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處走來一雙人影，右側的成昭帝一身明黃龍袍，上紋威嚴利爪蟠龍，頭頂束以同色金冠。他年及不惑，麵容清臒堅毅，目光雖帶著笑，眼裏卻有掩不住的帝威王氣。
    左側是秀美端莊的宣皇後，眉目溫婉，菱唇輕柔而彎，款步姍姍。即使過了三十，仍華如桃李，渾身散發婉約雅致之氣。
    帝後兩人相攜而來，在燈火中如最美的畫卷，於霍堪憐眼前鋪展開來。她在心底默默感歎一聲，這才是真正的夫妻，相濡以沫，溫情相待，而不是父皇和母後那般，僅僅相敬如賓。
    私下暗忖間，帝後已從宴席中間的空地走了過去，於上座空置的兩方案幾後坐了下來。隨後成昭帝一抬手，下麵眾人才又坐回位置。
    兩旁侍女上前斟酒，添置菜肴果點，成昭帝目光自席間一掃，停落在霍堪憐處，“這位便是寧國長公主，祁兒的王妃？”
    聽見成昭帝同自己說話，霍堪憐忙抬了目，恭敬答道，“回皇上，是的。”
    成昭帝朗笑一聲，模樣與東方祁有些相似，“這般拘束做什麼？既已是祁王妃，便也就是朕的兒媳了。如此說來，你該喚我一聲父皇才是。”
    霍堪憐眼眸微斂了斂，嘴唇微動，才輕輕喚了聲，“……父皇。”稱呼是換了過來，但語氣很有些生疏。
    然成昭帝眼眸中掠過一線，憶起東方祁曾提過霍堪憐在寧國的身份地位，便也大致知道怎麼回事，笑了笑，左手一揮，道，“祁王妃不必拘禮，既是家宴，隨意就是。說來是我國怠慢了公主，因著戰事，這婚事沒行的完整，待祁兒回國定當補上。這裏，朕隻能說聲抱歉了，便以杯酒聊表歉意，還望勿要怪罪。”
    見成昭帝舉起了金色酒樽，霍堪憐亦跟著從案上拿起了酒杯，說了聲，“父皇言重了，堪憐怎會怨怪。”
    看見成昭帝飲了口酒，霍堪憐隻是用唇沾了一點兒，再抬眼時，瞧見宣皇後笑著將成昭帝拉了一把，“皇上再一個勁的說，堪憐可真要怪您的。”
    成昭帝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中是溫柔笑意。霍堪憐隻是微笑低了眼，沒說話。
    宣皇後嗔怪的說了成昭帝一句後，又轉而看向霍堪憐，“果真是個靈巧可人的孩子，難怪祁兒喜歡。這來到鄔國三個月，大概許多事還沒清朗吧。宣華這孩子聒噪了些，卻是個貼心的人兒，看她也很是喜歡你，這宮中估摸堪憐以後來的少，本宮也顧不上來，若往後有什麼事就盡管找宣華吧。”
    這回，宣華嘻嘻笑著接過話，“姑母怎能嫌宣華聒噪，宣華天天往嫂嫂府上去，都沒見嫂嫂嫌煩的。姑母太傷宣華的心了。”
    宣皇後同成昭帝對視一眼，各自笑了，“堪憐同你年歲相當，自是很多話講。本宮老了，你那些折騰勁本宮可受不來。”
    宣華扯著衣袖笑了笑，眼角看見霍堪憐默然低著頭，不禁拿手肘捅了捅她，悄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雖是這般答著，她的眼裏卻是浮了一層淺淺的哀傷。
    她也說不上來為何情緒會跌了下來，或是從看見那樹紫蒂白照水時起，心裏就已經埋了些微悲淡碎影，現下被眼前這歡悅的情形給堆砌的越高越大。
    成昭帝、宣皇後，還有宣華，即便他們對她多麼和藹親切，她仍是有種不安適的感覺。而現在，她好像忽然才發現，無論多少人對這她笑，無論她在這裏呆多少年，她都是不屬於這裏的。
    或者說，那些歡樂情感，都是不屬於她的。
    她像一個陌生之人，隻因著自己一個有些賭氣有些絕望的決定，便到了這裏。而後，那些她熟悉的，習慣的人和事，就再也不能回到她身邊了。
    滿園梅花暗香，滿宴清歌笑語，在這一刻，讓她陡然嚐到了悔意。
    是的，她後悔了，背井離鄉，從此天涯。
    霍堪憐低頭看著杯中泛紅的清酒，連酒的顏色都同記憶中的不一樣。湊到唇邊抿了一口，些微嗆辣的滋味順著舌尖入了喉。她放下酒杯捂嘴咳嗽了幾聲，一旁的宣華聽見，忙靠過來一些，一邊幫她拍拍背，一邊叮嚀道，“我們酒的味道該是同你們寧國不同，小心些，別喝急了。”
    霍堪憐順過氣，點了點頭，是不一樣，什麼都不一樣。
    酒不一樣，菜肴不一樣，花不一樣，皇宮不一樣，習俗不一樣，身邊的人不一樣，甚至連她自己，也跟寧國時的不一樣了。
    地點變了，時間流轉了，心情傾覆了，她隻覺得現在好像什麼都沒了，隻留下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異鄉，以寧國長公主、一國王妃的身份，作為兩國聯盟的紐帶一天天的過著。
    好諷刺的意義。即便她有不容忽視的身份，有自己專屬的封地又怎樣？
    華麗奢貴，不過爾爾。
    宣華本是在同宣皇後聊著話，沒怎麼注意霍堪憐情緒的變化，後來在一側眼的時候，看見東方郴朝自己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目光先是一動，才偏首看向身旁的霍堪憐，隻見她低著頭凝視著杯中酒，而麵前的菜幾乎都沒怎麼動過。
    “堪憐？”宣華推了推她，“你怎麼了？今天怪怪的，是菜不合胃口麼？”
    “沒，”霍堪憐對她一笑，“覺得好像不餓。”
    宣華頓首，“哦。若不是太子哥哥示意，我都沒發現你居然盯著一杯酒發呆。”
    “太子？”霍堪憐愣了一下，“他坐那麼遠，是怎麼看到的？”
    霍堪憐的本意是想問東方郴如何發現她在發呆，而宣華似乎心裏有著什麼小秘密，竟理解成她是怎麼和東方郴眉目傳意的，當下“呃”了一聲，麵色變了。
    見宣華理解錯了，霍堪憐準備解釋，卻意外瞧見她臉上又有了粉意，同下午在自己房間裏一樣，頓時低落之意壓了下去，被淡忘的興趣又再次勾了起來。她將眼一眯，移過去半分，試探著問，“為誰好好打扮的來著？嗯哼？”
    宣華先是又臉紅了一會兒，忽而覺著不對，略微羞惱地推了霍堪憐一下，“什麼什麼啊！什麼都沒！”
    霍堪憐被她推開，不禁捂著嘴偷笑。正鬧著，有一個內侍模樣的人湊到成昭帝耳邊說了什麼，隻見皇帝麵色露出一道喜色，朗聲吩咐道，“快添置一套案幾，國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