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沉重的羽毛(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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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崢春節過得隆重至極,村長和族裏的老人都到家裏看望這個給村裏帶來福氣的出息人。本來闊大的客廳因著絡繹不絕的客人而顯得逼仄起來。山區的冬天濕冷的厲害,好在徐穎在夏天時就派人過來給家裏裝配了新型汽暖,屋子上下都很暖和。學校校舍被修葺一新,而且旁邊正在興建一座新的三層校舍,帶著教師宿舍。原來的衛生所被推平了,改成三間敞亮的磚房,病人們終於可以躺在幹淨潔白的床上輸液了。所裏還添置了新型體檢設備,免費為村裏的人們做測試。
    村長看到阮崢,激動地拉著他的手,皮膚粗糙的質感刮擦著阮崢的手心:“好娃子,好娃子啊!解決咱們村的大難題啊!”阮崢羞窘的任他拉著,眼睛探詢著阮梅。阮梅後來解釋說改建村衛生所和學校的都是一個建築隊,是穎石四川分公司的下屬合作單位,而出麵和村子接觸的就是阮家上下都熟識的四川分部經理朱宇。在衛生所建成的那天,一輛大車拉著滿滿的醫療器械和兩名臨床醫生到了村子裏,當時山上山下的人都沸騰了。
    阮崢被緊緊握住的手冒出了汗,他看著對麵麵目黝黑的中年人,艱苦勞作在他臉上鏤刻出疲憊的痕跡,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使他神情肅穆,仿佛說出來的話都比別人有力度。阮崢汗顏以對,他承載不了這麼厚重的感激,就一直羞紅了臉,甚至有些畏縮地躲到了二樓。找到一間沒人的屋子,給徐穎打過去。心口突突跳著,還沒從那種炙暖的煎熬中脫離出來。“小崢領導,有什麼指示?”男人在那邊促狹的說。阮崢鬆了口氣,坐下來,趴在窗台上對著電話添了股沒來由的怨幽。
    “你都沒告訴我已經做了這麼多。”他的尾音拖出無厘頭的撒嬌意味。
    “你日理萬機的,這等小事就不用向你彙報了吧。老婆大人。“男人最近愈發沒了顧忌,說話五迷三道的。
    阮崢用手輕輕刮著窗戶上濺落的白色塗料,嘴角甜蜜的翹起來:“誰是你老婆,不要臉。”遠在上千公裏以外的徐財神在柔軟的嗔怨中無可救藥的勃發了。他走離人們的視線,上樓進屋關門一氣嗬成。“那總得要點什麼吧,除了臉以外。”他解開了腰帶。
    阮崢從他話裏聞到一股曖昧的腥氣,望眼欲穿的身體登時空蕩蕩的沒了著落。他對著話筒,呼吸濃重。
    “送外賣嗎?我餓了,老板娘?”那邊的聲音開始跌宕不勻。阮崢咬著嘴唇,臉色紅的要滴出血來,他啞著嗓子慢慢說:“春節休息,過了十五才恢複營業,你可以叫別的外賣,又不隻我這一家。”那邊沒有聲音,偶爾傳出的急促喘息告訴阮崢男人在做什麼,難以啟齒的情0欲如藤蔓緊緊地攀住了他。突然,一聲虛弱的歎息響起,他聽到男人說:“我自給自足,隻等你。”
    一番電話打得活色生香,阮崢兀自在房間裏沉澱自己沸騰起來的身體,而徐穎那邊也已收拾停當,複又道貌岸然地走下樓去。美麗和高翔同時轉頭看向他,美麗促狹一笑,問道:“心急火燎的幹嘛去了,哥,這麼兩天就受不了了,我那被子挺管用啊!”徐穎不理她,徑直走到沙發上,坐在劉妍旁邊。美麗俯在高翔耳邊低聲說話,語句間不時傳出銳聲的尖笑。高翔的頭低著,睫毛停在眼瞼上蓊蓊鬱鬱的遮住眼睛,隻能從微微勾起的唇角看出些端倪。
    徐父搖頭從孫子的糾纏裏抽出間隙對孟桐說:“看看你教的女兒,無禮無體,哪像我家的孩子!”孟桐溫柔淺笑的臉登時尷尬地凍結在那,小聲嗔怨道:“讓你教,你忙。我教,你就說驕縱,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這麼大歲數的人了,不要那麼大的火氣,傷神傷人哦!”說完,逗哄著天天和爺爺說話講故事。年節的徐家,難得的在穿梭拜訪的洪流間得到片刻平常人家的安寧。
    新的一年徐穎在事業版圖上著力擴大,和華宇聯手同時在全國幾個一線城市打造影視基地,主題公園,開發二區裏拓天擴建廠區的工程也在進行的如火如荼。阮崢在大四末期,除了忙著做畢業論文,還日夜兼程的通過了監理工程師資格考試。徐穎當時看到那個小本子證書,摸著阮崢的頭發說:“你這小腦瓜考試一把抓啊!”轟轟烈烈的畢業典禮後,阮崢正式進入穎石總部質量監督部上班,管鵬也成為他的部門同事。
    上班的前一天,阮崢簡直就和婚前憂鬱症一個狀態。臉色凝重,抱著牙牙在寬大的衣帽間逡巡了不下百次,在每件衣服前躑躅,自說自話。“這件太正式了,不好。”“這又太花俏,不好。”“牙牙,你說爸爸,應該穿哪件上班去呢?”牙牙眨著著瑩瑩亮的黑眼睛,仰頭看著頂部的射燈,嘴裏不清不楚地念叨:“星星,星星,眨眼睛。”
    徐穎進來就看到這父子倆同時自說自話的場景。他問阮崢:“幹嗎呢?”阮崢苦惱地說:“在找明天上班穿的衣服。”徐穎拉開他,快速掃了眼衣架上的衣服,噌噌取出兩件,掛到衣櫃外,說:“這兩件就行,我不來,你是不是準備在這呆一晚上。”他抻著阮崢的褲帶走出房間。牙牙現在和徐穎熟稔了,看到他便露出幼芽的笑臉,揮舞著花蕾似的小胖手,叫著:“大,爸爸,大,爸爸。”徐穎心花怒放地抱他起來,樂著親了口牙牙比豆花還要鮮嫩的小臉蛋:“好牙牙,親親大爸爸。”牙牙湊過去吧的一口,親得分外響亮。
    阮崢緊張地問:“穿什麼鞋呢?”徐穎不在意道:“明天早晨我給你挑,現在別胡思亂想了,整的跟出嫁似的。哪天咱們真結婚了,你再緊張不遲。”阮崢諱莫如深地看著他,滿腹滿心的話堵在喉口,憋痛了嘴巴,卻說不出來。他覺得自己應該知足,多了,反而成為負擔。
    管鵬這一晚上也好不到哪裏去,打了不下十個電話給阮崢,谘詢各式各樣的品類繁雜的問題,像個提前進入絕經期的婦女。最後一個電話是被忍無可忍的徐穎接起來,他沉聲“喂”了之後,就聽到電話的忙音。阮崢無可奈何看著他,濕漉漉的眼睛裏映出天籟般的靜謐夜色,麋鹿一樣良善,燈光下的身體散發著微醉的酡紅,斜靠著,邀請著男人的駕馭。徐穎傾身上前,灼熱十指張開,叉入他濃密軟綢樣的發茨,狠狠地親了上去,堵上嘴之前低低叨念著:“撩人的小妖精。”
    結果,阮崢在腰酸背痛的情況下挨過了生平第一個工作日。
    穎石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各部門在來了新人後要聚餐以示歡迎接納,美其名曰:TeamBuilding。質量監督部的聚餐選在周六晚上,阮崢和管鵬戰戰兢兢地站在餐廳門前等各位先賢前輩檢閱。又是一年初秋,傍晚的氣溫已經偏涼。兩人規矩地站在門廊下,站姿之筆挺,可以和門童混淆成一個部門的同事了。參觀眾位同事開著或小康或寒酸的各色小車停在前麵的停車坪,管鵬小聲和阮崢耳語道:“你說你要是開著徐總那輛布加迪在他們眼前晃一次,他們是不是都得激動地渾身發抖。”阮崢警惕地看著他,說:“沒油鹽的話少說啊,讓人知道了不好。”管鵬正襟危立,腦殼細伶伶的戳得像個棗核,嚴肅說:“打死你,我也不說!”
    各路人馬到齊,滿當當的兩桌人,擠喳喳地圍坐在十人大圓桌周圍。小廳裏的燈光明晃晃地照著一幹借著團結友愛為由打秋風為實的有為中青年們。質監部張經理是位外表忠厚,體格也頗為忠厚的中年人。眼鏡架在不算挺拔的鼻梁上頗有讓人擔心的岌岌可危感。他先端起盛滿果汁的玻璃杯說:“來,大家先對我們部門新來的同事表示一下歡迎,杯子碰的越響越好,前提是別碎了啊!”
    椅子腿蹭地聲,杯觥碰撞聲,叫嚷嬉笑聲哄出一首熱烈歡快的交響樂,阮崢和管鵬在璀璨的杯盞間偷偷安心對望,這個部門的和樂把職場妖魔化的傳言擊得粉碎。一個敦厚的聲音在樂嘈嘈的席宴上響起來:“讓兩位小將介紹下自己吧,好不好?”被酒精沁泡過的嗓門都格外響亮,連天的叫好聲中,管鵬被先推出來,因為酡紅粉嫩的阮崢實在能激起人們本能的保護欲。管鵬枯幹的小身板立在桌沿和椅子之間,橫看成杆側成棍,坑坑窪窪的臉上油汪汪的,他得得瑟瑟地說著:“我姓管,叫管鵬,T大建築係畢業,工民建專業。”還沒說完,旁邊的陳工打斷他:“小管啊,這些情況你上班第一天我們就知道了,說點新鮮的啊,而且,不用站得那麼直,我們不是首長,你也不是士兵甲,嗬嗬。”絡繹不絕的笑聲導致管鵬的臉色直奔紅火小康新生活,他哆嗦了半天,抖著嘴唇說:“那,大家提問,我回答,行不行?”
    張經理笑著推了推眼鏡說:“坐,小管,坐下,不要搞得這麼嚴肅,大家隨意聊天。”管鵬坐回去,對在座的眾人說:“大家有什麼問題就問吧,我和阮崢一起回答。”阮崢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有女朋友了嗎?”“老家是哪的?”“業餘喜歡做些什麼?”“去哪玩過?”“下過工地了嗎?”林林總總的問題霎時覆蓋了兩個人。
    到了後來,人們直接省略掉管鵬,所有的問題都拋給了旁邊蔥蘢可口的阮崢。八卦之後話題轉到工作上,而阮崢對工地操作規程的了解讓在座眾人紛紛刮目。張經理興奮地拍拍桌子,對負責帶阮崢的陳工說:“老陳,好好教啊,這是個可造之材!”陳工此時也正在聲音沉厚的唏噓著,他凝肅臉道:“感謝政府委以重任,我一定任重而道遠,鞠躬盡瘁!”鄰桌的賈工接口:“死而後已!”然後,遭到一個餐巾紙團的荼毒。
    曲終人散後,小哥倆精疲力竭地靠在洗手間光亮的牆壁上,相視苦笑。胃裏翻湧的酒氣撲打著他們涉世未深的髒器和精神。相攜走出酒店不分晝夜都喧鬧繁華的店堂,被澄澈的秋風抱了滿懷。阮崢不放心讓酒醉的管鵬自己回家,提議先打車送他回去。正在兩人說話間,一束車燈攏住兩人不住參差閃動,管鵬熟練地說:“準是接你的。”
    阮崢拉著腳步踉蹌的管鵬朝著車燈的方位走去,看清牌照後,略作遲疑,就被車門外站立的男人叫回了神:“小崢,過來。”原來是徐穎。他一身休閑裝扮,立在煙塵滾滾的街市裏頭脈脈對自己笑著。
    管鵬掙紮得愈發厲害,阮崢幾乎拉不住他。嘴裏發急地對徐穎大聲說:“我先送管鵬回家,你等我啊。”管鵬甩著手說:“阿阮,你回去,我自己坐公車就行。”說完,還不忘了對徐穎躬身叫道:“徐總好。”
    徐穎看得鬧心,走上前說:“我送管鵬,一起上來吧。”不由分說拉起阮崢向車子走去。管鵬看到領導的領導的領導發話了,乖覺地閉上嘴,任阮崢拉著自己的細胳膊打開車子後門。低頭進去,迎麵碰上一張英俊到不近情理的臉,愣怔著,昏懵的腦子反應遲緩。臉的主人對他略略點頭,嘴角的笑乏善可陳。
    阮崢第二次見高翔,一個皮囊壯麗的人理應得到別人深刻的銘記。高翔處理各種驚豔目光已經駕輕就熟,尤其是這出位的半年來。他對阮崢得體地打過招呼,神態自如到波瀾不驚,隻有眼角的抵觸像黑暗中綻放的黑色罌粟,隱遁在交錯劃落的街燈裏。
    車裏都是清新的洗發水味道,是阮崢熟悉的徐穎常用的洗發水味道。這氣味在車廂裏奇異不安的統一著。莫名的慌亂酸楚的忐忑像熱帶森林裏的細菌一樣瘋狂滋長,阮崢下意識抓緊了安全帶,食指在帶子上麵的圓形小扣上無意識摩挲。徐穎側頭看了眼,手在他頭上揉搓,小聲問:“怎麼了?”阮崢嚅嚅:“沒事。”
    送管鵬到了學校門口,阮崢下車把他扶下來,執意要送他回宿舍。兩人走到樓門口時,管鵬紅透了的臉呈現窘迫的赧顏,他說:“阿阮,學校裏不能長住,能不能……”阮崢會意,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這兩天幫你搞定。”現在整個1203隻剩他們二人留在這個城市。石磊回家幫老爸打理生意,郭俠就著高晴晴去了廣州穎石,司佳寧更遠,東渡日本了。所以,阮崢格外珍惜他碩果僅存的好朋友。
    目送管鵬上樓,他轉身沿著熟悉的林蔭道向外走。沿途不斷有人拎著暖水瓶,或者夾著書本匆匆走過,淡下來的離愁便猝不及防地席卷而來,高晴晴臨行前擁抱他時柔軟而顫動的觸感形成了他對離愁最初級和原始的紀念。每每這種情緒湧起的時候,便有了柔波似的暈眩圍住他,讓他心酸但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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