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來的那個人一身深色衣裳，因在夜色中辨不清到底是什麼顏色。霍堪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而後輕輕開口，“三哥哥。”
    那人腳步一頓，側臉在乳白色的月光下顯現出來，輪廓線條她再熟悉不過，正是本應在旈軒宮好好休息的霍寂暘。
    “三哥哥能告訴堪憐，這是怎麼一回事麼？”深夜闖入，還帶著別人一道。霍堪憐的目光落到後進來的那個人身上，東方祁——這種時候，霍寂暘為何要帶他過來。
    霍寂暘看了她一眼，眸光意味不明，卻也不答她話，隻問道，“他來過？”
    這個他，當然指的司洛。
    然而這一句，似乎觸動到霍堪憐的心底。她將頭一揚，質問他，“你居然利用我！”那涼如月的眸光掃過東方祁，“還聯合別人一起利用我！三哥哥，原來你是這麼待我的！”
    後半句，音調上揚，語氣有抑製不住的怒意，和一種說不上來的難過情緒。
    霍寂暘眉心一蹙，眼中沉了絲黑色，腳下向她走近幾步，抬手按了按她的肩，“堪憐——”
    他本想解釋什麼，不料右手被霍堪憐甩了開，說出的話便頓在空中。
    霍堪憐仰頭看著他的眼睛，鼻翼抽了抽，酸酸的空氣鑽了進去，“你們知道司洛會來找我，所以在這裏布了結界，想要抓住他，對不對？！”
    他們動靜鬧這麼大，外麵居然都沒有人進來，果真是早就布置好了的。霍堪憐心裏譏諷一笑，卻沒來由的想哭。
    從小疼她到大的哥哥，居然利用她，想要去困住她喜歡的人。
    霍寂暘看著自己仍停在半空的右手，微閉了眼，歎口氣，“堪憐，你聽我說——”
    “不聽！”霍堪憐用手捂住耳朵，低頭掩飾著嘩嘩而下的眼淚，“你要把我嫁到鄔國換取和鄔國的聯盟，又怕我不願，所以想抓住司洛，然後是困住他，還是殺了他？不對，你殺不了他，所以想毀了他僅存的魂魄是不是？霍寂暘，你好狠啊……我怎麼從不知道，原來在你心裏，最重要的就是那江山帝業！不管是對萱姐姐還是對我，所有的感情都可以遠遠拋在那皇位之後，利用，踩碎！”
    霍堪憐心裏又氣又痛，連名帶姓的諷他指責他，說出的話自己都控製不了，一句一句如針一般深深刺進霍寂暘的心裏。那寸長的細針，死死紮在他的血肉上，一點一點細細的針眼，連成一片黑暗巨洞。
    霍寂暘閉了眼，那洞快將他完全吞噬，他竟也失了理智，擱在半空的手一怒之下轉了方向，以一股不小的氣力揮了過去。
    “啪！”
    清脆的巴掌聲，清晰而決絕的響在夜色月光之下，刺耳無比。窗外樹上停落的鳥兒竟也被這響聲給驚的飛了去，撲哧撲哧的扇翅聲在夜空回蕩。
    霍堪憐捂住臉，能清楚的感覺到手下紅腫一片。她抬了頭，呆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眼眶中的眼淚卡在眼底，一滴也掉不下來。
    本一直在旁不說話的東方祁也愕然了，他看了看霍堪憐，又看向身旁的霍寂暘，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麼。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霍寂暘，在自己手碰到霍堪憐左臉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然而用力揮出的手卻收不回來。此刻看著她眼神裏受傷的神情似火一般燎原其中，怔忪之後便是無邊心疼，他想伸手去安撫，又怕再次甩開，隻能抿了抿唇，輕聲喚，“堪憐……”
    霍堪憐一直一直看著他，見他眼神中露出分心疼，不禁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想說什麼，竟發現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第一次，有這麼複雜而強烈的情緒，像潮湧般，滅頂而沒。
    “我——”
    霍寂暘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見霍堪憐頭一垂，雙手用力推開他，悶頭跑了出去。他急急轉身，一遲疑的時候，東方祁已早他一步追了上去，隻留了一句“太子勿急”，便隨著那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黑夜中。
    霍寂暘獨自站在突然靜下來的房間裏，身體靠在一旁的木櫃上，對著滿眼空寂忽的自嘲的笑了聲。
    這一次，堪憐當真是恨了他吧。
    他又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心紋路交叉錯結如他此時的心情。
    這是他第一次打她，在這種情況下，這般用力。
    霍寂暘的笑容變的澀苦，這一巴掌下去，會不會打掉他們之間所有的感情？
    夜色清冷，微風晚襲。
    路邊草叢裏有小蟲躲在裏麵窸窣鳴叫，那聲音在靜謐的夏夜裏分外響亮。
    霍堪憐無目的的往外跑，東方祁緊緊跟在後麵，卻刻意保持著一段距離，不上前，也不拉遠半分。
    前麵有波光粼粼，該是某個小池塘。然霍堪憐沒意識到，隻悶了頭往前跑著，眼看再幾步就要掉了進去，身後的東方祁見狀朗目驀地一眯，催動內力瞬息移步上前，堪堪將她攔在懷裏。
    霍堪憐一撞上去失了平衡，下意識的揪住眼前人的衣襟，急急喘了幾口氣。
    “隻一個勁兒的往前跑，都不看看前麵是什麼，掉下去怎麼辦？！”
    身後幾步就是池塘，在月光之下泛著深色波光，不知水深幾許。
    而東方祁將霍堪憐擋住後，才有了些後怕，看著懷中抓住自己衣服的女子，壓了聲，有些心悸的責問了句。
    霍堪憐抬了頭，才發現站在眼前的人竟是東方祁，又一想自己是第二次撞在他懷裏，不禁一邊往後退，一邊羞惱地推開他，“我怎樣，要你管！”
    東方祁被推開一步，隔了光低頭審視她的樣子。眼圈通紅，長長的睫毛早被眼淚給濡濕，一眨眼間，還有水珠掛在上麵。而她的左臉因剛才那一巴掌而又紅又腫，此時看去，隱隱都還有手指印，可見方才霍寂暘下手力道根本都沒來得及控製。
    他歎了口氣，看她咬著嘴唇倔強地把他看著，水霧之後有怨氣飄蕩，心底隻能軟了又軟，之後，所有情緒都被心疼取代，伸了手把她往懷裏一拉，抬手抱住了她。
    霍堪憐踉蹌地被拉進他懷抱，掙紮半天，卻怎麼都推不開他，反而感覺身子被越箍越緊。頭也被大掌不輕不重的摁在他胸前，抬不起來。她隻得悶了頭，警告道，“放開我！”
    話一說完，就感覺頭被輕輕拍了下，男子低低聲音響在頭頂，“小丫頭性子怎麼這麼強，以後該如何當我的王妃。”
    “誰要當你王妃！”
    “好，不當不當。”聽她氣鬱的話語，東方祁挑唇笑了笑，眼裏也染了絲笑意。
    剛剛東方祁在她頭上輕拍的一下，讓霍堪憐忽而想起霍寂暘，他也喜歡這般拍她的頭，笑著看她。而現在，她聽到東方祁溫情寵溺的話語，心裏的委屈禁不住翻湧，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身體跟著放軟了，靠在東方祁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月光靜靜籠罩在依偎的兩人身上，宛如鍍上一層柔和淡光。身邊風起風落，然，連一向敏感的東方祁都沒有發現，不遠處黑暗角落裏，那一道孤寂而立的白衣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