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被哥哥說中的心事，哥哥在不經意間落成翩翩少年郎，樂正巽也是，雖然我與他不似兒時般偷偷溜到羅溪撿鳥蛋、撥蘆葦，卻日日聚於夕陽之下。
    董先生已不再為我們上課了，清風閣便隻剩我一人。隻是，每天前往清風閣學書還是我改不掉的習慣。而我整日過半的時間都蹉跎在清風閣整屋的藏書之中。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一個漂浮的男聲將我所念的詩經接下去，回過頭，樂正巽青衫折扇站在鱗鱗夕陽之間與我對望，那偏笑的眼神，多年後仍可記得清清楚楚。
    我放下手中的詩經走向他“今日你早了些。”
    “狄老師家中有事請退了，我便先來見你。”樂正巽也不進來，隻是倚在朱木漆門框半笑地看著我。
    “小樂正，昨日爹爹教我釀酒，你有興趣一同來看看嗎？”我倚著另一邊的朱漆門，也笑著看他。
    “釀酒？阿裘也會釀酒？”樂正巽噗地笑出聲。他大概是覺得，不會喝酒的人，釀酒何用吧。
    我在他胳膊上使勁一捏“樂正巽，我長得就像不會釀酒的嗎？”
    兩人追追鬧鬧，來到博然府的地窖裏，我指指擺在東角上的兩個陶壇子“小樂正，這便是我與爹爹親釀的酒了。爹爹說，明年中秋喝一壇，我及笄那日再開一壇。”
    “阿裘，再過兩年我便及笄了。”樂正巽蹲在我身邊側著頭望我，語氣不緩不急。
    “嗯？”我轉過頭，不明所以。卻看見樂正巽眼中隱隱閃爍著什麼。
    “阿裘……”樂正巽低低地笑，突然在我唇上輕輕一點“我讓爹爹過來提親可好？”
    我捂著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被他一吻，我急於臉紅，心思繁亂，不料他未了又加了一句，更讓我不知所措，想落荒而逃。
    樂正巽卻好笑地看著我“不早點兒將你綁在我身邊，你該被別人娶走了。”
    “小樂正，你在胡講些什麼呀。”我的臉越發地紅，站起身便要往地窖外走。這裏的空氣太憋悶，悶得我呼吸都有些閑難。
    “阿裘，我要你做我的新娘子呢。”望著我落荒而逃的背影聲音越發地大聲。
    跑出地窖，對著空氣呼吸，又見哥哥從廊上緩緩地走了過來，麵帶笑色“你一個人杵在這兒做甚？”卻又抬眼見樂正巽從地窖走了出來，笑容瞬間擴大“月上樹梢頭，人約黃昏後。阿裘，你不乖哦。”
    “古仄，你真是討厭，爹爹怎會生下你這麼個討厭鬼？”本來紅的臉更紅了，我狠狠地跺腳，哥哥卻笑得更歡了。
    “放心，我不會告與父親知道的。”又是一笑，哥哥在樂正巽走到我身邊時快步離開了，望著他衣袂飄飄的樣子，實在可恨。
    我偏過頭，心中滿是剛才樂正巽給予的尷尬與哥哥逗弄的羞憤，臉也憋得紅紅的。
    “阿裘，仄大哥又怎麼惹了你了？”樂正巽卻嘻嘻一笑，也學樣兒偏著頭問我。
    “……”我滿腹不痛快，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太陽都下山了，我也要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不等我再說什麼，樂正巽卻又笑嘻嘻地望著我，指向西邊紅燦燦的一片彩霞道。
    第二日，我卻被豆豆叫了個大早，她說，樂正允嵐來了。我便一個挺身從床上爬了起來。那樂正巽昨日說得來提親竟是真地？
    溜到正廳時，爹爹與樂正允嵐正飲茶執棋，相談甚歡。雖然隔得一層木門，我仍是隱隱聽到爹爹那清朗的聲音帶著笑意“能與允嵐兄成親家，真是件高興事……”
    “棠紀兄，你這話說的，我家巽兒能娶得你古姬家的女兒，那是何等地榮幸啊。”樂正允嵐更是開心，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了。
    “再過兩三年我的阿裘便及笄了，舉行及笄禮再過一段時日便讓他們成親如何？”爹爹又是一笑，把時間都訂了出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哈哈……”樂正風嵐拍著手兒笑著和。
    成親……樂正巽……與樂正巽成親？我靠在木門邊上，嘴裏輕輕念叨著，揚起了嘴角。
    爹爹他們說得可不是嘛，我嫁了樂正巽是福份，他娶了我，亦是福份。
    “阿裘，你蹲在這兒幹嘛呢？”感覺到有人輕拍我的肩膀，回過頭，我那嫁了人的姐姐正衝著我笑。
    我的臉便漲紅了，不知她站在這兒多久了？爹爹他們的談話，她又聽去了多少。
    “阿裘，你蹲在這兒幹嘛呢？”見我不回答，她又柔聲問了一遍。我抬眼，有一滴晶瑩的汗正從她略顯清瘦的臉頰掉落下來。
    八月中旬，也不算太熱。我偏頭想，她定也與我一樣，在這兒站了許久“姐姐，你今日怎麼回來了。”
    “今日歸寧，我與你姐夫才來不久。”姐姐臉上有些羞怯，又道“我正是來請爹過去前廳的。”
    我這才注意到，出嫁了的姐姐著了一件暗紅色的羅裙，將一頭青絲齊齊地髻了上去，隻留得額前幾縷劉海在清風中飄蕩，髻上鬆鬆地插了一支玉簪。
    見我沒有接話，姐姐輕輕地笑“我該去找爹了，他在裏麵吧。”
    “姐姐……姐夫他，待你可好？”我也起身，輕聲地問。
    姐姐有些羞澀地點頭。
    我點頭，目送著姐姐往正廳走去，突然心怯。
    宗德十四年
    樂正巽十五歲，及笄。我還知道，爹爹與樂正允嵐說的，他今日晌午便會來博然府提親。
    日值正中，博然府上下一片騷動。
    豆豆跑進房來“小姐，樂正公子來提親了。”
    我起身推窗，遠遠地看見楊柳下的樂正巽朝我的房間看，今日的他著暗紫色羅袍，明黃的金線繡出了蟠雲與金菊的繡樣，在日光中乍明乍暗，甚是惹眼，黑色紗冠將黑發整齊地籠盡，一張還帶幾分稚嫩的俊臉瞬時異常鮮明，在燦陽下，便如金童下凡。
    “小姐，不用看得這麼入神，等你也及笄了，嫁與樂正公子，他便是你的夫君，你愛怎麼看，便怎麼看得。”豆豆湊到我身邊，嘻嘻哈哈地嘲笑我。
    我轉臉瞪豆豆，再轉頭過去，他已跟著樂正允嵐走遠去了。
    從今日起，他便是我待嫁的男子，等我也及笄，我們便是夫妻……要相守相望一生。
    爹爹喚我去正廳，我著一件淡藍色的紗裙，腰束月白色束綢，¬簡簪挽發。邁著輕快的步子往正廳行去。
    心在飛，連往正廳的路都短了許多。
    站在廳外，已然聽到廳內一片談笑聲，我抿嘴輕笑，踏了進去。
    “阿裘，來來，坐爹爹身邊。”爹爹見到我便朝我招手，示意我坐在他身邊。
    我抬眼，我靜美的娘親也端坐在爹爹右側坐上，此時正微笑地望著我，我回她一笑，便向爹爹走去。
    對於也在廳裏的樂正巽，我始是不敢抬眼相看了。但我可以感覺到從進廳開始他便停留在我身上的熾熱眼光。
    閉上眼甚至可以看到他那淡笑的眼神。
    “棠紀兄，一不留意，阿裘都長成亭亭的大姑娘了。”剛坐定，樂正允嵐便朝我打量，我向他望去，他的身側還有不常出門多病的樂正巽的娘親昭裳朵。
    “樂正伯伯安康，樂正伯母安康。”我一一向他們問好。
    “阿裘，你樂正伯伯與樂正伯母今日可是來向爹爹娘親提親的。你是願意不願意也得給人家一句話呀。”爹爹也笑，轉頭便問了我。
    我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接下去，臉便火燒般地燙了起來。不經意轉眼，對上樂正巽，果不其然，他正是淡笑地望著我。近看，一張精致的臉縱然表情不多，卻仍是染上淡淡的紅色。
    我便朝他輕笑，如他，也會有這般羞怯的時候。
    “棠紀，你這樣問阿裘，她一個女兒家怎好回答？”娘親拍拍爹爹的手，帶笑著責備。
    “咱們阿裘是個豪情兒女，有什麼講不得？”爹爹卻又笑，成心不給我台階下。
    我深吸一口氣，真不知該如何，廳外卻傳來哥哥朗笑的聲音“樂正伯伯，樂正伯母安康，仄兒請安來遲了。”話音未落，俊白邪美的臉便出現在廳內。
    我朝他望去，哥哥總會在我難堪為難的時候幫我一把。
    看到哥哥，樂正允嵐神情有些激動“棠紀兄，我恨我未有個女兒呀，不然把你這俊美的兒子也收了當金婿，豈不美哉？”
    “樂正伯伯真是會打算盤，不愧為商人，若樂正伯伯還有個女兒，咱們古家豈不嫁了個女兒還附送個兒子？”哥哥盯著樂正允嵐又是一陣好笑。
    一時間，廳裏幾個人都被哥哥的話逗得笑嗬嗬。
    樂正家送來的訂親之禮擺滿了前院。爹爹隻送了一對稀有的白玉如意做訂親之禮。
    娘親說：玉如意，意寓兩人如如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