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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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毓出了青苑,坐在車子裏輾轉反思,再也按耐不住,隻氣得哭了一場。她素日心性極高,向來不肯在人前失態,平靜之後補了妝也遮不住眼底的潮紅,便叫司機在城內逛到入暮才回家。
董家隻有董敏毓一個女兒,世交裏頭又極是出眾知禮,董氏夫婦視若珍寶,一心想給女兒最好的尊榮。董晟朝本是看中祁明宣的身份和家世,當初祁大帥有意讓兩家結親,董敏毓又隻傾心祁明宣,他到樂見其成,一並連爭權的野心都收了回來,甘願居閑職享清福。哪知祁明宣一而再地拒婚,駁了他的麵子,他幾乎就要答應和霍世宗一起反兵,奈何寶貝女兒竟用槍抵著自己以死威脅,他雖然沒遂了霍世宗的意,現在也是抱觀其勢,暗中給那個不知好歹的人施加壓力。
敏毓回到家時,已經是月出霜沒,上房開著驟亮的水晶吊燈,董太太和幾位夫人在打麻將,見她進來,笑道:“吃過飯沒?外麵冷得很,又穿得這麼單薄,仔細凍病了!”
一位穿著鑲水鑽累絲旗袍的夫人抬頭瞧了敏毓一眼,接話道:“董小姐這樣穿叫時髦,年輕就是好,穿什麼都好看,我也有件這樣的大衣,隻不敢穿,怕人笑話老來裝俏。”
她這話說得極俏皮,四下眾人都笑了,敏毓也笑道:“馬夫人的皮膚又白又細,襯鮮妍的衣裳,穿洋裝頂是好看。”
馬夫人聽得喜上眉梢,抬頭多打量了敏毓幾眼,朝董夫人道:“難怪她父親那樣疼愛,這樣標致出眾的女兒,誰見了都喜歡。”
董夫人微笑不語,隻是招了敏毓坐在身旁,對首一人卻道:“這般氣質才是真真的大家閨秀,前日見到大小姐,也是誇董小姐得體,聽意思隻怕府上好事將近。”說著,兀自朝敏毓黏黏一笑。
敏毓神色微慍,被觸動心事,又不耐發作,隻是全身不自在。到是董夫人岔開話題,將眾人注意力引開,回身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這裏冷,去暖閣待著吧,我讓丫環給你做些點心端上去。”
敏毓忙起身朝眾人欠了欠身,便回了房,自歇下無話。
翌日十點鍾的光景,敏毓陪父親在書房下棋,見下人拿著一幅書帖走進來,她看了一眼,以為是給父親公帖,猶自眨眨眼打趣道:“您剛還說偷得浮生半日閑呢,這半日還沒到,隻見有人來催。”
董晟朝連眼皮都沒抬,隻是專注在棋盤上,隨口道:“哪裏來的帖子?”
那下人鞠身回道:“是少帥的侍從官送來給小姐的。”
敏毓拈著棋子的手指一頓,那本小小一顆的棋子棱角又圓又滑,一時沒捏住,咚地一聲掉在青花地板上,她抬頭見父親眼底似有笑意,不禁臉一紅,佯裝轉身接了書帖,自顧道:“定是大小姐約我去喝茶,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也煩特地下帖子。”她展開白箋隻瞧了一眼就關上,胸口像是揣了隻兔子,直擾亂了心緒。
董晟朝見女兒如此,心下明了幾分,也不說破,隻是笑意連連道:“既然是大小姐請你,那就快些去吧,我讓老王開車送你。”
敏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幾步出了書房,才打開白箋,上麵寫著:“明宣謹奉,素慕董小姐雅達惠心,幸能相邀小姐今日午時國麗舞池相見,靜候佳音。”
她捂著胸口有些呼吸不穩,因身邊有下人伴著,隻是低頭莞爾一笑,知他從不喜歡等人,忙回房換衣服,車子早就備候在門外,她出門上了車,一路開往時下貴胄公子小姐們最常去的國麗舞池。
國麗的會館不僅處在八街最繁華的地帶,裏麵的裝修也是極盡奢華的歐式風格,長條玻璃珠簾閃爍的水晶宮燈大白天也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華,直照得全場華衣鮮履的身影恍置人間仙境,巧笑倩兮的女子,風姿俊儻的男子,冠蓋滿目,繁華如流。
祁明宣深深陷在休息區的沙發裏,手指隨意夾著高腳酒杯輕晃,裏麵醇紅色的液體幾次三番欲灑出來,隻是指尖稍稍一定,又安然無恙地晃回杯中,看起來慵懶沒有任何表情的臉色無異,但他四周仿佛籠罩著一層森冷肅殺的寒意,讓有意靠近的人都退避三舍,知趣地躲得遠遠的。
正和一群世交子弟寒暄的瞿仁仲朝這邊看了一眼,笑著離了眾人,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道:“今天你才是東道主,卻隻坐著,回頭那些人又該揣測你的傷勢是否真的恢複雲雲?”
他驀地放下酒杯,身體徹底陷進沙發,神情隻是不耐:“你知道我不喜歡這些恭維應酬,這裏有你就夠了,我何苦自找沒趣。”
瞿仁仲卻是嗤聲一笑,搖了搖頭道:“我能幫你擋開那些虎狼之眾,可禁不住紅粉幽怨的嗔視,你自己瞧吧。”說著往舞池中心一指,卻有好幾位姿容出眾的年輕小姐圍一起,時不時嬌怯怯投來深意的眼神。
祁明宣知道瞿仁仲是在有意引他說話,麵上掛不住,淡淡笑了笑:“少渾說,別當我不知道,那些人分明是在看你。”一時觸動心事,頓了許久,才緩緩道:“仁仲,這些年,你就沒有真心喜歡的女子麼?”
瞿仁仲反沒料到他問出這樣的話,怔了怔,腦子裏一時還真記不起清晰的麵孔,隻得道:“沒有。”
靜默片刻,隻見蘇雲修挽著顧淩波出現在舞池門口,兩人舉止親密,又都形容出眾,旁人看著也豔羨是一對瑤台仙璧,神仙眷侶。自有侍應引著兩人過來,待走近了,蘇雲修奇怪地咦了一聲,道:“你們這兩個人真是越發古怪了,既然是來跳舞,幹巴巴坐在做什麼,難道在等女士們親自來邀請麼?”
瞿仁仲歎了口氣,故作惋惜道:“這裏最溫柔美麗的女士被你霸占著,還說風涼話,我們這些人也隻配躲在這裏喝酒。”
顧淩波知道他們是鬧慣了的,盈盈瞪了蘇雲修一眼,卻是向祁明宣客氣道:“家父聽說少帥的身體已康複無礙,早想親自去青苑拜訪,隻唯恐少帥公務繁忙,不能分神,近來萬般難安於心。”
祁明宣稍稍頷首,也客氣道:“勞你父親費心了,你母親我前日倒是見過一麵,看起來身體很是硬朗安好。”
瞿仁仲拊掌一笑,接道:“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唄,我可聽說你們兩位好事將近,連蘇伯伯也將從前線趕回來呢。”
顧淩波見祁明宣也含笑看著他們,素日再大方也禁不住俏臉一紅,依偎著身邊的人低頭不語。蘇雲修輕輕咳嗽一聲,道:“在小姐麵前也胡說,我父親交接了手上的事物,不過是擔心這邊,才急著回來。”
正說著話,顧淩波朝舞池瞥了一眼,見一人娉娉嫋嫋站在那裏,輕輕扯了扯蘇雲修的衣袖,含笑道:“我們先去那邊打個招呼,待會再叨擾少帥。”
兩人雙雙欠身站起來,瞿仁仲也看到了董敏毓,不待留下,起身道:“我也不在這裏礙人眼,早聽說國麗的廚子是從國外特聘過來的,西菜做得相當地道,這會子來了不嚐嚐可惜了。”
待眾人走盡,祁明宣慵慵抬起頭,許是那璀然的華燈太刺眼,他有些許的恍惚,她一身碧色茜葉長裙,娉影如剪,緩緩走過來,他的臉上忽然浮出幾乎能融化一切的柔情,她明眸含笑,裏麵卻閃爍著晶瑩的水澤,溫婉的聲音低低叫他的名字:“明宣。”
隻這一聲,他如夢除醒,大片大片迅如潮水的冰冷覆蓋在眼底的最深處,再也尋不到一絲溫暖的痕跡,舞池恰好響起柔美動人的音樂,他側身站起來,漠然伸出手,不含任何感情的笑意漫漫:“我能否請董小姐跳支舞?”
蘇雲修端著酒杯在舞池轉了一圈,最終在觀星陽台找到瞿仁仲,瞿仁仲見到他卻是調笑道:“你不陪顧小姐跳舞,到處尋我做什麼?”
蘇雲修不理會他的話,隻是問道:“明宣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瞿仁仲嘴角上挑,眼裏並無笑意,道:“我到是希望他不知道,做得這麼刻意,分明是在告訴別人他和董敏毓的事成了定局。”
蘇雲修不再說話,半響,才歎聲道:“他也是沒有法子。”
陽台下麵是人聲如潮的商業街道,來來往往的身影帶出浮動不清的光線,一線寒風噬麵迷眼,自覺錯目不暇。
瞿仁仲回身看了一眼玻璃罩子裏的花團錦簇,衣香鬢影,驀然想起一張楚楚柔弱的臉來,那日在他麵前,她差點哭出來的樣子,直教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