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son把車速控製得很好，車子抵達巴洛克駐華總公司大廈樓下時剛好十一點過十分，餘應然撥通了顧艾遠的私人電話，語氣輕鬆地讓他下樓來吃午飯。
    五分鍾後，顧艾遠果然出現在大廈門口。目光明亮，嘴邊噙著一抹不太規矩的淺笑，沒有穿西服外套，黑白交叉細條紋襯衫開了兩個扣子，微微敞著那一段優美白皙的頸子，以及——頸子上掛著的那條墜著兩顆粉鑽的鉑金鏈子。
    他微笑著走過來，和餘應然十分默契地擁抱一番，然後又張開雙手要去抱丁步，丁步連忙退開兩步，在安全距離內機械化地對他微笑道：“你好，顧先生。”
    顧艾遠看著她，眼神微微閃爍，然後很矯情地哀歎了一聲。
    餘應然看著他假裝出的失望表情忍不住笑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明知道機器人對濫情的雄性動物無感，你偏偏不知悔改。”
    “話不能這麼說，我每次可都是真心實意想抱布丁入懷的。”顧艾遠挑眉辯解著：“布丁如今變成這副樣子不都是你每日精神摧殘的？她要跟著我，如今早已成為C城職場的性感之花了。”
    餘應然瞥眼看了看丁步，無法想象她性感的樣子，於是對顧艾遠笑道：“你那兩位貼身秘書才是性感之花，布丁是尤爾夫人當初硬性安排給我的，你要喜歡咱們就換換，如果卡門和呂貝卡能帶著巴洛克的高級機密到SFU來，我絕對會比你更疼她們。”
    因為語意暗含對女性的輕侮，丁步已然有些受不了他們每次見麵例行的胡扯，於是開口打斷：“兩位想到哪裏用餐？”
    “我聽你的。”顧艾遠幾乎想都沒想就笑著回答了她，那副惟命是從的神態和心甘情願的語氣就像一個老婆迷在討老婆的歡心。
    丁步蹙眉看了他一眼，她覺得顧艾遠從意大利回來後也變得不正常了。
    因為知道顧艾遠身上帶傷，丁步最後為他們選擇了“厚道之家”。厚道之家是C城出名的粥館，也是國內唯一一家遍地開花的連鎖粥店，雖然是賣粥的，但很多種類的粥都可以趕上山珍海味的價格，因為它們的粥不僅僅是餐食，還是治病的藥，是調理身體的補品。
    餘應然和顧艾遠在厚道之家二樓靠窗位置坐定後，丁步根據兩人口味點了粥便準備離開，本想讓他們兩個以密友身份開誠布公地談事，哪知她剛轉身就被顧艾遠抓住了手腕。
    顧艾遠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稍一用力便將她拖到了自己身旁，她站立不穩，直接跌坐在顧艾遠腿上。
    丁步一時心驚不已，煞白著臉要站起來，顧艾遠卻緊扣住她的腰，貼著她的耳朵說道：“陪我吃頓飯也不成麼？”
    坐在桌子對麵的餘應然不動聲色地看著大大出乎他意料的一連串動作，心裏微微發刺，最後對顧艾遠淡淡笑起來：“我說，布丁之所以特意帶你來喝粥，也是因為知道你受了傷。她這麼體貼你，你動作就悠著點，嚇壞了她還罷了，可別扯裂了自己身上的傷口。”他說著看向丁步，“布丁，艾遠有意請你陪席，你就不要固執了。過來這邊坐好。”
    他說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丁步聞言如蒙大赦，急忙掙脫顧艾遠的禁錮，蒼白著臉走到餘應然身邊和他並肩坐了。
    顧艾遠凝目看著他倆，笑了笑，“消息傳得可真快，難道是布丁告訴你我受傷的？”
    “不是！”丁步慌忙開口，話說出來後顧艾遠越發笑得放肆。
    “你幹嘛急著否認？我又沒說是你看見過我身上的傷口，小心應然以為你做賊心虛呢。”
    丁步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餘應然微蹙眉頭，頗有些無奈地笑道：“顧艾遠，你是不是出差意大利一個月都沒碰過女人？今天居然這麼好興致來調xi機器人……”
    “餘先生，顧先生，請你們談正事。”餘應然話未說完，就被布丁打斷了。她的語氣很生硬，尤其抬頭看向顧艾遠時，她的眼神幾乎是冰冷的。
    顧艾遠知道那樣的眼神代表她已經產生了強烈的排斥感，不由得心裏發疼。
    “好吧，談正事。”他的心情已經開始糟糕了，但他還是勉力調整，用難得嚴肅的表情說道：“你們既然知道我受傷，想必也知道我受傷的原因了。開槍的人旨在發出警告，所以並沒打中致命處，隻是從側麵擦過去而已，傷勢並不嚴重。因為眼下巴洛克集團麵臨的局勢有些緊張，受傷一事不是利好消息，為防止市場預期惡化，股價下挫，巴洛克集團已經動用人脈采取保密措施，知道我受傷的人沒幾個，即使知道也不能肯定，更不敢亂說。我現在告訴你們，是因為相信你們。畢竟我們合作了四年，為了歐星我們都投資了太多，如果巴洛克這邊出現問題，陽光前線也決不可能獨善其身。我的意見是，如今歐洲經濟已經進入了後危機時期，正是掙紮複蘇的關鍵時候，也是政/局最不穩定的時候。歐星工程遇到一些阻擾是正常的……”
    “顧艾遠，你就不能說實話嗎？”餘應然顯然對顧艾遠的敷衍不滿，“要不是意大利那邊出現嚴重問題，你會出差那麼長時間？你既然在那邊觀察了那麼久的形式，就不能給我說點有價值的東西？”
    “哈！有價值的東西？真要我說，那就是和你們SFU合作開發歐星是巴洛克建立公司以來最冒險的一次！”
    “現在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巴洛克總部在意大利，SFU總部在德國，因為公司的創立人都是中國人，當初才決定由SFU亞洲區和巴洛克中國區合作承擔這個劃時代的工程。可行性研究、選址定點和規劃審查是你們做的，許可證和各項批文也都是由你們搞來的。現在意大利出現反外資浪潮，巴洛克不趕緊補救，居然還讓你負傷而回，連政府的立場都搖擺不定，巴洛克的公關是做樣子的麼？”
    顧艾遠聽到這裏，低頭輕笑起來，笑罷抬頭對餘應然說道：“餘應然，雖說我們是老同學，老朋友，但你這麼單方麵指責怕是不妥吧？”他的聲音是含笑的、態度是客氣的，但丁步聽在耳裏隻覺得陣陣寒意。
    餘應然卻忽然懶懶地嗤笑了一聲，看著顧艾遠的目光慢慢變得柔和、甚至湧上了欣喜。丁步看著他們兩人默默對視，聽到餘應然笑說道：“別陰陽怪氣的，看樣子，你是早有打算？或許，還和我想到一處去了……”
    顧艾遠聞言也笑開來，輕輕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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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憑借多年的友誼和合作默契，餘應然和顧艾遠就在落座後短暫而虛實未明的兩分鍾談話裏明確了共同的目標，最後兩人簽署了一份補充協議，補充協議附加於歐星項目總規劃之上，主要內容是雙方聯合組構“外事團”。這意味著雙方將動用一切明暗力量集結至少60名業內知名的國際/說/客，遊說的對象包括德國、意大利議/院和中國政/府中的海外直接投資/部/委，主題是提請政/府部門的財稅優惠和政/策傾斜以及安全/保障，名目將冠之以企業社會責任大義和國家的國際化一體化布局，同時對意大利的地下勢力誘之以利，並用內部瓦解手段盡快分散意大利各產業、各行業工/會的力量……
    整個協議的內容其實已然明確，但餘應然和顧艾遠卻將協議語言組織得異常複雜，尤其是英文、意文和德文附件恐怕即使是經濟專業出身的人來看也會覺得不知所謂。
    隻有一直坐在餘應然和顧艾遠身邊、看著兩個男子用隱晦的語言和神秘的表情進行磋商的丁步心裏知道——這份協議的實質內容完全與道/德和民/生無關，國際/說/客的手段甚至將在一定程度上違反/國際法和商事準則，而且他們要為之付出極大的代價，可是在他們看來，那些代價都是值得的，因為隻要項目成功，最後回籠的財富將無可估量！他們投入的越多，就會生出更大的野心！
    丁步坐在一旁出神地看著兩個聰明絕頂的男人，聽著他們不停換用幾種語言低聲商談著，你來我往的過程中既有合作，也有競爭。丁步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場景。
    那是高一時的一個下午，已經放學很久，教室裏卻留下一些被年級選拔出來準備參加奧數競賽的男孩女孩。
    有兩個男孩遠離眾人，坐在教室的窗邊，兩顆腦袋湊在一處，伏在同一張桌子上一邊低聲嬉鬧一邊進行計算。
    一級一等完中的每一個同學和老師都知道他們聰明，所以即使一心二用也沒有減弱他們演算的速度和準確性，他們不斷給對方出謀劃策，也懷著愉快的心情趕超彼此，從他們嘴巴裏冒出的句子總是前言不搭後語，因為旁邊的人竟沒有一個可以跟上他們思維跳躍的節奏，就連他們不時發出的輕笑聲都透著一股旁人難以理解、卻讓人心生向往的狡黠、自信和智慧。
    紮著馬尾的娃娃臉女孩就安靜地坐在遠處，在一陣埋頭苦算而不得正解後咬著下唇，強壓煩躁懊惱的心情抬起頭來，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窗邊那兩個快樂的天才少年。
    有風從窗外吹進來，撩起了藍色的窗簾，輕輕拂過男孩稚氣未脫卻已然英氣俊雅的臉龐。
    那場景很美，很寧靜。
    女孩的眼波暗自流轉，在那一天她忽然懂得了一件事——這個世界其實不存在“生而平等”，有些東西在人呱呱落地時已經缺失，比如才智，比如財富，比如材貌。世間的每一樣事物都是良莠不齊的，而她之於他們，恰恰代表了“彼端”，有著人世最懸殊的差距，而這差距是花再多精力、念再多書都無法彌補和逾越的。
    她和他們從來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從來不曾理解他們對自身擁有的“天賦”所抱的輕描淡寫的態度，而他們更加不會懂得她的“在乎”。
    可是，她在乎什麼呢？
    丁步想到此，有些黯然，原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竟在五年前和餘應然重逢的瞬間被她無情地丟棄了，現在已經屍骨無存，就連那一絲尋找的念頭也不過在她腦海裏一閃即逝罷了，然後，在她很自然地伸手接過餘應然脫下來的外套時，她又是笑著的了，那樣一個笑著的、禮貌的、柔順的、美好的、虛偽而不自知的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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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吉祥今天聽了一首叫做《淺淺的》的原創歌曲，聽哭了。如果看文的親們感興趣可以找來聽聽。非常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