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你站在我最近的天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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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茂在半個小時之後打過來,聲音濁重:“阮崢目前的情況不是太好,兩根肋骨骨折,腳骨骨折後沒有得到及時看顧出現錯位。脾胃出血,我看了眼傷處,是被重腳踢的,後背軟組織挫傷,很多玻璃碴子嵌進皮膚裏造成了感染,麵積比較大。警察說發現他時,他趴在金融街的路邊,位置距我們公司很近。手裏握著美工刀,上麵有血跡。他現在注射了鎮定劑,睡著呢,我沒法知道他昨晚和誰在一起,發生了什麼?小劉說那天他們在淮華路分的手,小崢想自己逛會商場。”電話裏呼呼的脈衝聲像鬆濤的嗚咽,徐穎緊緊握著電話,每個灌進耳朵的字就如同一滴滴熱油淋在自己鮮活的心髒上,嘶嘶冒出青煙。他對著電話呆了半晌,直到張茂連聲呼喚才方醒過來,他沉著聲音說:“我最快也得後天到,你這兩天全力看護,而且,和市局的老劉說一聲,別讓警察老是去醫院,讓他好好靜養,這事我出麵搞定。”
盡管聽到張茂的一連串詳盡敘述,當他看到阮崢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樣子還是心裏一抽一抽的泛痛。他側躺在床上,右腳包裹的如同一隻白色粽子,直直伸到床外沿。過於寬大的病號服潦草地披在身上,顯得人格外伶仃瘦小。阮崢麵衝門口,抬眼看到他進來,蒼白麵皮上是沒有褪盡的青紫淤痕。旁邊是司機小劉在守值,他手裏拿著一本軍事雜誌正在看的眉飛色舞,嘴裏念念有詞地對阮崢說著美俄航母優劣對比。
當房間裏隻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徐穎明顯感覺到少年疏離的氣息。他垂著頭擺弄前襟上鬆動的塑料扣,濃長眼睫寂寂搭蓋下來,像是疲乏休憩的黑色蝴蝶。他捏起阮崢的下頜,看他臉頰上的淤青,嘴角處的傷口到現在還是腫著。每多看一處淤痕他就感覺恚怒像失控的真氣一樣在奇經八脈流竄。他問:“誰幹的?”少年的臉在他的手掌下有些瑟縮,下頜試圖不著痕跡地撤回去,徐穎再度輕輕捏住,眼睛堅持地看著他。阮崢回答的也很簡潔:“許均。”徐穎鬆開手,狹著眼思忖片刻,說:“小崢,那晚發生過什麼你要和我說清楚。警局那邊我要有個交代,他們找到你時,你手裏有把帶血的刀。”阮崢垂下頭,竭力控製住情緒,簡單複述了那晚的經過,其中略過方遠暉不提。徐穎一直很沉默,即使他很想把少年擁進懷裏安慰溫存,但是,顯然少年的身體和態度都阻止了他。他坐了很短時間便走出病房。
徐穎坐在醫院花園的石椅上淋著冬日不太熱情的陽光,心裏抽繭剝絲般顛來想去。適才病房裏男孩態度疏離的宛如回到兩人關係的最初模樣,這讓他心生煩躁,可是,這煩躁還找不到出口來排遣。石椅上傳來的寒意讓他站起身,暫時拋開腦子裏的紛亂想法向車庫走去。不管怎樣,他知道少年因著母親的病情也不會離開他,雖然這是頂頂不堪的理由,卻也落實的很。世事比人強的道理他比誰都拎得清。
阮崢轉到一家環境幽雅的私立醫院,病房裏的器具一應俱全,甚至還有獨立廚房。張嫂每天從麗湖過來給他做飯,偶爾沈青也會抱著牙牙和她結伴前來。牙牙現在長了三顆乳牙,口水流得前襟總是濕漉漉的。阮崢身上都是傷沒辦法抱他,使得他每次過來都淒淒哀哀的委屈哭鬧,後來沈青也不敢經常過來了,因為徐穎的臉色實在是不好看。坦白地講,徐穎這一陣臉色就沒好過,男孩在兢兢業業的規避他,從眼睛到腳趾都小心翼翼地不和他發生接觸,好像他是極其危險的易燃易爆品。徐穎的焦躁被密閉在心裏不斷膨脹,肚腹間好像裝著一個定時炸彈,那秒針的滴答聲在他腦袋裏不分晝夜的持續。
那天的情形徐穎已經知道的很清楚,那些羞辱和痛楚在少年身上鏤刻出鮮明的印記。他現在安靜而陰鬱,像一團渾濁的水霧淡淡的凝在那裏,沒了實質的空虛著。徐穎怒不能怒,感覺自己簡直快成了陽痿的更年男。
傷筋動骨一百天,阮崢沒有參加學校的期末考試,石磊他們過來探望的時候個個麵呈死灰,眼圈黑青,後來張嫂斷然把他們轟出去,嘴裏叨叨:“這哪裏是看望病人,哭喪呢簡直。”阮崢笑著搖頭,你能期望一幫斷奶的孩子能有多快樂呢。窗外零星的爆出炮仗聲,春節臨近了。他扒著窗口向外麵看去,裁剪整齊的冬青樹在庭院裏勾勒出錯落有致的圖案,一些殘雪斑駁地覆蓋在枝椏上,像是開出白色可愛的花朵。玻璃被他的口氣噓出一團暖霧,阮崢無聊地用手在上麵按出幾個小腳丫,一步步走出霧氣。徐穎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幕。
他走到少年身後,雙層玻璃也阻擋不了冷氣的滲入,他擁緊少年單薄的肩頭,俯在他耳畔輕聲說:“冷嗎,小崢,回床上去。”阮崢沒有回頭,他垂下脖頸,看著窗外漸次亮起來的街燈,努力拒絕身後人的接近。徐穎沒有辦法,他遭到了有史以來最長時間的非暴力不合作抵製,少年性子裏的執拗出乎他的意料。他給他披上一條毛毯,嘴裏叮嚀:“你的骨傷忌諱受寒,呆一會就回去吧。”少年低低嗯了聲算是應答。徐穎坐在他身後,看著他把腦袋枕在胳膊上,一動不動地趴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麼。徐穎看著他孤單料峭的背影,心頭泛堵,話就不知不覺地吐了出來:“小崢,我們談談,這樣下去不行。”少年在那凝滯了一會,緩緩轉身,眼神透過他望著對麵慘白的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