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  (四)驚鴻一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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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閣前,開出一樹梅花。
    花容每天都去樹下站些時辰,閉眼深嗅,會心一笑之處,卻不知為誰。
    一人若甘心跟隨另一個,除了愛,還會是什麼?
    這個時候,月貌總好倚著頂閣的窗遠眺,會心一笑之處,卻不知為何。
    這是花月閣難得的清靜時刻,不想,卻有人不識趣,偏要叨擾。
    “這位可是花容……?”
    姑娘二字剛要出口,一想還是閉了口。
    花容不喜這樣的稱呼,從來如此。
    少女聞言,轉身一瞥。
    來人粗布麻衣,卻難掩貴族霸氣,這等拙劣喬裝,未免說不過去。
    “不想殺手竟也有難得雅興,這花月閣倒是好景致。”
    想來也不單為賞花而來,煞費苦心,怕是有求。
    “公子請。”花容拂去身上落梅,上前引路。
    花月閣的布置算不上考究,匾額用的是常見的梨花木,堂內也無甚名家字畫,珍寶古玩,最值錢也就側案上一把金算盤,細細想來,或許最值錢的恰是花月吧。
    堂內也不敞亮,抬步進去,卻頓覺開闊。
    “公子稍坐片刻。”花容請他落座,欲退下,卻被喚住。
    “不必勞煩,我坐著便好。”
    隔過香紗,她竟能隱約覺得他投來目光,對視片刻,她轉身行向側案。
    黑衣無聲而至,落座他身畔。
    “花容這般女子,你竟這久不動心?”總覺那一雙丹鳳美目指尖暗含殺氣,直指黑衣。
    “何事?”
    “來此之人,莫非還有別事?”
    “堂堂裕王,手下幕僚賓客千萬難計,若是想殺些什麼人,”黑衣偏頭看他,唇上揚,“何必我這小小花月閣出麵?”
    “本王偏偏要你出手!”
    “殺誰?”
    “當朝天子。”
    不驚不懼,黑衣仍是亙古不變的平靜,隱隱覺得,他今日有什麼變化,說不清的變化。
    “一百萬兩……”黑衣想想,還是補上,“黃金。”
    “好!”來人大笑,拍出一方令牌,“要多少,有多少。”
    “公子,花月閣雖小,卻還是有規矩的,”花容開口,“隻收銀票。”
    香紗一動,這才覺出黑衣今日有何不對,黑衣摘了鬥笠。
    “也罷,既然佳人開口,本王叫人帶銀票來便是。”話雖是說給花容聽,眼神卻落在黑衣身上。
    “明日子時。”黑衣隻留下四字,便離了那公子。
    皇宮大內,不是任憑誰人都敢闖得,花月名號雖響,卻也不能妄自行動。
    這便是推遲一天下手,的原因。
    是夜,子時,皇宮。
    黑衣無聲端看,輝煌燈火,隱秘歎息,粉衫不解。
    這是多久沒有過的歎息,想來,已經很久了。
    “主。”粉衫側眸看黑紗鬥笠,驀然開口。
    “無事。”他不看她,“走吧。”
    花月閣偏愛子時這個時辰,或許隻因它新舊相承,正如花月不辨善惡。
    花月閣門前,立有一人,夜已深,然而那人氣焰卻似皇宮通明燈火,張狂難掩。
    “好巧,本王剛要進去洗劫一番。”回身過來,明眸皓齒,月下燦然,“看來,佳人與我,可是心有靈犀呢。”
    他投來目光,灼熱,慘烈,花容一驚。
    那不是看向她的目光,那是為他流連的神色。
    那是自幼時便有的糾葛,他還是蕭家少爺,溫潤如玉,溫雅知禮。
    他是裕王爺之子,裕王坐擁半壁江山,盤踞江南富饒之地,兵強馬壯,卻無心天下。
    他對比他,顯然遜色許多。
    然而相互賞識,總比虛名要來得實在許多。
    便是這樣,他們結識,欽慕……
    然而他繼承王位,卻殺他全家。
    這其間緣由,唯有他知。
    “明日子時。”丟下這一句,黑衣進入閣去。
    明日子時,子時,這個時辰,總有人喪命,總有許多人,甚至無辜的人,喪命!
    多年前,亦是子時,蕭家滅了門。
    殺人如不滅其滿門,便會有麻煩不斷,這話原來出自累累的心傷,累累的淒惘。
    “公子請回。”
    花容上前,黯然道一句,亦抽身而去。
    “嗬嗬……”他笑著,笑得愈加猖狂。
    遠遠傳來那淒狂的笑聲,映著清冷的月光,叫人寒徹心扉。
    月貌擱下鬥笠,複歎一氣。
    “花容,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開一個酒館?”
    “主。”
    “你也不知道吧。”
    “是。”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讓你一直陪著我?”
    “不知。”
    “你對我無所求,而我,恰好對你有所求。”他頓住,深深看向她,“有你陪我,麻煩總不會丟給我。”
    粉衫不動,垂著頭。
    自打她跟他那一刻,他再沒有說過這許多的言語,此番說這些,不是死,便是累。
    或者說都是吧。
    “主……”想要說什麼,還是咽了聲。
    “你不必多言,去睡吧。”
    那是笑,很溫柔,很明媚的笑,一個殺手的臉上,最不該出現的神情。
    衣襟上帶血的蓮花,此刻淙淙向外流出。
    那是誰的血?不知。
    那是誰的淚?不知。
    那是誰的怨?不知。
    那是誰?統統不知。
    然而我知道,你這次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主,好好休息。”
    少女退出去,閉緊門。
    窗外的月,便如那淒清的雪,一滴一滴落了淚。
    次日,子時,皇宮,微雨。
    “花容,我們回去開個酒館吧。”
    黑衣不看她,言語溫柔。
    “好。”
    這也算是,簡單交代後事吧。
    雨窸窸窣窣,皇宮一直都燃著通明的燈火,可是,再亮的燈火,都照不清黑暗裏的罪惡。
    黑衣粉衫相繼飛身而下,皇宮禁衛,不是任誰都敢闖得,亦不是誰人都能闖得。
    一隊禁軍腳步匆匆,不等開口,已被憐花箋封了喉。
    長驅直入,禁衛軍當然不止於此,一路廝殺無數,奔至長慶殿,血似江海,奔流不止。
    “私闖皇宮大內,閣下可知是死罪?”
    帶刀侍衛,品級定然不低,武功定然不次,看來惡戰,在所難免。
    一發十張憐花箋,竟然箋箋不得,黑衣道一句:“花容。”
    花容退下,黑衣衣帶半濕,黑紗隨風而起。
    “南淵,近來可好?”
    黑衣淡淡開口,那握刀的手緊一緊,不動聲色。
    “你我割袍斷義,已無需多說。”
    “多年不見,且看你武功長進多少。”
    “那便動手吧。”
    “誰先動手,誰便死。”
    “忍得住麼?”
    “倒要看看,是誰先忍不住。”
    靜,出奇的靜,淅淅瀝瀝全都是雨,像是哪家出生的嬰兒落的淚,幹淨清澈,不忍傷害,也許因為它不忍傷害別人,所以沒有人願意傷害它。
    殿門一開,明黃錦袍,金絲繡帶,器宇不凡,說的恐怕正是如此。
    南淵不動,青衫若隱若現,出塵脫俗。
    “堂堂裕王,竟也肯派江湖人出手。”
    “江湖人?那麼陛下,也算是個江湖人了。”
    不過是混跡江湖,若論起江湖人,誰都能是,誰也都不是。
    江湖人,俠義肝膽,然而放眼如今的江湖,不過是心懷鬼胎。
    坦蕩蕩笑傲天地的時日,不過是雲煙。
    “南淵,那你是,江湖人麼?”
    皇帝站在他身後,笑著問。
    “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那你不妨再說一遍。”笑意不減。
    “不是。”斬釘截鐵。
    話音落,他不握劍的那隻手,刺向他心口。
    明黃的色澤上,映滿了血跡。
    “我隻是一條狗。”他唇邊沁著血,“你不介意一條狗陪你下黃泉,是麼?”青衫此刻,便似那清冷的月,凜凜寒風。
    “你肯陪我,多好。”他笑,笑得歡。
    他的手扣緊他的,花容又是一驚,方才那眼神,她昨夜才見過。
    “花容,我們失手了。”
    “主。”
    “走吧。”
    “主,我有話。”
    她喚住他。
    “再說。”
    “主。”她複喚他。
    “說。”
    “這一次恐怕可以開個酒館了,但是……”粉衫上血線蓮花,滋生蔓延,“我卻不想陪你了。”
    “你要走?”
    “是。”
    “走去哪?”
    “不知。”
    “好。”
    他回身,對她笑笑,不似昨夜那般,這一笑,仿佛那一樹寒梅,有憐惜的疼。
    “主,”欲言又止,“保重。”
    粉衫飛身而去,黃袍再現,卻不似方才。
    “若不舍,何不追去?”
    “你休要管。”黑衣冷冷,衣帶已然濕透。
    “我若不管,便任由你離我而去?”他衝上前來,捏住他的下頜,湊近了看他。
    “我與你毫無瓜葛。”他奮力想要震開他,卻不想是徒然。
    “怎會?本王為了你,可是頗費周折。”他一笑,“比如,滅蕭家,比如滅謝家。”
    “你當我不知?”
    “不,你冰雪聰明,怎會不知?”他再湊近一步,鼻息吐在他臉上,“正是因你知道,才更有趣,莫不是你也……”
    “妄想。”他不屑看他,索性閉上眼,“你既然早有布置,何必要我前來?”
    “江湖人動的手,弑君之罪也不好追究,”他將他的臉轉回,“你這樣聰明,怎會連這一層都想不到?”
    他若不是對他相信,怎會從頭到尾被他騙?
    恍惚間,他回到從前。
    “這是我家的密室,嗬嗬,不許外人進的。”
    “它還有個出口,你看,就在前麵。”
    你說他,傻不傻?傻不傻?
    再醒來,已經是兩夜之後。
    “咳咳……”他渾身無力,睜開眼,是軟香玉榻,錦帳珠簾。
    這光景,不是皇宮,又是何處?
    心下一驚,想要起身,無論如何使不上力。
    “不必枉費,你走不得。”
    明黃色的衣袍飄然入眼,他恨恨一笑。
    “嗬嗬,你亦是枉費。”
    “那好,你不妨,拭目以待!”
    他回之一笑,森冷無情。
    他這才發覺,他的床榻相對,還有一張床榻。
    那是,那是用來……
    “猜對了。”
    黃袍拍手,一粉衫女子被帶了進來,置於榻上。
    花容,不錯,正是花容。
    那一夜,他永生不願想起。
    有朝一日,他想,會有這麼一天,他能忘了,她也能忘了。
    “春香醉”,這樣的藥,他居然都去用,
    何時?他成了這樣?
    他怎會,成了這樣?
    “花容,我們去,開個酒館吧。”
    她點頭,上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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