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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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亂如雨的槍聲幾乎是一刹間演變成的,前一刻還富樂融融的壽宴,下一秒就淪陷為戰場。瞿卞功帶兵攻進霍府,正好掐住霍世宗準備動手的時間,隻不過派出的人馬沒能立刻槍殺祁明宣,反而讓他事先就跑了。
霍世宗半生戎馬,城府極深,早疑心瞿仁仲肯定會跟他老子裏應外合,稍見有動靜,便叫先人拿下瞿仁仲,祁明宣隨身帶去的衛戍也都身首異處,唯獨正主不知所蹤,霍世宗勢要活見人死見屍,一邊在前院與瞿卞功生死搏戰,一邊下狠命翻查後院。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祁明宣也不是沒有想過,但他的計劃裏沒有程碧衣,這個小女人不經意的出現,原本拚著放手一搏的執念,他心底已經浮起波瀾。叛軍衝進來的時候,他獨身站在窗前,神色倒還十分沉著。
那帶頭的將領認得祁明宣,抬手止住後麵的人,支身上前一步,道:“事到如今,少帥不要作無謂的反抗,乖乖放下槍跟我們走,興許還能見上霍將軍一麵。”說著,指示兩個士兵上去架人。
祁明宣並不曾動,因擔心碧衣的藏身處會被發現,兩人近身反手扭住他的胳膊,也忍耐著順意隨著往外走,餘光中,突然被風撩起的簾布下露出一截碧色的衣角,簾子微微輕顫著。
祁明宣心底一驚,那兩個士兵的眼神也移向那個方向,不待讓其出聲,他回身抓住一人的胳膊往地上一慣,又伸腳踹開另一個人,傾身擋在簾子前麵。其他的人回神過來,紛紛舉槍上膛,那將領本就心浮氣躁,以為祁明宣要反抗,揚手連開幾槍,祁明宣隨手拋開一把椅子打偏子彈,但身上還是負了傷,單膝跪伏在地上,抬眼冷意森森的盯著開槍的人。
那將領雖然得到過誅殺令,但麵前這個終究不是尋常人,一方統帥的身份尚且不論,單憑祁家在錦州錯根盤結的勢力,也足以讓人膽寒,他握著槍的手有些不穩,暴戾道:“就憑這把槍,現在就是閻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不想死得太難看,就遂了我們的意放棄抵抗,讓霍將軍給你個痛快。”
祁明宣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撐著地板退到牆壁,隨意地靠上去,偏過頭能看到碧衣死死捂著嘴唇,卻睜著如墨含淚的大眼驚恐不安的模樣,他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寂寥無息地散開,想起之前她那一聲“瞿公子”,不由濃眉皺起,怒火難熄。
誰允許她對著他的時候,還叫著別的男人的名字,瞿公子?應該是花名在外的瞿仁仲,他的不悅更明顯,明知這其中有些誤會,但他也不允許,現在不許,以後也不許。
“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還是先擦亮眼睛,看清形勢再決定開槍地好。”祁明宣漠然出聲,顯然是毫無威脅的話,卻說得麵前的人動了心念,還不及開口譏諷,隻聽傳來長長的號角聲,一時,屋內的人麵麵相覷。
“都放下槍,不要反抗,霍世宗叛變已經被就地槍決!”突然有更多的士兵端著槍衝進院子,團團將霍世宗的人包圍住,眾人還未醒悟,局勢一下子被扭轉。
瞿仁仲疾步進了屋子,見祁明宣躺在地上,衣服上有深色的血跡,拿槍的手不禁顫抖,失聲叫道:“少帥!”忙衝上去俯身察看祁明宣的傷勢,那人本笑著擺手,示意並無大礙,瞳仁突然劇縮,頃身奪過他手中的槍,抵著他的腋下朝後開了一槍。
瞿仁仲大驚失色,回過身,卻見一人直直倒下,彎曲的手指最終未能扣下扳機。他隻覺胸口寒意簌簌,回過神恨聲道:“還不快去叫醫生!”
祁明宣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手臂一虛,再也撐不住地暈倒在碧衣身上,滾燙的血不停從他的胸口流出來,像是潑濺的水管一樣,碧衣失魂落魄地看著懷裏的男子,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已全然沒了讓她怯意的強勢,緊閉的眼和唇,毫無知覺的樣子,反而像個虛弱的孩子。
無數的人擁擠著圍上來,急聲切切叫著陌生的名字,恍惚中碧衣感覺到有人在搖她的胳膊,定眼去看,卻是他的手,不知何時緊緊抓住她的,抓得那樣緊,生出細密的疼痛。旁邊有個像是醫生的人用紗布按著他的傷口,又像在跟她說話,聲音嘈雜似耳鳴,她神情呆滯,手臂上傳來針紮的微疼,最後,不堪重負地昏睡過去。
夜色濃沉如魅,入冬的第一場雨下得突兀寒峭,竟有纏綿不歇的意思。青苑內院的花廳洋樓此刻四處燈火通明,二樓主臥的房門緊閉,祁大小姐和瞿家父子以及蘇雲修等人焦急地守在門外,偌大的客廳除了那座西洋鍾清晰沉寂的敲響,再也辨別不出其它的聲音,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子裏凝重的氣息幾乎要將人扼殺。
祁錦宣倚靠在沙發上撐著額頭,淡漠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緒,偶爾才能從紊亂的呼吸中辨尋出倉惶的急措,她的臉色蒼白而疲倦,蘇雲修不忍地勸道:“這裏有我們看著,大小姐還是去歇一會吧,少帥有什麼情況我會立刻派人通知。”
祁錦宣抬起頭,目光落在主臥的房門上,手術已經進行了六個小時,這樣的時間每拖延一秒,便是無盡的折磨,她怎麼能夠去休息,裏麵的人是她唯一的親弟弟,是半壁江山的統帥,是祁家幾代單傳僅剩的血脈。她卻怎麼都不敢相信,他會去以身試險,明知那是虎狼之地,還支身前去……要不是她得到消息,親自去找董晟朝談判,要不是援兵去的及時,或許慢一步,事情就無法想象……
她越想越後怕,身體禁不住輕顫著,瞿卞功忙上前道:“大小姐不必太過憂心,醫生也說子彈並沒傷及心髒,隻要取出來,不會有性命之憂。”
祁錦宣撫著胸口點了點頭,傾身站起來,還算鎮定道:“屋子裏悶得很,我到陽台透透氣。”遂又回身對身邊的侍女道:“去叫廚房做些清淡的宵夜端上來,你再順便回趟家,告訴管家和奶媽,我這幾天就留在青苑,讓他們看好小少爺。”
那侍女本極伶俐,諾諾應了,輕聲詢問:“夜裏霜重寒涼,我回去將夫人的大衣帶幾件過來可好?”她嗯了一聲往外走,一貫優雅從容的麵孔上寫滿莫可名狀的憂慮。
又過去一個小時,主臥的門才被打開,主治醫生端著帶血的子彈出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的神色,對守在外麵的人說道:“子彈總算是取出來了,雖然吃了一些苦頭,好在有驚無險,好好調養,傷勢也會逐漸好轉。”
祁錦宣懸空的心落回實處,一直緊繃的神色也鬆懈下來,忙道:“我們現在能不能進去看看他?”
醫生點頭道:“盡量不要弄出聲響,少帥需要安靜的環境休息,我明天會定時來換藥,這裏由我的助理曾小姐守著,我先告辭。”
祁錦宣道了謝,讓蘇雲修送醫生出門,隨後便同瞿卞功急急走進房間,落在後麵的瞿仁仲卻叫住端著藥盤的曾小姐,輕聲道:“這裏還有一個病人,想請幫忙看看。”說罷,讓侍女帶她去與主臥隔著一條走廊的房間,碧衣被安置在那裏。
因當時情況十分混亂,醫生需要給祁明宣的傷口做緊急處理,他卻攥著她的手不肯放,她受了驚嚇,神誌不甚清明,醫生隻好打了鎮定劑讓她昏睡,大家都忙著照顧祁明宣,卻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而且,也隻能趁這個間隙找人去看她……
瞿仁仲清冽淡漠的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總有一分不安,雖然處決了霍世宗,也繳了他的軍團,明宣的傷算是意外,這場戰算贏得漂亮。可是,他卻無端覺得,有些事情變得遠遠沒有那麼簡單,他的眼神落在光線昏暗的主臥,那個女人,竟然可以讓他連命都不顧,若隻是喜歡些,也許還好辦,可是……總歸是晚了……
祁明宣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才醒過來,因為傷口失血過多,臉色異常蒼白外,精神還是不錯。祁錦宣照顧了他一夜,畢竟嬌養的身子撐不住,被他逼著去歇下了。沒了管製,他立刻叫人人把蘇雲修和瞿仁仲叫到臥房,商議如何吸納霍世宗軍團的事,因為畢竟不是皖軍的嫡係,如今還冠著叛軍的罪名,要將其重新編隊分至各軍轄下,亦是個不小的工程,何況兩派間素有嫌隙,不乏會出現趁亂興風作浪的人。
諸多事宜商定下來,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夜寒襲來,屋子裏雖有暖氣,但祁明宣的精神明顯倦怠不濟,蘇雲修早耐不住勸道:“這些事先交給軍機處,那麼一大幫人給你使喚,何苦跟身體過不去,你養好了傷比什麼都重要,又不是敵人打到家門口了,不急這會。”
祁明宣也覺得胸口有些不適,沒再堅持,笑道:“那就交付下去,何況還有你們在,我也放心。”
蘇雲修鬆了口氣,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們先下去做事。”退出房間時,瞿仁仲突然回過身,見他已經閉眼躺下,臉色還是蒼白,想說的話又全部吞回了肚子。
聽到關門的聲響,祁明宣坐起身,隨意披了件衣服在身上,撐著有些疲倦的身體站起來,眼前猛地天旋地轉,他扶著衣架抵手按著額角,半響,暈眩才消失,不禁啞笑,他竟也會有這樣虛弱的時候。
剛打房門,便有他的近身衛戍迎上來,企圖阻止他出門,他冷冷丟去一個禁聲的眼神,衛戍被唬住,也不敢說話,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步子微晃地離開。
他今天問了管家,知道昨天碧衣也被帶回青苑,安置在別的房間,好不容易落得清靜沒人幹擾,他卻按捺不住想去看看她,隻是看一眼也好。
碧衣也是今天中午才醒來,鎮定劑殘餘的藥力使她身體沒有一絲力氣,隻能躺在床上昏睡。祁明宣進來的時候,她睡得很不安穩,緊蹙的眉心像是經曆著可怕的事,額頭全是虛虛的冷汗,蜷縮在大床的一角,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心生不忍。
他憐惜地伸手攬過她的肩膀,輕靠在自己懷裏,輕柔地拍著她單薄的後背,竟想要安撫她的害怕。她身上幽幽的香氣像是催眠劑一樣,他亦困倦地倚在床架上,眼皮掙紮幾下,她的臉漸漸模糊,最終陷入酣沉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