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晟皇宮，清淨殿屋頂。
    薑霽蹲在房頂，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伸手去揭腳邊瓦磚。
    聲響驚動了房內用膳的萬千渺，他抬頭的瞬間身旁太監扯著尖銳的嗓子喊：“護……”
    話還沒說完，萬千渺伸手打斷他，抬頭望著屋頂：“不管你是誰，現在下來繞你不死。”
    薑霽又掀開幾片瓦磚，縱身一躍。
    “有何貴幹？”萬千渺淡淡道。
    薑霽絲毫不見外，嬉皮笑臉地坐到對麵蒲團上，從桌上拿了個白饅頭往嘴裏塞，邊嚼邊說：“餓死我了。”
    萬千渺夾菜往薑霽手中的饅頭上遞。
    薑霽的本能控製著他躲過送到麵前的菜，後意識到做法傷人心，補救道：“多謝，隻是聖上親手夾菜實在是折煞我了。”
    萬千渺怔愣一刻，收回胳膊，瞥頭對太監說：“添一套幹淨的碗筷。”
    “是”，太監領了命匆匆去辦。
    待太監走後，萬千渺坐直身子道：“說吧，何事？”
    薑霽錘了捶胸口，使勁將卡住的饅頭咽下。換去方才輕佻的樣子，嚴肅道：“求道聖旨，進清水域的聖旨。”
    萬千渺也不問為何，立刻就提筆擬旨。
    薑霽解釋：“今日受水鬼襲擊，叫人去查，發現那玩意跑去了清水域，我卻進不去。”
    “噗——”
    萬千渺沒忍住笑出了聲，手下寫字速度加快許多。
    用國璽蓋上章，卷好聖旨。
    隻見他一轉身，龍袍換成青衫，金冠換成玉簪。
    “走吧”，萬千渺跳上房頂。
    薑霽驚訝：“你也要去？”
    “不行嗎？”萬千渺反問。
    此事出在萬晟，他作為國王出麵處理乃是天經地義。薑霽搖搖頭：“沒。”
    兩人同行到清水域與暮何煙宮那位弟子會合，石門外侍衛見了聖旨無話可說，唯有放行。穿過一片府邸，到了那傳說中的清水河，令人意外的是河水並不清澈反而十分渾濁肮髒。
    薑霽以避水咒護身，跳進河中。
    更意外的是，表麵看似不深的一條河竟深不見底。已經不知往下潛了多久，還是不見底部，水中渾濁得辨不清方向。薑霽自知處境凶多吉少，欲上岸另尋對策，不想往上升了許久都不見海麵，他頓感不妙。
    停在原處不敢再移動。
    咬唇靜思少時，想起《天地錄》中寫到：地有土仙，樹有木仙，金有金仙，火有火仙，水有水仙。上界稱他們為五行仙。
    何不請水仙出來問問？
    避水咒中，霽掐著劍指迅速在空中比劃了一陣，腳下瞬間顯現藍色陣法。他站立於陣中的坎字位，心中默念：“五行水仙，入我陣來。”
    不多時，河底無數水球撲來。
    緊隨其後的是一個銀發男人，淺藍發帶將他兩鬢發絲束在身後，藍白雙層披帛輕飄飄圍繞在他身周，穿著藍白互補的紗衣，露出白嫩的臂，在水中像是散發著微弱的銀光。宛若一幅絕世的畫像。
    “喚吾何事——”水中回音陣陣。
    水仙謝金歲盤坐在銀白蚌殼之上，緩緩入陣。
    謝金歲笑容滿麵，”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個。。。冀恒薑霽吧？”他盤坐在蚌殼上，緩緩升到薑霽麵前，歪頭打量他的麵相，”名不虛傳，真俊呐，在三界中能排前三！”
    這位水仙與想象中截然相反，毫不雅正，簡直可以用輕浮形容。
    薑霽欣喜自己名聲遠揚到了上界，卻又擔心這位水仙不靠譜。
    他小心翼翼地道：“擾您清淨，還請恕罪。”
    謝金歲漫不經心：“說吧。”
    將霽：“晚輩請求上仙相助，擒拿藏身在這河中的水鬼。”
    謝金歲一揮手，濁水秒變清水。
    河內景致盡收眼底。
    謝金歲看著近處一枝黑花：“那東西不尋常，既進不得其身，不如試試打破它。”
    他說完化為薄雲消失不見。
    將霽喚出六環將黑花一斬為二，水中開始震動，之後無數水鬼自河底往上遊。他往上逃，水鬼控製長發緊追，險些被纏住腳，好在及時探入水中的黑綾將他拉上岸。
    沉默沉默沉默。
    ”您沒事吧？”小少年問。
    薑霽低頭，搖頭，抬頭：“你們看見了什麼？”
    “我見水中動蕩不輕，而你又遲遲不上來，就自作主張拉你上來了。”萬千渺倚在老樹樹幹上，反問：“那你看見了什麼？”
    薑霽抿了抿唇，神情有些複雜，聲音沉重：“好多髒東西……”
    他自知不善水戰，竟有了退縮的念頭。
    萬千渺這時卻來了興致，麻利起身，似笑非笑地看著薑霽，不語。
    薑霽皺眉回視：“怎麼？”
    萬千渺臉上笑意更加明顯，這次是詭異的，壞意的……
    收了笑顏，麵無表情，聲音陰森凜冽：“我見你那個徒弟水性不錯，倒不如叫他來引水鬼上岸。”
    莫非是他察覺到了什麼？薑霽脫口而出：“不行。”
    突然的慌張引得岸邊觀察河水的小少年投來目光。
    萬千渺勾了勾唇，壓低聲音說：“你不想知道他是何身份麼？”
    薑霽猶豫了，”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萬千渺笑而不語，薑霽也知道再問不出什麼，隻能冒險照著做。他喚來迷茫撓頭的小少年，吩咐他回去叫雲倖過來。
    少年走後，萬千渺掐破手指在地上畫了個陣法。這是魔道中的問神陣，與仙道中的請神陣同效，隻是更加粗暴。仙道的請神是雙方皆願才可見麵，而問神則是無論情願與否，直接將神拉入陣中。
    隻見陣法上方黑霧盤旋，一個身影若隱若現。霧散，陣中出現一個衣著單薄、披頭散發的女神仙。
    二人幾乎同時轉過身去低下頭。
    薑霽不知她是誰，隻知非禮勿視。萬千渺緊張到了極致，舌頭都打結了，好久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不知將軍衣著不便，是我唐突了，罪過罪過……”
    他皺著眉，心裏恐怕是悔死了。
    “這麼著急叫我來所為何事？”女神仙並未追究。
    萬千渺支支吾吾：“呃……河裏有……有一群水鬼已經危害到黎民，想借點神兵。”
    南盛將軍鏗鏘道：“天下蒼生皆神之子民，我為神將護眾生周全乃是本職！”
    她沒有一絲遲疑，脫口應下：“我這就去調兵。”
    陣法廢，將軍離。
    萬千渺緊張得將下唇咬出了血，整張臉通紅。
    薑霽有點好奇他為何如此反應，使點手段，看見他的心聲，他覺得剛才那是對神靈的大不敬。
    南盛將軍，名蕭觀詩，是古萬晟將門之後，生於沙場，武功蓋世。是萬千渺兒時玩伴，少時歡喜，死於沙場，她是神，真正的神。他深知她的追求是戰場，絕不該因為某人的私心被困住；他覺得，如果對一個人的感情可能會讓那人苦惱，那麼這種感情就不該讓任何人知道；他覺得，喜歡……就是希望她好，希望在自己追求的道路上熠熠生輝。
    生於沙場的虎，怎能做困於宅院的花？
    以前隻覺得萬千渺衝動莽撞，如今看來，隻是不善表達而已。
    薑霽看破不說，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南盛將軍走後不久，石門外守衛來報說有人稱受邀前來，請他們去看看。
    二人趕赴前麵清水域，見雲倖正站在門前，薑霽言：“請放他進來。”
    再回到河邊，萬千渺說：“旱鴨子就別下去添亂了。”
    薑霽本想反駁，但轉念一想沒必要反駁，在水下離不了避水咒，在避水咒內又不適戰鬥。因此，反駁的話卡在喉中。默默喚出六環劍，對雲倖交代道：“你隻需引那東西上岸，切記不可戀戰。”
    ”是”，雲倖恭敬地點了點頭，雙手接過六環劍。
    撲通——
    一聲響，跳進了清水河。
    薑萬二人從河麵往下看去，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薑霽坐在岸邊心急如焚，手指甲都扣掉了一半，吃痛回神。見萬千渺望著天，他也跟著望去，天色不知何時變得陰沉，烏雲濃重，裏麵不知躲著什麼。
    他沒多留意，又回到了心急之態。雙目望著河麵，隻求雲倖一定要用那劍，那樣他所隱瞞的事就一目了然了。六環劍是曾經伴神母星君出世的四奇器之一，從它那摸清一個人的底細不是難事，隻要它接觸過，定是能問出點什麼。
    等待……
    不多時，河麵蕩漾起來，雲倖從水中撲上岸。衣裳被河水浸透，白玉發冠已然有了裂痕，一半青絲散落，青絲全然濕透，發尾有水珠滴落，整個人狼狽至極。
    “師尊快躲遠點，那群玩意要上來了。”雲倖喘著粗氣，慌慌張張地爬起來，拉著薑霽躲到老樹後。
    轉瞬，河裏湧出成群的大小不一的黑色腦袋，長短不一的發絲纏繞交雜在一起，什麼混著淤泥。那群東西上岸後，空氣中就彌漫著一股惡臭味。不知是看不清五官還是沒有，他們能看見的隻有一群長著黑色毛發的圓球。
    也不知從何處噴出黑水，黑水所及之處都迅速被腐蝕，長出與它們相同的毛發。
    它們正無目的地到處攻擊，突然天色大變，烏雲退散。南盛將軍帶著一支手持弓箭的天兵現身，天兵放箭，百發百中，轉眼之間就將水鬼消滅。
    南盛將軍施法讓一隻水鬼升空，用火將其燒成灰。灰塵灑落大地，那些肆意生長的毛發緩緩退下，徹底消失。她又拿出一個白瓷蒜頭瓶，接了些水鬼燒成的灰，交給薑霽：“拿去救人吧。”
    薑霽接過藥瓶，道了謝。
    “這些我帶回上界了。”南盛將軍又伸手施法，死去的水鬼像是複活般自己跟著她上了天。
    三人目送南盛將軍帶著水鬼上天後，在清水域外分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