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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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衣站在劇院大門旁的胡同等了許久,天空突然飄起伶仃迷蒙的細雨,她縮了縮肩,將手袋緊抱在懷裏取暖,微墊起腳尖朝街口張望,還是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她垂落螓首發怔,地麵坦直的青石板路,被覆著一層薄雨而顯得潤澤光鑒,想起剛才在後台琴瑟和玉致恨恨的眼神,要不是有月心替她擋著,還不知道要聽多少受氣的話,不禁輕歎一口氣,隻覺四麵襲來寒意蝕骨,頭竟是有些昏沉沉。
祁明宣隔著車窗凝視那抹碧色,無端似聽到她的歎息聲,些許的哀愁,像是秋日裏不經意灌進領口的風,沁涼,冷得悲切。
雨中的纖影冷得發抖,他心一軟,猛地推開車門,身邊的侍從官們被唬了一跳,忙下車要跟上來,他轉身冷冷盯了一眼,犀利螫猛的眼神是無聲的淩厲,侍從官們驚覺地退後了好幾步。
“秋姑娘今天大展技藝,當真是瓊音仙樂,看來馬上要紅遍這錦州城。”他悄然走近,嘴角掛著清淡的笑,一身筆挺的西裝,長身玉立,人如碧樹。
碧衣突然被嚇到,睜眼看著眼前陌生的男子,不知所雲,怔慵了半刻,忖度著是蘭心劇院的客人,也不敢怠慢,輕輕頷首,還是細軟的聲調:“不足掛齒,是先生謬讚了。”
她一開口說話,他清晰聞到一股幽幽的香氣,非蘭非麝,極淡,卻似鑽進了五髒六腑。雨勢更大了些,他身體頎長,刻意傾身為她擋去一部分雨,離得有些近,她驚慌地顫抖著肩膀,白玉般的臉龐掛著細密的雨珠,仿若芙蓉泣露,清致絕絕。
他不由看得癡了,就那麼站在,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心裏感覺出柔軟的安寧,又有一絲淺淡的疼。良久,他脫下西裝蓋在她的肩上,她有些心不在焉,被突至的溫暖驚得連往後退,腳下的青石板沾了雨,異常的滑,她果真沒站穩,摔在地上,崴了腳,猛然鑽心的疼,她不禁輕嚀出聲。
他沒料到她會有這麼大反應,待伸手過去扶,手指驀然停頓在她臉的上方,那張芙蓉秀臉上明眸晶瑩,楚楚可憐,他心底一陣懊悔,抱怨道:“你躲什麼?可是摔疼了!”想了想,彎腰打橫抱起她,朝車走去。
她這次真的被嚇壞了,街上還有人,劇院裏的人也沒有走完,隨時都有可能出來,可他抱得那樣緊,隔著衣物,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掌心和手臂的溫度,她又羞又急,雙手抵在他的胸口掙紮。
“放我下來。”
她低著頭,聲音細弱蠅吟,他聽見了,卻當沒聽見,侍從官們遠遠已經打開車門,他將她輕輕放在車座上,自己傾身進去,依舊是緊緊摟著她,吩咐人開車。
汽車輕微的顛簸,她從扭傷的疼痛和慌亂中清醒,頓時臉色煞白,倉惶不安道:“你是誰?要帶我去哪裏?”
“放我下去,我要回家。”她小聲請求,聲音已帶哽咽,不曾見過這樣強勢的人,亦無法想法子應付。
他突然伸手扳過她的肩,逼著她對視他的眼,深不可測的黑,無窮的幽遠,仿若能將一切吞噬,最深最裏處跳動的火焰讓人心悸,她害怕地別開眼,抵手去推他的手臂,想掙開這鐵籠般的禁錮。
她百般的抗拒幾乎要激怒他,伸臂一撈,她軟軟的身體落進他的懷裏,他感受到她的顫抖,不可遏製的輕顫,像是揉搓在心髒的柔軟處,狠狠地疼,又夾雜著一股莫名的歡喜。
他安心地將下巴擱在她纖細的肩膀上,霸道地問:“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惶然地看著隔開前後車間的夾板,昏黃的壁燈亮在頭頂,暈開無數的圈,她腦子裏一片空白,背心膩出薄薄的冷汗,難受得隻想大哭一場。
她終是哭了出來,哭得聲堵氣塞,他一把推開她,不滿地皺起眉心,像是要生氣,色厲內荏地低吼:“不許哭!”
她又低下頭,輕輕啜咽著,單薄的肩膀一抖一抖,他隻看得到她脖頸間的一襲瑩白,車間內越來越清晰的幽香,她的哭聲讓他心緒煩躁,隱隱不安。
“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放你走。”
他突然放開她,坐直身體,眼神落在車窗上,她一愣,抱著胳膊撇開臉,半響才低低道:“程碧衣。”
雨肆虐地拍打著車窗,窗外的景致模糊成了洶湧的暗河,她緊緊地抓著臂間的衣物,指尖像是要穿透肉骨,心裏從來沒有這樣慌這樣怕過。
他嘴角恍然彎起笑意,伸手暗下夾板的按鈕:“停車。”
祁明宣手指交叉抵在顎下,雨水拍打著車窗,他半身的衣服都濺濕了,樊震嵩憂慮不及,試探著叫道:“少帥,該回去了。”
他轉過臉,旁邊的人已經不在了,一線殘餘的香氣催人欲醉,她那樣怕他,推開車門就跑了下去,這麼大的雨……沒事麼……
“開車吧。”
傅長安騎著自行車在雨幕中穿梭,雨勢愈發大了,越走人煙越少,他想起那張嬌怯柔弱的臉,此刻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滿心惱悔,將車蹬得更快些,深深淺淺的水坑撩起如潑的水花,悉數濺落在他的褲角上。
終於看到那方小小的院落,斑駁的鐵門沒有上鎖,他心裏一喜,推門進去:“碧衣!碧衣!你回來了嗎?”
他急亂地衝進屋子,一時間沒顧忌那麼多,掀開繡著細碎堇花的門簾,匆匆問道:“碧衣,你有沒有事?淋雨了麼?”
碧衣正擁著被子靠在床上發怔,突然見到熟悉的臉在眼前清晰呈現,一顆惶惶無依的心才安定下來,驚喜道:“長安哥哥,你來了……”哽咽的聲音有些嘶啞。
傅長安隨意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搬了凳子坐在床前,見碧衣臉色炯白異常,連嘴唇都是青紫的顏色,心疼道:“真是抱歉,學校突然有事走不開,我去劇院時,你已經不在了,是不是淋了雨?臉色這樣難看?”
碧衣一怔,被子下的手指糾纏撕扯在一起,心裏餘悸未散,但又不想讓長安哥哥為她擔心,他看上去已經很累了……
“我沒有事,剛才還覺得冷,現在已經好多了。”碧衣仰望著男子擔憂的神色,心裏不忍,擠出笑顏,
刹那間,猛想起那個男人螫猛侵略的眼神,仿佛是要將她拆骨入腹,不禁抖的厲害,連嘴唇都失去最後一抹顏色。
傅長安見她如此,真的急了,沒了顧忌,伸手探過她的額頭,一驚,果然是燙的。他扶她躺下,去提桌子上的熱水瓶,也是空的,他深深看了床上不安的人一眼,轉身去廚房。
他熬了細米粥,特地放了幾顆紅棗,知道她喜歡吃甜,又放了不少糖攪在裏麵。待他端著粥回房,碧衣已經睡著了,雙手緊拽著被角,睡得很不安穩,他一陣心疼,上前輕輕掖緊被角。他的手無意碰到她的發,烏黑的青絲,像是綢緞那般滑涼,他心裏卻生出從未有過的慌亂,端著碗的手指緊緊用力,碗那麼燙,他也絲毫未覺,眉心蹙起一條淺長的痕。
他是在恨自己,沒能重振家業,在學校教書掙得的微薄工資,根本沒有辦法幫她還父親留下債,還親手送她去梨園學戲,要她吃這樣的苦,不過是,他的私心不願放手罷了。
傅長安沉沉歎了口氣,碧衣似被驚擾,倉惶地睜開眼,見到是他,才微微一笑,軟軟叫道:“長安哥哥。”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他年長她五歲,小時候喚她衣兒,她叫他長安哥哥。年長之後,他不能再那樣親密地喚她的小名,可她還是堅持叫他長安哥哥。
“有沒有舒服一點?”傅長安溫柔地淺笑,清潤的黑瞳溢滿疼惜。
碧衣掙紮著坐起身,傅長安忙給她掖緊被角,見她臉色不似剛才那麼慘白,安下心,道:“碧衣,今天真是對不住了,但長安哥哥保證,以後都不會這樣。你乖,先把粥吃了,再好好睡一覺。”他舀起一勺粥,放在嘴邊吹溫了,親手喂給她吃。
碧衣雪白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低聲道:“我自己吃吧,哪裏就這樣嬌貴了。”他一直都聽任她的話,這次卻是不容拒絕地將勺子送到她嘴邊,看她無奈地吃下。
吃完東西,碧衣已經倦怠不堪,慵慵斜靠在床頭看傅長安提著水壺往杯子裏倒茶,光線微弱的電燈被窗縫吹進的風搖得一晃一晃,她問道:“還在下雨麼?”
傅長安嗯了一聲,轉過身道:“沒下雨了,不過風起得大,冷麼?要不要再添床被子?”
碧衣靜靜地聽外麵的聲音,雨已經停了,隻剩瀟瀟嗚咽的風聲,吹著院子裏那株秋海棠沙沙作響。
“看來已經很晚了,長安哥哥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早還要去學校教課呢。”碧衣隻覺眼前一片模糊,頭重重的,卻強打著精神。
傅長安挺直著後背,手裏握著茶杯沒有動靜,半響,才道:“碧衣,你會不會怪我?”聲音裏透著絲絲慌亂和無邊的寥落。
“我怎麼會……怪長安哥哥呢……”
窗戶突然啪地一聲被吹開,傅長安忙伸手去擋,栓好。回過身,卻見床上的人已經睡著了,他淒然一笑,轉瞬又恢複平日儒雅溫和的模樣,忍不住上前拍拍她的頭,歎氣道:“你總是這樣善良,傻丫頭。”
我會想照顧你,一生一世。
碧衣睡夢中仿佛聽到關門的聲音,之後,是久久寂寥的無聲無息,她蜷縮起身體往被子裏鑽,夜寒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