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5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霍世宗領著部下出門迎接,祁明宣這才走下車,並不是穿軍裝,隨意一身西裝襯得他身姿頎長,倜儻風流。竟真是像來參加壽宴的一般,身邊伴著瞿仁仲,隻帶了幾名近身衛戍。
祁明宣笑著道:“霍公,我來遲了,待會自罰三杯賠罪。”
霍世宗久經人事,自應對如流地哈哈大笑:“少帥是海量,三杯怎麼夠,定要和我們這些老輩一人吃一杯才對。”
賓客中不少皖軍的部將都圍過來敬禮,一時間喧鬧的席宴變得詭異的安靜,祁明宣擺擺手笑道:“今天不拘這些禮節,都回去坐著吧,該是開席的時間了,我等著吃霍公的壽宴呢。”
霍世宗忙道:“既然少帥來了,那就吩咐上菜。”說罷,引祁明宣前往主廳的正席坐下。
霍家是守舊的老派作風,中式的宴席又極費時間,一盤盤水參鮑魚山珍海味端上桌,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正席上安排的多是霍世宗的人,祁明宣被灌了不少酒,雖有瞿仁仲擋著,也禁不起這些人的車輪戰,他麵色微紅,眼神裏有了幾分迷離。
瞿仁仲怕弄假成真,忙是纏住始作俑者,有一句沒一句閑話,企圖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聽說霍公今天請了錦州城的名角唱堂會,不知是哪幾家的戲班?”
旁邊有人立刻回答道:“西塘的宋老板,清吟小班的孔老板,蘭心劇院的梅老板都來了,現在是孔老板在花廳唱《千金記》,梅老板的好戲放在晚上,可不能錯過了。”
又一人接道:“聽說那梅老板手上有個極標致的女伶人,美得很,今天不知跟來了沒,也該讓我們見見。”眾人亦跟著哄笑起來。
祁明宣雖然麵上端得淡漠無異,心裏莫名的煩躁已經忍到極限,其他席上的人都已經有七八分醉了,紛紛離了席,有去歇下的,也有去尋其他樂子的。唯正席上的人個個都是海量,四平八穩地虎視眈眈著,祁明宣揉了揉眼角,笑道:“霍公家的酒真不虧是上等的濃釀,我像是有些醉了。”說完朝瞿仁仲遞了個眼色,瞿仁仲這邊翩然站起來,侃笑道:“不知府上還有沒有僻靜點的房間,我扶少帥去歇會子,不然等不到下場席宴,就得被抬回去了。”
“房間多的是。”霍世宗忙站起來招來隨從,遂厲聲對一個看起來極機敏的隨從說道:“你好生扶著少帥去休息,再到上房讓太太派幾個伶俐的丫頭去伺候。”說著,卻拉瞿仁仲坐下,借著酒意大笑:“少帥能走,今天你可走不掉,你父親身居要職公務繁忙,都不得空來瞧瞧老兄弟,你得喝雙份,不然就是不給我麵子。”
霍世宗本是個粗人,又生得虎背熊腰,手勁大得嚇人,瞿仁仲被箍著沒有法子,隻能看著祁明宣漸漸走遠,被幾人又強灌了數杯烈酒。心裏驀地生出懼意,隻想這席趕緊散,他不能讓明宣一個人待在霍府,這裏分明就已經布下重重陷進,若是父親來不及趕來,恐怕,這天下都將要大亂。
剛才還晴朗深遠的天空,不知何時壓下鉛重的雲層,沉悶悶凝重的燥意,直壓抑得人喘不過氣,團花錦簇的花廳依舊傳來咿咿呀呀的吟唱,似乎是要無休無止地唱下去……
祁明宣不動聲色地跟著那隨從穿過好幾重走廊,才轉到一處甚是幽靜的庭院,院子裏還擺著過季的菊花盆景,碩大的花朵有些枯萎,羸長的花邊微微卷起,整個院子裏散發著濃鬱的香氣,看來是離前院很有些距離,一絲宴樂的嘈雜都聽不見,他臉上浮起複雜的神色,隻覺略顯昏暗的屋子有種陰瑟的氣息,像是即將有事要發生。
祁明宣隨意躺在名貴的大紅紫檀軟榻上歇息,他的近身衛戍都跟了過來,嚴備地守在院門和屋子外麵,他便吩咐那隨從下去,也不必叫丫環來伺候。也許過不了太久,這裏會有很多意外的“客人”造訪,不必要的死傷,能避免則避免。
他當然不是真的喝醉了,剛才是裝出的不勝酒力,此刻躺在軟榻上,連續幾日來忙著部署和暗中調兵,精力早損耗過度,生出幾分疲乏來,半睡半醒中,腦子裏閃過無數破碎的片段,隻是理不出頭緒,越發不安起來。心裏越來越涼,這怎麼可能是他!明明萬無一失,就算有計劃之外的事,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威脅,他都能夠自行解決,可那絲不安,到底來自於哪裏?
“賀壽……晚上……戲台?是她?”祁明宣猛地坐起身,堪堪伸手抵住額頭待那陣不適散去,卻心下振動,她現在也可能在霍府!竟然一時沒有想到這個,他忙出聲叫來侍從,看著窗外昏暗的天色道:“我睡了多久?前麵的宴席散沒?”
那侍從答道:“少帥睡了不到半個小時,壽宴還沒散,少帥有什麼指示?”
祁明宣蹙眉沉思一會,道:“你現在就去前廳叫瞿秘書過來,若霍世宗不肯放人,就說我有事要吩咐。”
那侍從應聲去了,祁明宣再也躺不住,起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這屋子本來是客房,裏麵家俬用具一律俱全,竟還有一個西式的衛生間,祁明宣進浴室洗了把臉,又站在窗前抽煙,沒過多久,就見瞿仁仲急匆匆走進院子。
進了屋子,瞿仁仲有些沉不住氣,小聲道:“少帥!是不是事情有變?”
祁明宣怔了怔,看著外麵的天色,又黯沉了幾分,他隨手掐滅煙頭,手指間殘餘的青煙嫋嫋,是清涼的香氣,道:“霍世宗也許會提前動手,到時候亂起來,這府上賓客多,怕不易控製,這需專門挪出一支隊伍來控製,別人我信不過,這事就由你來辦,務必保護好女客小孩,還有……”他頓了頓,劍眉一鎖,道:“她也跟著戲班過來了,現在不知在這宅子哪個地方,想辦法讓她離開。”
瞿仁仲愣了片刻,才聽出他說的是誰,心裏一驚,見他淡漠的神色裏有一絲難辨的煩躁,方才知他竟是這樣認真,明明……都不曾真的得到?
瞿仁仲此刻也不待去想這些,他也嗅出事態的緊張,卻還要分身去尋那個莫名把人迷得團團轉的女子,隻怕會生出更多事端,忙匆匆出了院落。
待到四點鍾的光景,有侍女來請梅玉生等人到前廳給夫人小姐們唱戲,戲班的小廝們一早就帶著戲服道具過來了,霍府有專門備下後台化妝間,他們也不必帶什麼,隻有隨身裝著胭脂水粉和體己釵環的小匣子。
因那侍女態度倨傲無禮,一直催促不休,待出了門走了半刻,月心突然哎呀一聲,失措道:“我把戲服落在屋子裏了,那衣服原是特地為今天準備的,沒放在衣箱裏頭,是我自己帶過來的,這下……”她看了看一臉不耐煩的侍女,愧疚道:“我這就回去拿,你們先行一步,我隨後追上來。”
碧衣拉了她一把,柔聲道:“我回去拿吧,姐姐第一場上台,莫要耽誤了上妝的時間。”月心見此光景,也隻能這樣,感激地看著碧衣,不知說什麼好。
梅玉生也開口道:“你小心些,這院子深,要記得路,別走丟了,拿了衣裳就快跟上來。”因是在這樣的權貴之家,隻能處處忍讓,其他的話不易多說。碧衣答應著,轉身疾步往回走。
回屋子取了衣裳,碧衣正欲趕到前廳去,心裏隻怕誤了月心上台的時間,還未踏出院門,隻聽見外麵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悉悉唰唰,像是一陣狂風碾過,碧衣惶然扶著門拴,那些聲音……根本就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群人,或者是,更多。
她隱在門後,此刻也不敢推門出去,亦無法猜測外麵發生了什麼事,心裏雖然著急,也隻能等那些人走完了才能開門。
天色陰鬱漸沉,牆角裏芙蓉沿襲的香氣清冷浸人,曉妝如玉暮如霞,瀲灩嬌嫩的花開在這僻遠的院子,反而生出詭異的森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碧衣隻覺得那些突兀的腳步聲仿佛是永無止境,待耳邊的嘈雜消去,手心已經膩出一層冷汗,她把包著戲服的白絹緊捂在胸口,怯怯推開門,迎麵突然衝出一個人影,她被帶得趔趄後退,怔慵的那一刹那,手臂一疼,跌進一人懷裏。
四目相對,時間仿若都靜止,她雪白的麵孔近在咫尺,合著清淺的光線讓他有些分神,眼底的驚慌分崩離析的那秒,他猝然伸手捂住她的嘴,極快關好門,幾乎是抱著她走進屋子。
他關了房間裏的窗戶,抵著牆壁隱匿在幔帳後麵,深鎖著眉頭神色戒備。她被迫伏在他的胸口,鼻息間全是陌生男子清冽的氣息,幾乎下意識的掙紮,她的聲音低而顫:“放開我……”
他的臉龐本來離得極近,低下頭,呼吸落在她浮動的睫毛上,心悸伴隨著更深的恐懼無邊擴散,他覺察出異樣,低聲安撫道:“現在這個宅子裏到處都不安全,留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說完,拔出腰間的槍注視著外麵的動靜,另一隻手卻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
她愕然愣住,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什麼叫不安全?這不是一位將軍的府邸麼?難道會有人在這裏鬧事?他又是什麼身份?怎麼會在這裏……腦子裏亂得一塌糊塗,她擔心蘭心劇院的人是不是也安全,害怕到了極點,反而是記起麵前的這個讓人不安的男子,月心說過,他好像是姓瞿。
她慢慢鎮定下來,仰臉問道:“瞿公子你能不能告訴我,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麵上徒然一寒,反身把她抵壓在牆角,扯過窗簾遮住兩人的身體,嘴唇幾乎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待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出聲知道,記住了!”
她一晃神,已聽到外麵傳來混亂的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