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淮水  淮水.26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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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馨對吳痕的別扭雖未全解,但他一路上的關照和用心她亦看在眼裏放在心裏,沒人知道他出征淮水時她有多擔心,見他平安歸來時她有多高興。但前塵往事種種,她的心早千瘡百孔碎裂成片,很難聚合。
    李逍沒多勸她,隻說:“一生很長,時間很多。先治好腿,至於其他,不必那麼快做決定。”
    她其實知道心裏還有希翼,如果上蒼肯垂憐自己,她應該伸手握住才是,所以她來了昆侖虛。
    蝶姨的安排既妥帖又仔細,她的住處雖在一處清靜的高地,卻離吳痕住的地方很近。
    吳痕推她進入房間,屋內擺設雖簡卻古典拙樸,被褥是全新的棉布,觸手溫暖。她推開窗,入眼是流動的雲海,白雲深處是峰頂朦朧的痕跡。
    “好好休息。”吳痕接過她試麵擦手的布巾,端起木盆邁步出屋,身後蘭馨叫住了他。
    “吳痕……”
    他站住。
    她囁嚅許久,“……其實我是為你來的昆侖虛。”
    吳痕低頭嗯了一聲,“……我想到了。”
    蘭馨咬唇,“……以前的事我沒辦法去改變……”
    他轉頭瞥她一眼,“……從前的事沒人能改變。”
    她緊緊攥住衣角,她就知道自己不過是在自取其辱,她的過往種種永遠洗涮不掉……
    吳痕見她垂首,雙拳卻緊握,他想她是誤會了,他木訥但不失敏感,怕她多想,脫口而出,“從前的事沒人能改變,但以後的事我們一起把握,我不會負你。”
    她猛地抬頭,眼睛因吃驚而杏眼圓睜。她知他一向少言寡語,羞於表達感情……這是他第一次大膽地對她直陳心意……
    她很緊張,以至於張開嘴但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沒料到自己竟真的將心意宣之出口,心跳得極快,“你早點休息。”急急忙忙就出了屋,走了許久心跳才逐漸平複。
    “大師兄!”
    門人張季今夜值巡,月夜下看見吳痕緩緩往前走,迎上去叫住他道:“大師兄這是要去大殿麼?掌門和長老們現下都在藥廬。”
    吳痕回神,“……哦,掌門和四位長老都在藥廬?”
    “對,大師兄要送這個木盆過去麼?我正要往那邊巡夜,交給我吧。”
    張季伸手去接,吳痕卻將木盆放到身後,“不用。掌門和長老們應有事相商,我就不過去了,我去文淵閣看看。離開許久,派內或有積壓的事務需要處理。”
    張季看著吳痕離去的背影,奇怪嘀咕,“大師兄為何帶著個木盆大晚上到處走?難道又是山下的時興玩意?”
    派內長老都是高人,行為與常人多有異,他入門已久漸漸習慣,當下沒多想,往藥廬方向巡查而去。
    藥廬內,喝了藥的謝戡被安置到內屋榻上,墨翟長老為其診療,切脈後縮回手望向榻上人陰陽怪氣道:“你絕對是個人才,將自己作的快死了!”
    藥裏加了快速催眠的麻弗散,謝戡此時感覺腦子昏昏沉沉不甚清楚,“麻煩墨老了。”
    墨翟擺手,“小子別套近乎,你中的毒原本不難解,但你虛耗真氣以致毒入髒腑、油盡燈枯,即便我出手,也不過三成把握。”
    謝戡眼皮沉重,“盡人事、聽天命,治不好也不強求……”
    墨翟不爽,“你小子說的灑脫,你死了沒關係,我那寶貝掌門徒弟豈非難過。”
    “逍兒就拜托給諸位長老了……”聲音越來越低,呼吸逐漸輕淺,麻弗散起了作用。
    墨翟出了內室來到外間,碧淼性急,搶先上前詢問,“怎麼樣?治得好還是治不好?”
    墨翟沒說話看了眼老伴,又看向後麵站著的柏儋,最後將目光移到李逍身上。
    碧淼與墨翟夫妻多年,半生吵鬧卻心意相通,看老伴眼神心直往下沉,想來情況不樂觀。
    墨長老雖一句話沒說,李逍心下已經了然,從壽縣到淮水、從淮水到昆侖虛,她用盡了平生所學,但阿戡的情況每況愈下,她吸了口氣強裝鎮定,“沒事,盡人事聽天命,我盡全力救他便是。”
    墨翟心道你二人倒是默契,說的話都一樣,不過有些話他必須說明,“逍兒也精通歧黃,謝長隨的情況你應該清楚。”沉吟片刻,“如果他死了,掌門當如何?”
    墨長老說話直接,李逍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一下被問住了,“我不知道,我答應過謝大哥,會治好阿戡,我沒想過。”一顆心越墜越低,如果墨老也無辦法,她要怎麼辦?
    蝶姨見她額間泌出薄汗,臉色不好,走過去才發現她手心冰涼,將人趕緊扶著坐下,舀了碗熱茶遞給她,勸慰道:“事在人為,人定勝天,逍兒勿憂,我們群策群力終有辦法。”
    柏儋用眼神阻止墨翟繼續開口,示意蝶姨扶李逍回去休息。
    她不同意,“阿戡的身體離不開人……”
    碧淼打斷她,“我們這些老家夥不算人?掌門回來了就放寬心,回去先好好休息。”
    蝶姨附和,“是呀逍兒,你為謝公子平安,內力折損過半,真氣出多入少不是長久之計,別他治好了你反倒下。長老們都在這裏,不會讓謝公子有事的。”
    柏儋表示今夜由他守著謝戡。
    不容李逍反對,她被碧淼和蝶姨一人一邊架著回去休息。
    待人走後,墨翟皺著眉道:“柏老你不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他的情況確實糟糕,容我思考一下能否有轉圜。”想到了什麼,轉身快步出了藥廬。
    據巡夜的張季翌日向柏儋回話,“墨長老在藏書樓裏待了一夜,直到弟子離開,藏書樓裏的燈燭仍未熄滅,他老人家也未從樓裏出來。”
    幾月來難得睡個囫圇覺的李逍一覺醒來,身體感覺輕鬆了不少。起床洗漱後便趕去藥廬,謝戡在麻弗散的作用下一夜睡得安穩,早上看來比平常更有精神。
    李逍遂借了蘭馨的輪椅推他出來散步,邊介紹昆侖虛的風景邊信步來到一處山頂。
    其時旭日初升,近處雲海茫茫,遠處峰巒疊嶂,伸手仿佛可摘到雲朵、摘到星辰。群山如綠色的地毯往遠處鋪展,層層疊疊,廣闊倔強。
    謝戡深深吸一口新鮮清冷的空氣,讚道:“真美呀!”
    李逍挨著他在輪椅邊的大石上坐下,“我說過要帶你看昆侖虛的雲海,我做到了,幸不食言。”
    短暫的沉默後他說:“……可我卻要食言了。”
    她抬頭看他,朝霞印上他的臉,發出朦朧的光。
    她伸手抓住他,怕下一瞬他就此飛走,“你別亂說,相信我,相信長老,我們會治好你。”
    對她兒童般的舉動,他報以溫和的微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我的身體我知道,我已油盡燈枯鬼神難醫。你盡了全力,不必感到難過,或許這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怎麼會是最好的安排?”她的眼淚不自禁地流下來,“上天怎會如此殘忍,你還年輕,才二十三歲呀?”
    “生死有命,不必為我感到難過。我這一生雖短暫,但上不負君下不負民,保家衛國得償所願。”另一隻手小心翼翼撫上她的臉,本是情深奈何緣淺,“此生我謝長隨唯一負了的就是你!我很抱歉,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但你要好好活著,替我活著,照顧好自己。”
    李逍搖頭,任淚水浸濕了他的手,“你不要這樣說,我不要你死,你要活下去,為我活下去,好嗎?!我們一起努力……”
    他用手將她麵上的淚水試去,她的淚如斷線的珍珠,怎麼擦也擦不幹淨,“逍兒怎麼這麼傻,你我都知道,我中的毒積重難返,我們努力過了不是嗎!一切皆有定數,凡事不必強求。死亡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你要好好地生活,我會換一種形式回來尋你,也許是一片雲,也許是一棵樹。”
    “我不要我不要,我隻要你,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從壽縣到淮水,那麼難我們都挺過來了,未來也一定能挺過去,我不放棄,你也不要放手,好嗎?”
    謝戡望著哭的梨花帶雨的李逍胸口一陣悸痛,從壽縣到淮水,她用真氣為他續命,他不能再繼續耗幹她的真氣,隻為苟延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
    “答應我,你不要放棄好嗎?答應我呀。”
    他理順她被風吹亂的長發,在耳後仔細別好。她淚眼婆娑的眼睛裏滿是急切與緊張,他緩緩點頭,“好!聽你的,我不放棄,你別哭了。”
    她嚶嚀一下哭出聲來,緊緊抱住他,“你以後再也不許那樣說那樣想了,你要嚇死我嗎?上天讓我們相遇隻為讓我們生離死別嗎?上天不會如此殘忍,你又怎忍心棄我孤單一人?”
    “你不會孤單,這裏是昆侖虛,你是昆侖派掌門,身邊有長老有師弟還有門人環繞。”
    “可那些都不是你,再多人也不能取代你。”她自小親緣福薄,得到越多失去愈多,失去他,她會死的。
    他輕撫她頭頂的發,盡管她是一派掌門,盡管她平日表現的成熟老練,可她畢竟是個剛滿十九歲的女娘。對她來說,直麵現實最是殘忍,“別哭了,眼睛都要哭腫了,快別哭了,我給你擦擦。”
    謝戡知道如今自己的身體就像塊浸滿毒汁的絲瓜瓤,無論外麵輸入多少真氣,最後都會從底部漏掉,他救不活了,他不能再消耗逍兒的真氣,她的身體吃不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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