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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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晃動著一片白生生的帶著脂粉香氣的肉浪,他素淨的人生那裏見過這等香豔場麵,麵紅耳赤的低頭不是,抬頭不能,嚇得閉緊眼睛,縮成一團,耳邊是女人們恣意的尖叫和哄笑聲。許均七手八腳地擋開四周放肆摸魚的手,箍著阮崢將他推向沙發。震耳欲聾的舞曲一直在咆哮,大蓬大篷的聲浪席卷了阮崢所有聽覺。長長的條狀玻璃茶幾上水蛇般扭動著兩個算不上穿著衣服的女人,可憐的布料隻堪堪做了必要的遮擋。渾圓的臀部上用亮粉畫出豔麗的藤蔓花朵沿著體側勾勒出繁花似錦的淫意來。沙發上坐著的男人們噴雲吐霧,左擁右抱,淫聲浪語摻雜進舞曲裏流成暗昧肮髒的汙水河。
    方遠暉安靜地坐在包間角落裏,嘴角掛著抹極不顯見的冷意。他從兩人剛一進門就看見了僵硬的阮崢,並即刻認出了他。這個讓他煩躁而不能推卸的聚會突然變得有意思起來。手裏的酒杯隨著強勁的節拍晃動,冰塊撞擊杯緣的清響似乎都帶著他激奮起來的興味。透過狂亂扭擺的肢體他不時地看到那個避無所避的倉惶男孩。心裏較著勁,舌頭無意識地在口腔裏繞了一圈又一圈,冰涼微辣的芝華士在口腔裏彌漫著,一層層掀起他腦部昏聵的波濤。他湊近旁邊的同伴問:“許少今天帶的男孩是誰?”即使是變換了方向,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抹蒼白到幾近透明的瘦弱身影。許均枝蔓橫生地圍纏在他身周像是緊簇著一抹清淡的水霧,皚潔的霧氣幾乎要被四處肆虐的燈光和舞曲驅散了,萎靡地凝滯在那裏,很是微弱。
    “不知道,新得的吧,許少那人你還不知道,竟整些新鮮貨色。不過這個倒是夠水準,看樣子不是在外麵混開的,小樣挺招人憐。”旁邊的胖男人發出猥瑣的啞笑,聲音癢癢的像是得了手足口。方遠暉挪開來,嫌惡地蹙緊眉頭,啜了口酒。同公司的小明星殷勤地圍著幾個模樣還算過得去的子弟擲色盅,嬌研作態地賣弄風騷,低垂的領口袒露出大片凝雪肌膚。高聳的乳房不知是真是假都顫巍巍的勾引著男人們貪婪的視線。方遠暉下巴抵著杯口心道:“換做我,也寧願要那少年也不理你們這幫賣貨。”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著許均走去。那廝此時正熱情澎湃地對旁邊困頓的少年上下其手。
    “許少,這是誰呀,也不跟我們介紹介紹,夠能藏寶的啊。”方遠暉貼近許均的耳朵大聲說。許均回頭對上他的臉,眼裏瑩瑩放射著斑斕精光,像隻伺機覓食的野獸般豎著根根毛發。他舌頭打著結,對方遠暉說:“遠暉,我替你謀,謀福利啊!擺平他,你那徐總就又回心轉意了。這小甜心歸我。”這句話在舞曲的間隙說出來,清晰的就像是法庭裏的宣判聲。方遠暉和阮崢的眼睛在幹冰釋放的霧蒙蒙的幹燥空氣中相遇。方遠暉結結實實地把少年的臉烙在腦子裏,他忽視掉對方被禁錮住的雙手,不理他眼睛裏轟然崩塌的清朗,對他笑著。他說:“你好,我是方遠暉,你叫什麼?”話語尾部被音浪淹沒。
    少年的悲傷釅釅地從身體四周發散出來,他罔顧許均的糾纏,就是直直看著身前隨意站立的男人,眼睛裏帶著懇切想要求證剛才許均話裏的含義。方遠暉是誰?他是演繹過無數劇集的一線明星,他的表情隨時能夠根據需要而誕生,所以,此時,他的臉上呈現了同等量的傷感,所謂的被人傷害過後的疲憊的傷感。少年得到了這個回饋後,眼睛裏的光亮哧的一下熄滅了,漆黑的瞳仁裏堆滿了灰燼。許均此時幾乎是全身都撲在他上麵,擺出拆吃入腹的急色樣。少年沒了血色的臉在他身下若隱若現,方遠暉的嘴角掩在酒杯後微微勾起。他邊是得意,邊是憤懣的想著:這幫男人看上的無非是他那副沒了深淺的無辜樣子,賤!
    阮崢感到許均濕滑的舌頭在他的脖頸和鎖骨附近逡巡,強烈的嘔吐感襲擊他的喉口,他聚集起全身力氣,猛的推開身上作亂的男人,踉蹌著向門口跑去。許均被猝不及防地推倒在地,後背磕在茶幾尖利的方角上,猛烈的撞擊讓他發出慘呼。四周的朋友連忙扶起他,另有幾個人上前堵住門口,叫嚷著夾住阮崢。阮崢兩隻胳膊被反拗在身後,高高吊起,後背不得不弓下來,頭部低垂,胃部一抽一抽的疼痛,他大聲的幹嘔著,嘴裏淋淋瀝瀝的全是黃水。他幾乎一天沒怎麼吃飯。
    許均的怒氣和著酒意衝破頭頂,後背劇痛讓他懷疑自己的脊椎是不是要廢掉。站起身,他嘴裏發出走音的叫罵,猛走上前一腳踹在少年的腹部上。用力抓住頭發向後拽去強迫他抬起臉,因為嘔吐而顯得瑩潤的嘴唇刺激了他的視覺,少年淚水潸然的小臉在他的眼睛裏成了催情的強力藥。許均撥開旁邊人的手臂,揪著少年的頭發,拖著他向裏麵的房間走去。
    阮崢的內髒痛成一片,有團火在腹內獵獵燃燒。他逶迤在地,一路被拖進一間昏暗的房間。他被重重地擲在地上,頭皮像是被揭掉了一樣生疼。他掙紮著一手按住肚子,另一支手撐地勉力要站起來,旋即,腰上被大力一踹複又趴倒在厚厚的顏色渾濁的地毯上。鼻子酸痛聞到濃重的腥氣,血滴無聲急速掉進羊毛纖維裏。他什麼都顧不得,雙腳在空中沒命的踢踏,如同河岸上垂死翻騰的水魚。許均大著舌頭,看著眼前精致顫抖的男孩,嘴裏夾雜不清地沒完沒了狂罵,被酒精刺激的腎上腺素釋放出強大的能量使他能輕易製住地上奮力掙動的少年。他淩亂額發下的眼睛烈焰騰騰釋放出勢在必得的囂張狂亂,雙手死命抓住阮崢的腰腿,似乎要按到他的血肉裏去。
    阮崢驚懼地睜大眼睛,洶湧的淚水沒有意識般紛紛掉落,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下帶著光暈翻飛像池塘邊雨後晴天的黃昏夕陽下脆弱起舞的蝴蝶。許均用膝蓋壓住他,扯開自己的襯衫,崩掉的扣子無聲濺落在地上。阮崢的腦子裏盤旋著尖銳的轟鳴聲,聲音裏混雜著外間人們猥瑣的笑聲和許均嘴裏下流的囈語。空前巨大的羞恥感和憤怒讓少年迸發出驚人的力量,他起身奮力揮出一拳重重擊在許均眼眶上,趁他捂眼呼痛之際又補上一拳,打在他上下抖動的喉結上,許均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就仆倒在地。
    阮崢的腦袋一繃一繃的發疼,他抖著手爬到門口抓住自己的書包,抽噎著四顧,撿了一道門就不管不顧地蜷縮進去。這是一個華麗的洗手間。他反鎖住門,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眼前模糊一片,不知道該按哪個號碼好。這是狂歡的聖誕前夜,所有的人都在百寶盡出的尋歡作樂,隻有他,漂泊在黑暗的海上,置身於狂風暴雨中沒了方向,眼前烏漆漆的全是絕望的疼痛的海麵。血滴和著淚水打濕麵前顫抖著的手機屏幕。
    他哆嗦了半天不知道給誰撥過去,閉上眼,緊張的呼吸在窄小的空間裏被誇張放大。方遠暉悲傷的微笑像是鋒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戳在他的心口,那裏血淋淋的全是腐朽的黑洞。他螻蟻一樣的卑微存在在這個晚上被凸顯放大,人們看著他的眼光是曖昧的帶著肮髒意味,許均醉醺醺的話汙水般灌進耳膜。“你開個價,徐穎出得起,我也不含糊。你總不會比方遠暉還貴吧,再說了,現在人家還好著呐,你中間摻乎什麼啊,我單身,沒伴,要錢大把,你跟我要什麼有什麼。啊,你倒是說話啊!那個徐穎哪點比我好啊,他的屌就那麼香!”
    胸口窒悶的難受,他張大淡色的嘴唇,揪緊前襟,想要呼吸的通暢。那個方遠暉赫赫有名,他認識他,在鬧市區碩大的廣告牌上,在報刊亭的雜誌封麵上,在電視機裏晃動的娛樂新聞裏,他看到過這個光芒四射的男人。他如同名貴的上古瓷器渾身散發著低調的優雅,僅是一舉手一投足便能溺斃人的視線,自己哪裏抵得上哪怕是他的一根腳趾。他蜷縮在門背後,抖動著,絞痛著,抱著書包壓住叫囂翻騰的內髒。淚水停下,初霽的眼睛暗沉沉的看著前麵發出淡淡冷光的瓷磚牆壁。
    外麵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他知道許均醒了。緊接著,他聽到門被大聲的踹開,男男女女七嘴八舌的驚呼叫嚷。雜遝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咚咚的踹門聲在背後震蕩。這道薄薄的門岌岌可危隨著每一次踹擊而顫動。聲勢浩大的辱罵在門外一波比一波高漲,少年的眼睛裏漸漸凝聚出一道道冰淩,即使是螻蟻也有自己螻蟻的尊嚴,他把手伸進書包裏,摸到那把自己用得熟練異常的裁紙刀。它因使用多次而外表柔潤,刀刃鋒利無比。他曾經用它一次次把自己建築繪圖的作業裁割整齊。
    一道大力的撞擊,阮崢隨著門扉一起被踹飛到對麵的牆角。頭部重重磕在牆上,背上遭到掉落門扉的擠壓,玻璃碎了,一些碎渣掉進衣領裏。聲浪頓時洪水般泄進來,一個彪悍猙獰的大漢首先衝了進來。他撥開壓在阮崢身上的門扉,一把揪起他的頭發,嘴裏不幹不淨地大聲斥罵著把他拖出房間,這個過程裏阮崢又不知被踹了多少腳。他聽到自己的腳踝發出噼啪的清響,鑽心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襲擊上神經,他發出一聲簡短的悲鳴,下巴就被一支鐵鉗粗掌扣住。他的臉被高高抬起,頭頂上熾烈的射燈打在他的臉上,他睜不開眼,一個陰影遮擋住那亮光,他來不及看清就被一個耳光扇到耳鳴,接下來便是急雨般掉落下來的大力掌摑。阮崢的頭被製住,閃無可閃,生生挨著直到那個陰影住了手。那個陰影晃動著,發出粗嘎辱罵:“給臉不要臉,今天不給你點顏色你他媽還當老子是病貓呢!”
    許均怒極了,從來沒有一個人讓他像今天這樣狼狽過,沒看出這小孩細胳膊細腿的出手這麼毒。他的喉嚨在火辣辣的痛,像是在喉口堵了個鉛球。右眼到現在還模糊不清。他回身一隻眼紅,一隻眼青對一幫看戲的男男女女們說:“出去,都出去,老子辦事你們也要看!滾!”一腳踹上門,他對製住阮崢的那個大漢說:“小伍,把他衣服脫了,給我綁上,媽的,今天不把你幹死我就不姓許!”
    伍姓大漢鬆開手準備脫掉阮崢的上衣,就在他把少年翻轉過來的瞬間,那個仿佛沒了生息的男孩突然挺起上身,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亮閃閃的美工刀。刀鋒泛著冷光直直送進他的肚腹,噗的一聲悶響,伍姓大漢捂住肚子弓下身去,嘴裏發出痛苦的咒罵。阮崢用一直腿支地,轉身靠在牆壁上,他急速喘息著,雙手死死握住刀柄,刀身上沾染了血跡,一滴一滴地墜入地毯裏。許均臉色發青,看著少年以一種壯烈的決絕站在那裏,即使他顫抖得如秋冬最後一片枯葉,卻也鋒利得泛著冷光。床的另外一側,小伍捂住腹部已經倒在地上,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阮崢抵住牆,烈焰燒遍了他的眼睛,他隻死死守住那一寸,隻要任何一個人逼近他,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揮刀撲上。許均僵立了片刻,緩緩開口:“為了個徐穎值當的嗎?命都不要了,你個蠢貨!”話雖硬,但是眼睛裏徐徐上升的戒備透露出他對這個場麵的緊張。明明是想享受一場夢寐已久的饕餮大宴,卻變成慘烈的屠殺現場,這個遊戲到現在已經沒那麼有趣了。他後撤兩步,眼睛盯著阮崢手裏的刀,沉聲說:“快滾,別讓我改主意。”他打開房門。
    阮崢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路在旁邊人的尖叫聲中跑到寒冷的街道上。他跛著右腿,手裏死死握著刀,一小步一小步遊蕩在清冷的路上,街燈溫柔地追逐著他的身影。夜半的城市裏照樣不知疲倦地奔跑著呼嘯而過的汽車,車尾燈劃著長長的流影在阮崢眼裏漸漸消匿,他臉色青灰,眼神死寂,淚水無知無覺地一道道滑落,順著脖頸流淌在他涼透了的胸膛上。是自己的錯,錯在沉淪進他熟練老套的溫柔裏,這溫柔應該是他演繹了上萬遍而屢試不爽的戲碼,是自己的愚蠢導致了這麼長時間的錯覺。他掛起一抹虛弱譏諷的笑,然後,聲音越發大了起來,最後變成和著哽咽的悲鳴。空蕩的未央夜色成了他祭奠自己卑微如塵埃的愛情的墓場。
    他在冷寂的街道上蝺蝺獨行,朦色燈光帶著疲憊的溫柔拖起他長長的影子。
    徐穎在西雅圖柔和的晨光中醒來,碎花的窗簾滲透進細碎的光線。今天是聖誕前夜,理應歡暢齊聚的一天。他約了舅舅一家和一些朋友同學在家裏聚會。而且,今天有個更熱鬧的客人——徐美麗會在下午抵達。門被有節奏的輕輕敲擊,他清了清喉嚨,說:“請進”。劉妍素淨柔麗的臉探進門內,她嗔笑:“你兒子在找爸爸呢,快起來吧。”徐穎伸了個懶腰,坐起身。
    等他穿戴整齊,劉妍已經帶領著徐天翔小朋友在花園裏布置會場。客人們應該是從中午就陸續趕到,她作為女主人已經為此準備了好長時間。巨大的聖誕樹上琳琳琅琅的掛滿了彩飾和小禮物。廚房裏一陣陣飄出烤甜點的香氣,徐穎走下樓梯的刹那,心情立刻變得馥鬱起來。他的手開始癢癢,那頭的小家夥在做什麼,這時候可是那邊的狂歡夜。掏出手機,打開GPS,小紅點在一閃一閃的發亮,位置顯示是梧桐路上的唐會。他抿嘴一樂,肯定和那幫室友們腐敗呢。他關閉係統,把手機放入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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