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紈絝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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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溪童到樂康坊的時候已經掌燈了。
坊裏的時雨樓掛上大紅燈籠,憑欄遠眺的女子婀娜多姿,看得男人眼睛發直。
不過他此刻心情半喜半憂,沒有閑心思去看。
喜的是,他終於遇見了江南十樓的主人韓悅,這江南十樓可不止十樓,乃是江南所有的大小名妓院,人脈網遍布天下,任誰都不願與之結仇;憂的是,韓悅並不愛美色,雖說是江南十樓的主人,卻偏偏最不喜這些場地,也不曉得有沒有得罪人。
“七哥!哎喲七哥你可算來了!”
一個滿臉肥肉肚子也是肥肉的人跳出來,身邊的小廝給他打著扇,饒是如此他還是滿頭大汗。
“你瞧這天色,都掌燈了,再不去可就沒位置了。”
“何胖子,你他娘的能不能用腦子想想,”花溪童拍拍他的肚子,這何寬幾天不見真是更寬了,“你七哥擔心過沒位置的事情嗎?”
“那是,七哥肯定是包了場的!”
另一個瘦的和竹竿似的人探出來,尖嘴猴腮的對何寬擠眉弄眼,這人是黃有陣,和何寬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兩人都死心踏地跟著花溪童折騰,除此之外還有七七八八其餘幾人,都是常年一塊玩的紈絝子弟,花溪童在裏頭算是年紀最小的。
還有一個人躺在轎子裏,花溪童見他半天不下來,便上去尋他。
“我說錢真多,”花溪童爬上軟轎,啃著手指甲,“你幫我看看這個鐲子值多少錢?”
錢珍拓原本還閉著眼睛,這下睜開一隻眼睛來瞧花溪童,等花溪童把鐲子拿出來雙眼都睜開,甚至還坐了起來。
“喲嗬,看來這鐲子不便宜。”花溪童笑嘻嘻的看他。
錢珍拓長得還算得體,家裏是開錢莊的,錢家和花家算是世交。這錢珍拓是個大財迷,平時身上都帶著算盤,對其他事情不大感興趣,花溪童拉著他瘋他也就躺旁邊喝茶,平時一副懶洋洋提不起幹勁的模樣,隻有扯上錢才會認真些。
錢珍拓拿塊絲綢手帕接過鐲子,仔細看了兩眼。
“花家的血鐲?”
“嗯。”
“揣在身上是想拿去送給誰?”錢珍拓眼睛就盯著這鐲子,都快把這吞下去了。
花溪童笑道,“送給你也成,但是我不想娶你。”
“呸,”錢珍拓啐了他一口,把鐲子小心的遞給他,“仔細收著點,碎了可惜。”
“那自然,”花溪童把這鐲子收好,“還要把它送給心上人的。”
錢珍拓嗤笑一聲,“都把江南十樓逛遍了,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還惦記你那夢中人呢。”
花溪童搖頭晃腦的掀了簾子下去,錢珍拓跟在後頭,一行人浩浩蕩蕩入了時雨樓。
因著花溪童包了三樓頂層,整個三樓清淨的很,一行人彼此間又都熟識,隨意成群落座,濃妝豔抹的老鴇緊隨其後,諂笑著讓花枝招展的姐兒們去公子哥們身側伺候。
花溪童不與其他人一塊,挑了個臨窗的角落坐下,樓裏的小廝將窗戶敞開,打了珠簾,在其間隔了塊硬木雕刻的花鳥屏風,屏風裏除了花溪童也就錢珍拓,想要溫香軟玉在懷的,都得屏風外邊請,若是還想做點什麼的,便上隔壁雅間裏去,眾人都曉得。
花溪童出手一向大方,眾人想要什麼便點什麼,老鴇笑得殷勤,花溪童擺擺手讓她退了,和躺在一旁的錢珍拓吃茶說話。
“七哥,剛路過興湖茶樓,聽說出事了,你下午不在那喝茶麼,沒出事吧?”屏風外頭的黃有陣探出一顆腦袋進來,就見花溪童從一隻小青花瓷瓶裏扣出一塊膏體來,細細抹了脖頸又抹了腳踝,花溪童一向精致,皮膚愛惜得緊,若不是皮膚上泛著青色幾乎都要叫人以為隻是擦油膏罷了。
“能有什麼事,就是毀了我一壺墨峰,還沒喝呢壺就碎了。”花溪童睜眼說著瞎話,將藥膏收進懷裏,避重就輕的將事情掖過,打開一龕食盒,在精巧的點心裏挑了一圈,撚起一個奶酪櫻桃來吃,還吩咐上個冰鎮西瓜。
“聽說是出人命了,死了個唐門的人,”好事的何寬雙手抱著隻燒雞,跟著黃有陣從屏風那邊擠過來,吃的油光水滑,“現在都不給人進去喝茶呢。”
“閉嘴,吃著東西呢。”花溪童瞪他一眼,何胖子立刻縮頭吃他的,不過突然想起來將才在外頭聽見的對話,立刻又叫起來。
“七哥!你是不是帶了那個血鐲,莫不是想送給哪個姑娘?”
花溪童慢條斯理的擦著手,樓裏丫鬟將冰鎮西瓜端到屏風後,身邊小廝的伶俐的接了捧到花溪童麵前。
“話多,”花溪童哼了一聲,吃了口西瓜就放一邊不吃了,“要吃就進來,喝酒就滾出去。”
該上的都上齊,錢珍拓揮退所有小廝,端起琉璃杯抿了口西域葡萄酒。
何寬望望喝著酒的錢珍拓,又望望屏風外的鶯鶯燕燕,內心十分糾結,“這裏頭不是在喝酒的嗎?”
不過花溪童又瞪他一眼,他立刻縮縮脖子,瞧了眼桌上放著的什錦涼盤,拽著黃有陣挪進屏風裏,花溪童笑了聲,撿起筷子吃著琉璃盤裏冰著的生魚片。
屏風外自然也是歌舞升平,隔著屏風隱約可見,絲竹淺唱透過來,花溪童閉上眼睛,和著調子隨口哼著幾句小曲。
一聲琵琶忽的奏響,打亂了琴瑟蕭隕的合奏,並漸漸壓了風頭,成了席間最引人注目的焦點,被攪了興致的花溪童有些不耐煩的輕哼一聲,聽到了的錢珍拓抬了抬眼皮。
透過花鳥屏風,隻見團團錦簇中一個戴著麵紗的女子懷抱琵琶,像是帶著清風走來,她的眼眸含笑,是勾人柔媚的杏眸,眉間一點朱砂豔壓群芳,她素手一撥琴弦,餘音繞梁,麵紗慢慢脫落,露出如脂肌膚,纖弱細腰,絕美容顏,看得眾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整席隻有兩人沒有,錢珍拓是懶得看,花溪童是沒睜眼。
這是時雨樓的新頭牌,她柔柔欠身,用柔弱的眼神掃過一幹被迷得神魂顛倒的紈絝,心下滿是不屑,將視線投向花鳥屏風,那後頭坐著的人才是她的目標。
她儀態柔媚的從舞伎中旋出,看似無意實則有意繞過屏風,立刻知曉那個靠窗閉目的便是花小郎君,試圖靠近前去。
何黃二人見到美人居然入了屏風後,驚得話都說不出口,隻能用眼神瘋狂示意錢珍拓,懶躺著的錢珍拓不耐煩的皺起眉來,冷聲道,“出去。”
頭牌被嗬得一頓,又見不過數步距離,覺得不可錯失良機,便快步湊身上前,想靠進眼前人的懷裏。
說時遲那時快,她剛摸到花溪童的袖子,花溪童便睜開了眼,把呈了酒的琉璃杯狠狠往前一潑,頭牌接個正著被淋了一身。
“什麼意思,”花溪童把酒杯往屏風上一摔,“當這屏風擺著玩兒?”
琉璃杯在屏風上砸得粉碎,嚇得頭牌發出尖叫,歌舞升平驟歇,紈絝俱是鴉雀無聲,老鴇心急火燎的趕來,發現頭牌居然在屏風後頭,當即眼前一黑。
“花小郎君,花小郎君!是姐兒不懂規矩!您可莫要生氣,今日都算作樓裏的!”老鴇流著汗陪笑臉,趕緊命小廝將頭牌架出去,還打罵幾句,這頭牌先前多風光,此刻就有多狼狽,以前她瞧不上的姐兒們此刻神色中滿是嘲弄。
“誰他娘的缺這點錢,”花溪童覺得好笑,手肘撐在扶手上往後靠了靠,“原先還當時雨樓不會出這種事兒。”
“是、是,”老鴇連連抹著冷汗,“您放心,保準的以後不會。”
得了保證花溪童隨口嗯兩聲,覺得沒了興致,站起身。
“走了。”
這就走了?
錢珍拓打量著花溪童,知道他雖然把所有美人都看了一遍,但自始至終其實都沒有真正的在看任何一個人,也不說話,讓走便跟著走了,反倒是何黃二人抓耳撓腮,聽見花溪童結了賬讓其餘人繼續玩樂,要去找間酒鋪子喝酒,糾結後覺著這事他兩人沒及時攔下要負一半責任,便跟著走了。
四人尋了個還打著燈籠的深巷酒鋪,隔壁攤賣著涼麵和餛飩,勉強算吃喝俱有。
“哎喲七哥!你也太過分了!我都看見美人哭了!”何寬對美女挺心軟。
夜市還沒有結束,花溪童抱著一壇酒聳聳肩,拍開泥封拎著壇口仰頭喝起來。
“我就不懂了七哥,你看看那頭牌,長得多美呀,你怎麼就不心動呢?”黃有陣說得嘖嘖,端著碗涼麵,拌了拌裏頭的雞絲紅油。
花溪童煩不勝煩,“錢真多!”
錢珍拓攪著麵前都快化掉的餛飩,眼睛都不想睜,“花孫子在為他那兒夢中人守節呢。”
花溪童嗤了一聲,不過也確實是這麼個事,“你們眼見著她進來都不攔一下?”
“這事怪我,”何胖子哭著臉,吃了餛飩熱得冒汗,小廝一刻不停地打著扇也不見停,“可夢中人是假的,美人卻是真的,誰曉得七哥見了會不會心動?”
“不會,”花溪童打著酒嗝笑起來,紅衣抹額,頗有少年郎的頑劣,“沒誰能比他好看。”
“反正是假的,”何胖子說,“當然沒誰比得過了。”
花溪童把酒壇哐的砸到桌上,木桌抖了三抖,“說了是真的,見到你就曉得了,好看到巴不得把命給他。”
黃竹竿當他開玩笑,“什麼命啊命的,說是這麼說,誰會把命搭上。”
花溪童沉默著啃了一會兒指甲,驀的說,“搞不準小爺我真的得把命搭上。”
這下連錢珍拓的下巴都砸在了地上。
“糟了,這才幾杯,七哥就喝高了。”
“趕緊送回去,要是出事了我爹非打死我不可!”
“小心點小心點!下次不能再讓他喝了!”
時雨樓內醉生夢死,花溪童一走,剩下的紈絝便沒了拘束,荒淫之聲習以為常的融進暗夜。
被鎖在屋內的頭牌知道注定走上被雪藏的命運,怒不可遏的砸著屋內擺設。
另一個女人看好戲一樣杵在門口,隔著一扇門嬌聲道。
“喲,姐姐,這下看清自己是隻禿毛雞了?”
頭牌跳起來往門上一撲,門晃了晃吱呀叫了幾聲,又被鎖卡住,“賤人!如不是你慫恿我,我又怎麼會落得這麼個下場!”
“看來姐姐真是老了,這樣做的女人何止你一個,又有誰如願了,”女人冷笑兩聲,“做頭牌哪裏不好,非要去做春秋白日夢!”
“你!”頭牌散亂著頭發,已然說不出完整的話,臉色蒼白。
“姐姐這麼聰明的人還想不明白嗎,姿色這種東西是成不了依靠的,”女人妖媚的笑起來,“美人死了一個,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就算攀上花家,待到年老色衰,不也是個淒涼的下場?”
頭牌麵色如灰,女人冷笑著,帶著美麗的笑容,沒有絲毫憐憫的走了。
韓悅縮在隔間的毛皮椅上,竹格窗剛好顯出女人的身影,他點點頭。
“換她吧。”
“是。”老鴇唯唯諾諾的應道。
“謔,”韓悅淡笑,“好一個夢中人,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敢相信他居然真的守身如玉。”
作為江南十樓主人的韓悅自是清楚,花溪童十四歲起便出入煙花柳巷,但誰能相信他逛遍江南十樓,不論男女隻要姿色上佳便一擲千金,卻僅僅隻是為了看看?花家本身就是塊肥肉,十樓裏但凡有點姿色的什麼手段都用過,卻沒一個能真的入他的眼,毀了不少樓裏培養起來的人,卻也替韓悅找到許多好苗子。
“多事之秋,”韓悅抿著茶,這茶是紅棗茶,活血生氣,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擱,悠悠道,“莫讓這些瑣事惹爺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