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機場都是異曲同工，巨幕玻璃和鋼筋水泥的混合建築，碩大無朋的廳堂和七手八腳的指示牌。徐美麗嘟著嘴不情不願地拖著行李走出閘口的時候，她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光。你當然不會錯過一隻七彩斑斕鮮花著錦的移動真人版聖誕樹。徐穎捂住嘴，後退兩步，仰天長歎。他在上前迎接和裝作陌生人揚長而去之間徘徊良久，毅然決然地走了上去。徐美麗的墨鏡遮住她一半的臉，露出醒目的紅櫻桃般的嘴唇。她尖叫著鬆開推車把手，撲進徐穎懷裏，濃鬱繚繞的香水氣差點讓徐穎壯烈過去。他一支手撐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對花枝招展的聖誕樹說：“大過節的你謀殺啊！離我遠點，噴了多少啊！”徐美麗狀若無辜，攤開雙手：“oh，mygod，不是我的問題，哥哥，你應該去看看你的鼻子。”
    幸虧是輛七座車，幸虧是寬大的美國車，兩人保持了至少兩米的距離，才安然無恙地到達他幽靜美麗的臨湖別墅。美麗圍著童話般的屋子嘖嘖一路歎息，說：“還是美國的房子好，又大又便宜，真是腐敗啊。”劉妍端著咖啡，溫嫻地笑著。兩個人曾是高中同學，上學時關係一般，沒承想當了姑嫂。她偷偷打量徐美麗，除了穿戴過於熱情之外，還是那張豔露凝香的嬌俏臉，隻是眉宇間多了些世事痕跡。
    徐美麗非常喜歡白白胖胖的徐天翔，全身上下都是縟軟嫩滑的粉肉，她愛不釋手地捏來揉去，恨不得吃進嘴裏。這種粗魯的喜愛直接導致徐小朋友的快樂指數直線下降，自從這位色彩繽紛琳琅滿目的姑姑來了之後，他平均每三分鍾就要爆發一次驚天地泣鬼神的哭鬧，惹得徐穎的頭皮像過了電似的酥麻焦脆，他最後不得不對兩人進行隔離，委屈的徐美麗撅著嘴嚷嚷：“虧得我還穿成這樣，李成說小孩子喜歡亮色，你看我穿的跟馬戲團的一樣，他怎麼還不買帳啊！”徐穎直接把她的話屏蔽掉，塞給她一塊漂亮的巧克力核桃布朗尼：“給你，趕快吃一塊，補補你的豬腦。”徐美麗白眼一剜，奪過碟子，吃得惡狠狠的，核桃粒在她嘴裏發出慘烈的咯嘣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嚼銅豌豆呢。
    劉妍穿梭在攀談的人群中間，殷勤照顧每位客人，忙得熱情澎湃，桃花燦爛。徐美麗挨挨蹭蹭地湊到徐穎身邊，拆開他和表弟劉景元，表情詭異地說：“哥，劉妍你們咋樣了？”徐穎將眼光調到人群中笑語晏晏的劉妍身上，表情不鹹不淡：“個人隱私一律免談。”美麗拽著他的袖子嘟嘟囔囔：“爸說讓你們聖誕節後一起回去，他想孫子了。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徐穎表現的不置可否，輕蹙著眉頭照舊淡淡一句：“沒想好，到時候再說。”撇下美麗，轉身和劉景元說話去了。
    即使是深冬，西雅圖的夜晚也是溫和濕潤的，徐穎的這棟湖屋臨著著名的聯合湖，後門口兩米處便臨著湖水。憑著圍欄可以看到碧波萬頃的幽深湖麵，粼粼的湖水在清風侵擾下也偶爾泛出水銀般的漣漪。今夜的湖麵顯得要熱鬧，水裏搖擺著琳琳琅琅的燈影，連停在不遠處的遊艇也顯出幾分喜氣。徐美麗憑在欄杆上，呷著清冽的芝華士，腦子有了微醺的暢快。門聲一響，她回頭，是劉妍。她手裏拿著一杯熱可可，笑吟吟地站到美麗身邊。
    “美麗，你一直沒怎麼變，還是那麼漂亮。”她接著蒙昧的燈光打量身邊豔麗的女郎。美麗矜持一笑，側過身對著她說：“你不也是，這兩年過得怎麼樣？”劉妍臉上春風拂檻，煞是如意，她笑著：“還好，有了孩子後忙了些。你呢，名花有主了嗎？”美麗勾出抹淺笑：“等著你給我介紹好的呢。”劉妍很捧場，擺出已婚女人馴良瑣碎的嘴臉，一徑煞有介事地逐個給她推薦自己熟識未婚的才俊來，美麗掬著笑，額角的筋突突亂蹦，腸子悔得青了紫，紫了綠，差不多開出七彩的花來。
    方遠暉在車裏被暖風熏得有些睜不開眼，他勉力提起精神，慢悠悠的打著方向盤向前溜著車。擋風玻璃上細細碎碎地落了些霜粒，他把車窗裂開個縫隙，寒風便洶湧的灌了進來。他打了個寒噤，眼睛不自覺地看向前方。十米遠的地方行走著流浪狗般的少年，他跛著條腿，跌跌撞撞前行，手裏始終攥著一柄血跡斑駁的美工刀。方遠暉腦子裏閃過萬種念頭，最後也隻是慢悠悠點燃一根煙。纖細的煙頸在他嘴裏嫋嫋燃著，清涼的薄荷味道漸漸在車廂裏彌漫。如果讓他的經紀人郭大胖看到他嘴裏叼著煙，那便是如滔滔江水般的碎碎念，繞梁三日不絕於耳。他眯起眼，腳下輕點油門，車子無聲無息地流動，這個小孩要去哪裏呢？他要把自己凍成冰棍了。就在煙蒂隻有一寸長的時候，前方的少年猝然仆倒在地，沒了動靜。
    他刹住車，把煙掐滅，走了出去。真冷啊，風裏跟摻著刀子似的切割皮膚，刮過的地方便有了銳利的冷痛。他快步走上去，在少年身邊站下，看了會，還是沒有動靜。他俯身查看，少年側露出來的臉頰呈現青灰色，玲瓏的臉側線條鋪上一層汙濁死氣。他伸手探向他，若隱若現的鼻息打在他的手指上，很是微弱。他神色變幻，凝滯片刻，站起身向回走，跨進車裏，從前邊的儲物箱拿出一部手機，很新明顯不常使用。他按開電源，撥出報警電話。得到確認後，他又撥通急救電話。打完兩個電話後，他籲口氣靠在椅背上，關掉手機，把車開到背陰處，安心等著。過了沒多久，後視鏡裏出現一輛晃著燈的警用摩托車。兩個警察在男孩身邊下車，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方遠暉踩下油門迅速無聲的離開。
    做這事無關良心，少年瘦弱身軀裏夾裹的壯烈讓他感佩，他知道他沒有這種近乎愚蠢的自守，但是，純粹的品性總是能激起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自發維護。算是成全自己心裏尚未泯滅的赤誠吧，他煙塵滾滾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疲憊的安然。
    徐穎是在晚上十一點鍾的時候知道阮崢住院的事，沈青打給他的。電話裏語焉不詳，就是說他腳骨和肋骨骨折，脾胃出血，大麵積的軟組織挫傷。徐穎給張茂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去醫院的途中，也對情況不太了解，隻讓他稍安勿躁，情況清楚後給他電話。徐穎頓時沒了把酒言歡的興致，他走到二樓書房，打開手機查看阮崢昨天二十四小時行動記錄。係統資料顯示他在唐會呆到淩晨三點，然後就一直在二環路上，移動速度很慢，應該不是坐車。直到早晨六點地點變為市立第一醫院。眉頭打了個死結，他站在窗前看著外麵透明安詳的夜色，樓下喧鬧的聲浪一波波翻滾上來，這片熱鬧祥和裏小家夥經曆了什麼，為什麼在夜半冰冷的街道上呆了三個小時，自己一個人還是和朋友一起？他心裏的不安發酵般放大加重，用力攥著手機，等待下次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