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瀚海 瀚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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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陸正疾的戲謔調侃,陸暢揣著小心道:“父王可去求鮮卑,我們可沒少給大棘城的權貴好處,畢竟鮮卑也不希望秦國坐大不是。”
“鮮卑!”陸正疾冷笑,“你還好意思提鮮卑,慕容恪惱你報蕭氏大腿左右逢迎,認為你連給他當狗都不配,我們的使臣已經被他趕出了大棘城。”
陸暢默聲,陸正疾怒氣未消,“當初你出生時,孤怎麼就沒將你溺斃,聽信你和你母親的花言巧語讓你以世子身份出使列國,沒想到你將天給孤捅了大窟窿,孤身邊三十餘年的老夥計因你而慘死異鄉,你怎麼還有臉回來,孤若是你,早一頭撞死在外邊。”說完仍不泄憤又道:“仇池有你這樣的世子還需要什麼敵人!”
仇池王在氣頭上,身邊侍從無一人敢上前更遑論去勸,陸暢額頭的血跡順著臉頰蜿蜒流下,很快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留下一大一小兩灘血漬。
一直站在陰影裏的喬二螭招了招手,侍婢不敢猶豫趕緊走過去,他從托盤裏拿出碗盞,托著碗盞緩緩走到光亮裏,“吾王息怒,世子是想為您分憂解難,原也是一片好心。”
喬二魑的步伐極輕,如鬼魅一般,陸暢根本未聽到任何聲音,待他抬頭時發現喬二已站在身前不遠處。
陸正疾冷哼一聲,“白長了一副聰明模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慣會窩裏鬥。”
喬二魑將碗盞放在陸正疾手邊的幾上,“這是南方新出的抹茶,味道清新淡雅,口感細膩絲滑,吾王嚐嚐。”
陸正疾揮了揮手,他現下心情吃什麼都沒有胃口。
喬二魑卻將碗盞往他麵前推了推,“吾王需知九層之台起於壘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仇池的基業您深耕了二十年,不會那麼容易垮塌。世子的合縱連橫思路沒錯,隻是缺了些手腕智慧,少了些時運罷了。”
“差之毫厘謬之千裏,他何止缺了些手腕智慧,他是壓根沒有智慧。”
越想越氣的仇池王拿起碗盞又要砸出去,下麵跪著的陸暢在想躲還是不躲,忍不住為自己出聲辯駁:“父王,兒臣是犯了些錯,可是兒臣也為仇池拿到了北方航線不是嗎!”功過相抵,難道可日進鬥金的北方航線還比不上兩個臣子的性命?!
陸暢心中不服,他認為待仇池富可敵國時,何愁無能人異士相投!
陸正疾卻覺得他依舊執迷不悟,“孤要那北方航線何用!這豎子還不知錯在何處?還不知悔改!”抓起已放下的碗盞,卻被喬二魑輕輕攔住,“吾王息怒,事已至此您就算打死世子也於時局無補,反惹列國嘲笑,百姓恐慌。世子一路舟車勞頓,不若讓他先下去歇息,事情既然一時半刻解決不了,不若從長計議。”
世人皆知仇池王陸正疾有五個結義兄弟,亦是他在峨嵋派中的師弟,五人中除老四在仇池成立初不幸獻身外,餘下的徐三鼇、聶五魁現已客死異鄉,剩下的這位喬二魑堪稱五人中的軍師,腦子最靈活,也是陸暢最看不透的一位。
喬二魑在五人中最與眾不同,以他的出身和貢獻,本可在仇池身居高位,他卻甘原委身父王身邊做一個大內總管。此人平時不顯山露水,很少發表意見,但陸暢知道父王對他極為信任。他對陸暢的態度亦不像徐、聶二人那樣旗幟鮮明,私下聽說他原先是反對立自己為世子,但在仇池王任命陸暢為世子後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對意見,別說掣肘,相反還相當配合。
陸暢一直看不透他,也曾試過拉攏,但喬二魑這人雲遮霧繞,一直與自己兜圈子,並不展露任何意圖。
因為喬二魑對外一向寡言少語,從不多事,今日聽他為自己說話,陸暢心下不由狐疑,更令他吃驚的是父王竟準了他的建議。
“你還不快滾!”
陸暢在仇池王的冷漠中跪拜向他行禮,在侍從攙扶下起身,行前向父王座下的喬二魑揖了一揖,這才蹣跚著走出殿去。
出得殿來陸暢很快恢複了身形,他揮退侍從,左右觀察無人,提起真氣悄悄折返回大殿外偷聽。他料得沒錯,屋裏陸正疾正和喬二魑在談論自己。
“老二你是對的,孤真後悔當初未聽你的建議立意兒為太子。”
“意王子寬仁,暢世子果決,屬下對吾王的安排是擁護的。”
陸正疾歎氣,“你不用給孤找補,意兒大智若愚又是長子,暢兒卻是看著聰明實則是個繡花枕頭。方向錯了,暢兒的果決隻會讓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對仇池絕非幸事。”
“……吾王,雖說向來立嫡立長,但世子名份已定,如今若想更改,隻怕會動搖國本,得不償失。”
“漢興,皆因撥亂反正,仇池亦要如此。”
“吾王已考慮清楚送世子入大棘城為質?”
“孤必須要為仇池做利益最大化考慮。”
喬二魑還想再說什麼,陸正疾卻突然示意喬二魑不要說話。殿外陸暢聽見裏麵沒了聲音,他立馬悄聲起離。
下一刻陸正疾推開窗扇,庭院裏覆蓋著積雪,地麵被高懸的弦月照得白茫茫一片。
陸暢躲在陰暗處,原來父王要送自己入鮮卑為質!原來他心裏還想著大哥!果然喬二魑不依附自己,原來他將寶押在陸意身上!可笑有一段時間他還幻想父慈子孝,看來果然是幻想……母妃說得不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人不為已天誅地滅!
從王宮出來的陸暢並沒有急著回府,額頭簡單包紮後他驅車去了天牢。陸暢想再問一遍蘭馨口供,他與陸正疾的想法不同,他不認為北方航線沒有價值。
在天牢外蹲點的李逍看見有馬車驅近,很快她便看見踏在侍從背部下車的陸暢,並看著他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天牢周邊全是平房,李逍為取得最佳觀測點隻能選擇較遠的一處小樓屋頂,雖隔了較遠的距離,但天牢裏傳出的慘叫聲在安靜的夜裏仍聽得人心驚肉跳,她慶幸吳痕不在身邊,另一邊又擔心蘭馨,仇池人的手段她嚐試過,蘭馨能挺過來麼?
慘叫一聲聲傳來,李逍的手逐漸摸向冰魄,她知道現在不是出手的最佳時機,可她實在忍不住聽著蘭馨受苦而不顧。
冰魄輕吟聲中出鞘,李逍將要躍起的身體被人扯下,她心裏一驚剛要惱,那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輕聲道:“蘭馨目前不會死,天牢布置重兵,這明顯是個局,不要輕舉妄動。”
李逍點點頭,平複了下心情後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被謝戡壓臥在懷裏,她反手抱住他,誰知他卻像被什麼紮到了一樣,一下跳了起來。
夜色墨黑,李逍看不見謝戡臉上露出的緋紅,她握住他的手就勢被從地上拉起,“幸虧你沒讓師弟守在這裏。”
她真的不理解陸正疾,要殺蘭馨殺便是了,為何還要折磨她。
謝戡的沉默讓李逍覺得奇怪,她用手推了推他,下一瞬被他一把握住。
“你怎麼了?”
剛剛溫香軟玉在懷竟讓他起了綺念,他恢複了心跳,“……蘭馨曾做過三國間者,陸正疾估計還想從她嘴裏得到一些……”
李逍點頭,這便說得通,但這樣一來蘭馨怕要受苦不小,默了默她問:“阿戡覺得蘭馨知道北方航道嗎?”為這條航線陸暢不惜滅掉整個北水宮,在他沒證實航道正確與否之前,他會輕易燒死蘭馨?
她與蘭馨見過幾麵,話沒說上兩句更談不上私交,但她堅信蘭馨意質的堅定,她不會輕易開口。
朦朧的月色下她的唇一張一合……天!戈壁深秋的夜竟讓他覺得燥熱,腳下不自覺地站遠了一些,“陸暢如今是狗急跳牆,來天牢用刑這種事他以前是不屑親自幹的。可惜仇池不由他說了算。我們雖暫時救不了蘭馨出囹圄,不過給仇池人添堵卻是可以的。”
李逍福至心靈,挑高一側眉毛,“阿戡的意思是……”
“用火!”
“用火!”二人異口同聲。
謝戡的側臉被月光照成了輪廓清晰的剪影,“我們讓仇池人忙起來。”
李逍對於殺人放火這種事早已一回生兩回熟,如今也算得上大師級。建築何處易燃,何處借助風勢很快燒成一片她摸得門清。大門很快將天牢前方的刑部燒著,火勢燒得一度王宮裏都能看見。
陸暢也因安全問題,被軍士從天牢裏強行拉出。看他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可軍士們態度堅決,最後陸暢拂袖離去。藏身暗處的謝戡與李逍互看一眼,不由都鬆了口氣,今夜蘭馨暫時安全,但陸暢不會善罷甘休。
李逍從謝戡處還得知了另一個消息,便是蘭馨念念不忘的阿弟可能已經不在了。
“蘭馨被陸家父子騙了這麼久!希望她能挺過來,她若出事吳痕怕也不能接受。”
謝戡這幾日去查找蘭娘子阿弟下落,沒想到陸正疾無意遮擋,故而謝戡不算太難尋到蘭娘子阿弟墓地。遷移屍骸時頗費了些銀兩,如今已然辦妥。
“陸家父子以為蘭娘子已失去了利用價值,自然無意遮擋她阿弟的死訊。”
李逍歎了口氣,“蘭娘子實在可憐,她這些年為她阿弟一直苦苦忍耐,誰想卻天人永隔。”想到早逝的爹娘皺眉,用手將謝戡的臉撥正,問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阿戡,你說為何壞人常百歲好人不永年呢?”
她的指尖一片冰涼,他將她的手從臉頰上拿下,握在掌心,“逍兒應該這樣想,上天垂憐讓蘭娘子阿弟病逝,不然阿弟一直纏綿病榻活著受罪,而蘭娘子被陸家父子玩弄於股掌,無法逃離更別提輕裝前行。”
夜越來越深,遠處刑部的大火終被撲熄,漆黑的夜裏,四周又恢複了萬籟俱寂,手心的溫度提醒她並不孤獨,她靠在謝戡的肩上抬頭看今夜的天空,星空高遠,星星又多又亮。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