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隻愛陌生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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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到達華宇公司樓下時,正碰上徐穎。他看到那輛囂張的紅色跑車時愣了,沒想到他會親自跟來。高翔故意放慢步子,走到電梯前,任兩扇門在跟前不斷翕合,直到在金屬門框裏看到徐穎高大的身影出現,模糊而淩厲。他扭回頭,對徐穎綻開笑容,唇角弧度是千錘百煉之後的恰到好處:“徐總,謝謝你。還麻煩你親自跑來。”徐穎點頭示意,站在高翔身邊,抬眼看著頭頂的數字顯示,淡淡說:“不用客氣。我找阿梁有點事,正好一處了。”
趙宇梁的辦公室位於大樓的十六層,陽光充足,風景獨好。對著話筒正在喁喁絮語的精幹男人看到他們進來,匆匆結束通話,熱情的站起身。“徐老總,看到你,就像看到了解放區的天啊,坐,坐。”徐穎對他說:“給我衝杯咖啡,你要喝什麼,小翔?”他回頭看著高翔。年輕男人緊湊的眉眼裏鋒棱影影綽綽。“白開水。”幹幹淨淨三個字。徐穎回過頭,坐下的時候心裏暗忖:美麗中意他還是有些道理。
趙宇梁把一份文件遞給徐穎:“你看看這幾個地方行不行,跑了幾個月選出來的。”徐穎翻看文件的扉頁摩擦聲切割房間裏安靜的空氣。趙宇梁有點沉不住氣了,他拿起桌上的煙,對二人一晃,徐穎,高翔都擺手,他便自己點了根吸起來。
半晌,徐穎放下文件,喝口咖啡,對趙宇梁四平八穩地說:“方案不錯,我安排時間和你親自去一趟看看,光看文件還是不能決定。”趙宇梁翻開一頁,指著上麵的方位圖說:“這個地方喬老四也在看,時間遲了,我怕……”徐穎不慌不忙說:“你先別急,不能說腦筋一熱,就把錢往水裏撒,這樣還不如撒到我那基金會裏做些善事。合作的事既然是我答應了的,總不會反悔,這你放心好了。回頭碰下時間,我們再約。”趙宇梁點頭,笑著說:“你是財神,你做主。”
兩人話畢,不約而同把目光調到高翔身上。趙宇梁對高翔說:“小翔,劉導對我說你是氣質和形象上最合適的,隻是和另兩個參選人比起來,人氣略差些。可是,財神爺既然發話,那點人氣上的劣勢就不算什麼了。你和老洪他們的約什麼時候到期?”高翔回道:“已經到了,也沒續,就是零散的接些角色。”趙宇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說:“難怪呢,你的條件很好,這樣下去耽誤了。有時間我們談談吧,如果你感興趣的話。”
高翔看向徐穎,見他也在看著自己,他喉結緊張地吞咽了幾個來回,慢聲說:“這些年也有一些公司想簽我,由於一些原因就不了了之了。洪姐她們算是對我很好了,這麼些年一直在提攜我,我很感激的。至於發展什麼的,”他頓住,麵容苦澀,過了會兒,自嘲地說:“溫飽都解決不了的人,談發展就是奢望。我沒想那麼多。”徐穎在一邊靜靜開口:“說出來,怎麼回事?”
高翔低下頭,清朗的額角有根青筋突突彈動:“我的事在圈裏不是什麼新鮮的,想必趙總都知道。”趙宇梁笑道:“傳言而已,我要是在意,就不會說剛才的話了。我和徐總都想知道你的版本,說吧,沒什麼好忌諱的。”高翔麵容一整,抬起頭說:“好,以前說過,沒人信,我就不再提。兩位既然相信我說的,我大不了再複習一遍。”他慢慢地講起八年前那段短暫到沒有一天的故事,後麵的番外很多很雜,他匆匆帶過。這些話平淡粗糙,沒有什麼精彩的成分,簡直就是章回小說裏用爛了的情節。
徐穎不動聲色看著他,想起了方遠暉。這就是不同選擇的後果,可以延及一生。高翔終歸是幸運的,因為他好的皮囊和野性蠱惑了徐美麗。這是一個庸常而奇怪的生物鏈,類似於老虎棒子雞的猜拳遊戲。螞蟻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也可以撼樹。麵前這隻魁梧的螞蟻說:“您如果覺得我不會妨礙公司工作的話,我不會有任何問題,一切主動權都在您。”趙宇梁混不在意地揮揮手:“放心吧,喬老四會給我幾分薄麵的。再者說,風水輪回轉,你現在有徐大財神做後盾,更不用怕他。”徐穎斜乜他一眼,沒有做聲。這個猜拳遊戲看來是要繼續下去了。
從華宇出來,高翔躑躅在徐穎身後,黏滯著身形。徐穎在駕駛座上探頭看向他:“什麼事?”獵豹般的男人竟有些赧顏,他囁嚅說:“徐哥,中午了,我請您吃頓便飯吧,也耽擱不了時間。”徐穎手搭在方向盤上,想了想,痛快說:“行,去哪?”高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也請不起什麼高級的,您和我一起吃頓麵食吧,我惦記好幾天了。”徐穎說:“好,你帶路。”
這種熱騰騰的飯館徐穎有年頭沒踏足過,看到人頭攢動的店堂,感覺胃口都好了很多。坐在一張麵目可疑的餐桌旁,徐穎把外套移來移去找不到個妥帖的地方,結果被高翔一把接過去,放在自己懷裏替他收著。徐穎問:“你經常在這吃?”高翔笑得疏朗隨意,樂滋滋地說:“這小飯館和我同時起步,那時候等戲沒錢,總上這裏吃碗熱乎乎的刀削麵,老板人好,怕我吃不飽,給我添好多湯。現在生意做得大了,比我強。”
徐穎吃的很少,了了幾筷就停下了。高翔問:“徐哥,你不愛吃是嗎?”徐穎笑道:“我中午吃的少,你吃吧,不用管我。”高翔不再囉唆,繼續嘴裏的刀削麵大業,吃得生龍活虎。一頓飯用不了二十分鍾就結束了。二人在門口分頭離開,那輛足可以當道具的老爺吉普絕塵而去的時候,徐穎在車裏點上一根煙。煙氣在空蕩的肚腹裏打轉,一種麻癢的微醺。張揚的布加迪在這種陋巷裏始終太過惹人眼,草草吸過兩口,掐滅掉,他絕塵而去。
高翔在影片開機儀式時受到前所未有的禮遇,麵對如潮的記者和鎂光燈,他淩厲的眉眼裏萌出脆弱如朝露一樣的迷茫,就是這樣,一種奇異的參差和諧糅雜在他崢嶸緊湊的五官上。刺激的一眾老道娛記狂按手裏的快門,口水急吞。退為男二的方遠暉坐在主席台後麵,風輕雲淡地注視這一切,仿佛看到一幕幕輪回的悲喜俗劇。你方唱罷我登場,那人長就一隻翻雲覆雨手,他涼涼地想,然後,轉身微笑著回答相熟記者的提問。
坐在公司安排的保姆車上,方遠暉不緊不慢地按下號碼撥了出去。“小暉,有事嗎?”這人的聲音始終好聽到讓他心悸。“沒事,你說的改天我一直在等,徐總。”話筒裏除了脈衝的聲音一片岑寂。他緊扣住機身,心髒就像隻帶菌的試管在沸水裏蒸煮著。“我在外麵出差,明天回去給你電話好嗎?”方遠暉下意識用力點頭,等看到車後鏡裏司機詫異的眼睛時,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好的,我等你。”他放下電話,兩手冰涼握著機身。又是冬天,他恍惚地想起那個跛著腳走在冷如刀鋒的街道上的少年,脆弱得像片枯葉。他風涼地眯起眼:估計碎了吧,就像以往的那些小玻璃珠兒們。
第二天在床上接到徐穎的電話,方遠暉微啞的聲音有種曖昧的隨意:“你回來啦,什麼時間召見我?”徐穎一板一眼地肅整回道:“我去你家,你現在在哪邊住?”“滄瀾這裏,我等你。”掛掉電話,他即時洗漱,對著鏡子裏慵懶而魅惑的臉擠擠眼睛,開始精細地挨個巡視自己的每處邊角,直到確認無誤後方姍姍走去衣帽間。
門鈴聲響起時,他還躑躅在寬大的穿衣鏡前。跑下樓梯的間隙,解開襯衫的第三顆扣子。“你不是有鑰匙嗎?”開門後他對徐穎說。“放在公司了。”徐穎的臉色稍有些疲憊。他坐在客廳沙發上,說:“小暉,給我沏杯咖啡。”方遠暉樂顛顛地去廚房拿杯子,手下忙碌著,心裏也忙得要命,裏麵似乎有個轉盤一直在一圈一圈的盤旋,榨出白色粘稠的汁液,滋補著久曠的內裏。端著熱氣騰騰的咖啡送到徐穎麵前,糯糯囑咐:“燙,喝時小心些。”
徐穎抬眼看著方遠暉,天色陰鬱沒有影響他的喜悅,整個人看上去奕奕的勃發著。“氣色不錯,最近好嗎?”“還好,老孫最近對我很仁慈,沒有排很多通告。”徐穎點點頭,輕抿口咖啡。“吃過飯了嗎,我叫外賣?”方遠暉查看他的臉色說到。“你應該也沒吃,那就一塊叫吧。”徐穎看著他說。
照舊是西式料理的外賣,兩個人坐在潔淨的餐桌旁吃得彬彬有禮。濕潤著的方遠暉在刀叉的清淺摩擦聲中漸漸幹涸,他的眼睫在不安的翕動。終於,在稀落的言語中,他鼓起勇氣問:“今天還回去嗎?我休息。”再明顯不過的邀請,伴隨著他脈脈的注視送到徐穎耳中。徐穎不置可否,放下刀叉,慢慢擦拭唇角,動作優雅流暢。他看著方遠暉,眸色沉靜,說:“吃完了嗎,小暉?”方遠暉的肚腹立馬有了一種飽漲的空虛感,他點頭,放下刀叉。“我們談談。”徐穎仿若宣判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內膨脹開來,方遠暉下意識地抓緊餐巾,兀的說:“我不想談,也沒什麼可談。”
徐穎站在餐桌旁的身形滯了一下,轉向方遠暉。兩人的目光遇到一起,膠著了片刻,徐穎說:“小暉,聽話,我有話說。”他的手落在方遠暉的肩上,熟識的溫暖。方遠暉的眼睛紅了。
“你不要說,我明白。不見麵的一年多,我早想明白了。所以,你,別說。”他看著窗外灰暗的天光幽幽說到。芝蘭玉樹的一個人,長身立在茶幾前,竟因那暈紅的眼圈有了楚楚的風情。徐穎看著他嵌在灰暗的背景裏兀自成愁,心下不忍:“小暉,坐下來,我們說會兒話。”方遠暉扭過頭眼睛癡纏住他,輕輕問道:“在你眼裏,我就是一部過了檔期的電影,該下線了,是嗎?”
徐穎看著他的眼,坦誠道:“小暉,我,遇到一個人,我想定下來了。”“誰?那個高翔嗎,真是戲裏戲外都是主角啊。”方遠暉的話裏有時過境遷的悲涼。
“不是他,但是,你也見過,去年聖誕前夜許均強擄過去的那個男孩。”徐穎靜靜的說到,語氣鬆軟起來。“他叫阮崢。”
方遠暉的腦子裏閃過一道電光,劈得他遍體焦赤。終究是他,而且,以後一直會是。這個認知讓他嫉妒的發狂,好像冰冷的蛇從腳踝蜿蜒爬到頸項上。八年的精雕細琢處心積慮終究換不回這個男人的眷顧。
他說:“阮崢,我知道了,那是個好男孩兒,恭喜你了。”說完,好像人被掏空了似的,委頓下來,沒有聲息。
徐穎坐到他身邊,拍拍肩膀:“你也會遇到的,總會有一個人讓你想安頓下來,真的。”方遠暉狀若寥寥,苦笑說:“但願吧,我也飄累了。”
徐穎走後,他伏在沙發上,眼淚終於沒有阻隔的流下來,滲入敞露的胸膛。他一把撤掉胸前半係半敞的襯衣扣子,罵了句:“騷給誰看,下作胚子!”手機在樓上沒完沒了的哼唱,好像故意和他的眼淚作祟。他抹了把臉,晃到樓上臥室,看到喬四的號碼大喇喇地擺在屏幕上。他啐了口,摔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