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苑官邸四周都拱圍著參天的樹木，隻顯得青磚碧瓦的庭院深不可測。
    沈敘昌麵色匆匆地從侍從室出來，沿著青石路穿過兩條花障廊子，才到內院。他整了整衣領，喘上一口氣，從半月拱門進去。
    院子兩旁擺放著數百盆汴梁綠翠，隻見一片姹紫嫣紅爭奇鬥豔，碩大的花朵也不失精致，經過一夜的雨水的衝洗，愈發明瀲嬌妍，冷香陣陣。
    沈敘昌站在雕花木門外行軍禮，眼神筆直看著微微晃蕩的玉珠簾子：“報告！”聲音嘹亮十足，驚得槐樹枝頭的一群麻雀哄騰一聲，四處逃匿。
    半響，沈敘昌聽到屋內傳來幾聲急促的咳嗽，還有女人細細軟軟的聲調，接著沉悶威嚴的聲音響起：“進來！”
    沈敘昌掀起珠簾，才發現屋子裏除了大帥和三姨太，大將蘇國威和瞿卞功都在一旁坐著，他忙筆直挺身，一一行過軍禮，侍立一旁屏息靜氣。
    “什麼事啊？”祁大帥隻穿了一件家常的便服，倚著高枕歪在榻上抽煙，三姨太穿著一件絳紫色織錦旗袍，坐在旁邊煮茶，塗著紅寇的十指不時往煙鬥裏添換煙草。
    沈敘昌挺了挺肩膀，高聲道：“稟告大帥，剛剛收到皖軍南大營的緊急電報，徐州範敬忠和知州石三鵠糾集南地的散軍在汞地聚合，又北上秘密運輸了一批軍火，意圖對我軍開戰。”
    祁大帥手臂一頓，鋒銳的眼底劃過異樣，冷笑道：“終於是忍不住了！”
    蘇國威和瞿卞功乍然聽到這個消息，立馬氣憤地站起身。蘇國威是火爆直烈的性子，開口便罵道：“大帥，範敬忠那個王八蛋忘恩負義，當年他被洋鬼子困在溝槽裏，要不是大帥出手援助，保住了他那點家當，早就是閻王殿的人，現在居然想動皖軍，他是活瘋了不成！”
    祁大帥不動聲色，將煙杆在茶幾上敲了敲，又是一陣咳嗽，三姨太俯身遞過一杯清茶，他就著三姨太的手喝了下去。
    瞿卞功也是怒不可抑，想了想，上前一步道：“大帥，就派我帶兵去直搗他老巢，我不一槍崩了他的腦門，卸不下這口氣。”他本最是沉著冷靜的，因平生最不待見忘恩負義的小人，此刻也是動了真怒。
    祁大帥撐身坐起，眼神一定，便有一種不可侵犯的淩厲氣勢，雙鬢微霜也遮掩不住眉峰間運籌帷幄的從容不迫。他將煙杆擱在一旁，厲聲對沈徐昌問道：“少帥呢，怎麼兩天都沒看到他的人影？”
    沈徐昌身體一繃，緊張得額頭直冒冷汗，頓了頓，才道：“少帥昨晚沒回青苑，去了燕山的官邸。”
    祁大帥甩開手，慍色道：“去，叫他立刻給我回來！”
    蘇國威心底一驚，卻是藏不住話，急道：“大帥你……難不是想讓少帥領兵？”
    瞿卞功也是一驚，撚著下顎的幾根胡須思尋片刻，才恍然大悟，伸手示意蘇國威坐下，並暗示不要再多說。蘇國威不懂其意思，悶悶坐著，心想著雖然少帥從小在軍營長大，也隨軍打過幾次仗，但這次比不得以往，那幫混蛋不僅人多，也摸不清到底有多少家私，大帥真舍得讓寶貝兒子以身試險？
    祁大帥突然歎了口氣，蒼渾的嗓音不自覺帶了幾分寂寥：“範敬忠和石三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敢私底下會師，不過就是得到消息，知道我大限將至，想趁亂偷襲。哼！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他們怎麼知道大帥的病？哪個狗日的走漏風聲，我一槍斃了他！”蘇國威怒睜著銅鈴般的眼睛，蹙著眉心一掌劈在檀木椅上。
    瞿卞功卻是端起茶盞啜飲，微微哂笑道：“老二，在三太太麵前瞎嚷嚷什麼！怕是大帥自己找人通的風報的信，這算來，你豈不是連大帥都一起罵了。”
    蘇國威聽了一愣，方才急得麵臉通紅，朝地上啐道：“罵了大哥不也就是罵我自己？我就不曉得你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總話裏藏話，讓人聽不明白。”
    祁大帥敞懷大笑，指著瞿卞功說道：“老三不虧這‘錦州智者’的名號。”遂拿起煙鬥吸了一口，才道：“範敬忠這兩年強征強刮，倒是積累了不少勢力，但他有勇無謀，成不了大器，石三鵠才是狼子野心，覬覦著南方統帥的位置，這等鼠輩不再我有生之年除去，將來，終是一大患。”
    瞿卞功暗自點頭，道：“大帥想讓少帥領兵剿賊，為的就是讓他早日在軍中立下威信，免得他日……”他自悔失言，忙噓了聲，撇眼見蘇國威幾分隱忍的表情，大帥亦是有些疲倦，慵慵斜臥著軟枕。
    “明軒年輕氣盛，性子又傲，缺少上戰場打實仗的經驗，你們作長輩的幫襯著，他日，曉是能成一番功業，也是他的造化。”祁大帥語氣沉重地吩咐著，剛說完，俯著身子咳得聲嘶力竭，三姨太慌張地在他背上輕捶著，埋怨道：“休息著吧，這會子說了這麼多話，仔細又傷了神。”
    底下兩人忙是站起身，恭敬地答應著，相繼退了出來。出了月拱門，蘇國威歎著氣，指了內門：“好似沒幾日的光景，這…該如何是好？”
    瞿卞功負手站在回廊裏，看著一旁的花障子，仔細盯著瞧了半天，才看出障子裏一朵朵黃色的小花是蜂鈴菊，香氣清冽襲人，心裏頗為觸動：“大帥戎馬一生，此番已是精血耗盡，我們……也該讓他走得安心才好。”
    說吧，附在蘇國威耳邊耳語一番，蘇國威撫著下巴沉思，半響才笑道：“這法子也好，少帥自小是在我們眼前長大，並非池中物，該是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祁明宣夜宿在燕山官邸已然是通報過侍從室的，沈敘昌很快就聯係到他的近身衛戍樊震嵩，稟明事態緊急，當下，祁明宣便匆匆趕回青苑，被父親叫到書房吩咐良久。
    第二天清晨，祁明宣率領蘇國威轄下的親係軍團奔赴汞地前線，錦州城門前，他回頭看了城內一眼，疏疏密密的胡同街道，隻覺得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想見的人。浮塵亂世有離恨，負戈回首意深深。
    那一刻，執轡高呼的征戰將軍，萬軍鐵騎震颯山河，欲血奮戰，誌關天下的野心，浩然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