心,著了道了。”
李玉麵上神色好似不信:“喲,什麼人這麼厲害,居然連你都會中招?!”
龍峻一笑,也不細說,隻拿眼看她。李玉似乎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臉上飛了兩朵紅雲,低頭絞著衣帶,輕聲問:“大人怎麼知道我在丹徒?”
龍峻笑得散漫:“你不是每年都回鎮江過年的嗎?”
李玉慢慢抬起頭來,眼底生寒,臉上卻笑意盈盈,嘴裏軟語嬌嗔道:“怎地我門裏還有你的眼線!龍大人要盯我到什麼時候?!”
她語音輕柔嫵媚,可葉信聽在耳裏反覺脊背發冷、汗毛倒豎,不由往後一縮。龍峻隻是微笑,抬手輕輕勾了勾李玉的下頜,倒像在逗弄炸了毛的貓咪。
“竊娘,我想你幫個忙。”
李玉眯了眼,把手往龍峻麵前一攤:“那簡單,拿錢來。”
龍峻嘻嘻笑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你還跟我談錢?”
“呸,街上每天都有人死,就是沒見你死!”李玉湊近了龍峻,咬著銀牙笑道,“你又想賴帳,死了也要給錢!”
龍峻眼睛一眨:“我沒帶錢。”
“誰信!”李玉柳眉倒豎,一把抓住龍峻衣領,“你這人,十句裏有十句是騙我的!”
龍峻拉了她手便往自己懷裏放,柔聲笑道:“不信你自己來搜。”
李玉一把甩脫,直起身來,粉麵含霜,忿忿道:“我不過落在你手上幾次,難道這輩子都欠你的?”
“你可以不用來啊。”龍峻挑了挑眉,“怎地我一掛旗子你就到了,難不成天天在心裏念著我?”
葉信在旁邊看了大張著嘴一時合不上,瞧龍峻適才對話,言行輕佻,舉止怠懶,十足一個痞子無賴,哪還有半點錦衣衛指揮使的樣子。憧怔間,眼角瞥見車外的童虎動了動,不知怎地,總感覺他那影子看上去有些緊張。
李玉垂了眼簾,歎一口氣,半響,才幽幽問道:“有材料嗎?”
“你自己怎麼不隨身帶?”
李玉瞥龍峻一眼:“我白給你做手工也就罷了,難道材料也要我白貼你?”
龍峻輕笑著遞給她幾張人皮麵具,李玉拿在手裏看看便丟了回去,嗤之以鼻:“這種懶人用的東西,你也好意思拿給我?”
“這些好歹是‘神工堂’的上品,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你既有這種上品,何必還要巴巴地叫我來。”
“你知道我不喜歡人皮麵具。”龍峻懶洋洋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晃得人眼睛發花,“而且,久沒見你了,想念得緊。”
“好不害臊!嘴裏老是沒句正經話。”李玉啐了一聲,盯著龍峻的胡子眼珠子直轉,“想改頭換麵其實也簡單,我看你不如把胡子刮了。”
龍峻瞪她一眼,一口回絕:“做夢!”
“呸,好稀罕麼?”李玉又恨恨啐了一聲,還是忍不住看著龍峻頜下的短須,“當初也不知是哪個缺德鬼,居然建議你留胡子。”
龍峻皺眉笑道:“你老是打我胡子主意做什麼?!”
“我瞧你像極了一個人,可又怕認錯,我見到那人的時候他還沒胡子。”她邊說,邊認命似的從袖中掏出一些小瓷瓶來,慢慢擺成一排,拿下頭上插著的象牙梳,打開一個瓷瓶倒了些粉末在梳上,輕輕蹭到龍峻身後,解開他草草束在腦後的發帶,給他梳起頭來。
龍峻仍是慵懶閑適地斜靠著,隨口問道:“讓竊娘這麼念著,難不成是你的心上人?”
李玉幽幽歎氣:“可不是嘛,我天天念著他,夜夜想著他,可就是不知道他在哪裏。”
“你能畫個圖形給我嗎?我得空幫你找找。”
“指揮使大人居然大發善心,那可真是難得!”李玉的手停了停,聲音略帶哀怨,“可惜啊,我隻見過他一雙眼睛,他也沒跟我說過話,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說話間,龍峻的頭發在李玉的象牙梳下慢慢變得花白,她將頭發攏歸到一處,在頂上束成髻子,再將發帶繞了回去。又挪到龍峻跟前,托著他的臉邊端詳邊問:“你想要張什麼臉?”
龍峻閉著眼微笑,似乎很是享受:“幕僚師爺之類的,能維持個四五天就夠了。”
李玉瞥了一眼葉信,再看著龍峻略微沉吟,從腰間拿出一支細小毛筆,一把小剃刀,還有一些類似胡須的東西,便開始在龍峻的臉上忙碌起來。眼見龍峻在李玉手下慢慢幻化成另一個模樣,葉信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龍峻已變成了一個年過半百的清矍文人,李玉盯著他仔細瞧了瞧,似乎很不滿意,皺眉歎口氣:“罷了,材料也有限,隻好將就了。”
龍峻見她收拾好東西要走,輕輕拉住她袖子,指著車外童虎背影笑道:“先別忙,那裏還有一個。”
李玉狠狠拿眼瞪他:“你別得寸進尺、得隴望蜀啊,你這張臉我可以奉送,其他人免談!”
龍峻拿手玩著她的發梢,嘻嘻笑道:“那你把我人頭拿去好了,值一千兩黃金呢!”
李玉眯了眼靠過去,整個人膩在龍峻身上,塗了蔻丹的食指在他喉間慢慢畫著圈:“你又誑我,哪個嫌命長的敢要龍大人的人頭。”
龍峻索性把眼睛都閉了起來,右手手指探進她的長發,輕輕捏著纖細頸脖處柔嫩肌膚,柔聲笑道:“我已事先告訴你了,到時候要是被別人搶先一步,你可別後悔。”
兩個人你儂我儂,看起來蜜裏調油、柔情滿懷,直把一旁的葉信鬧了個麵紅耳赤,一雙眼不知道該往哪裏瞧,一雙手不知道往哪擺。
燕幾圖:也稱“七巧圖”、“智慧板”,是漢族民間流傳的智力玩具。它是由唐代的燕幾演變而來的,原為文人的一種室內遊戲,後在民間演變為拚圖板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