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座島嶼一天後，我大致了解了地下城的布局——中心是圓形的神殿，神殿向四周伸出十條道路，其中四條可以通到外麵；這十條主幹道之間，有很多窄的道路聯通。總起來說，這是一個像蛛網一樣的建築布局。
    因為這座島嶼位於極圈內，沒有白天黑夜，我便遵守了塞莉的作息製度。她根據一個大沙漏和兩個小沙漏確定時間。大沙漏規定睡眠時間，而兩個小沙漏則把工作時間分成兩段。說是沙漏，實際上是由獸骨製成的計時裝置，裏麵裝的也不是普通沙子，而是金沙。
    雖然每年隻在長達半年的黑夜結束後才舉行一次祭典，但負責主持祭典的塞莉平時也是很忙的。她可以說是這個地下王國的裁決官，處理所有糾紛，同時還要負責維持正常的秩序，編寫年鑒。
    “那麼族長的職責是什麼？”我問道。
    “她處理我處理不了的糾紛，以及管理和分配物資。”她說。
    “其他人就以打魚和捕獵為生，是嗎？”我繼續問道。
    “這是男人們的事，女人則負責生育、撫養孩子、製作衣服和工具。”她簡短地說。
    聽了她的話，我不禁在心中感慨：真是古老的分工製度啊。
    “對了，我並不會用你們的語言說‘父親’和‘祖父’，這兩個詞應該怎麼說？”想起第一天的窘境，我問道。
    “我們的語言裏沒有這兩個詞。我們隻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我們都是由母親撫養長大的。男性不負責生養，隻負責捕獵。”她平淡地說。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問：“那也沒有‘丈夫’這個詞了？”
    “沒有這些奇怪的稱謂。”她冷冷地說，“你想參觀我們的地下城嗎？現在我剛好有空，可以帶你到處走走。既然族長說了，這也是我分內的事。”
    看著她冰冷的麵孔，想到她對我一貫的態度，我說：“塞莉，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不喜歡外來者。”她直截地說：“你們懷著對於低等動物的好奇來看待我們。”
    “不是的，我隻是對你們的生活感到好奇，並沒有任何貶低你們的意思，我想亨特也是。”我辯解道。
    “那麼，請離開我們。我討厭你的這種好奇，這對我們造成了幹擾。”她冷冷地說。
    看著她毫不退讓的雙眼，我問道：“既然你這麼討厭我們，為什麼還要學英語？”
    “為了防止被你們欺侮。”她的眼神，如同一隻被逼入絕境的貓，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我無法理解她對外來者的這種強烈的敵視情緒，隻能歎了口氣，說：“那麼，請讓阿盧和桑斯帶我去看我的直升機吧。我會盡快把它修好離開這裏。不過有一點我一定要對你說清楚——我從來沒有鄙視過你們，我想亨特也是。”
    她看著我，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話，但是沒再說什麼便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阿盧和桑斯找到我，說巫女讓他們來見我。我請他們把我帶到了發現我的地方。那是一片冰原，還沒上岸我就看到了我的直升機——機尾嚴重毀損，螺旋槳折斷，看上去損壞很嚴重的樣子。看著我的直升機，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竟然還活著。
    我們穿過冰原來到直升機墜毀的地方，走近後我才發現油箱已經破裂。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個不好修理嗎？”桑斯問。
    “恐怕很難修好了。”我歎了口氣說。沒有了燃油，即使修好了直升機，我也不可能回去了。我看了一眼駕駛艙裏的儀表，或許是地磁的原因，完全失靈。我再次歎了口氣，環顧四周——除了白色的巨大冰川就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洋，這裏到底是哪裏？我頹然坐在機身上，一邊吃著儲備的壓縮食品一邊想，難道我要永遠呆在這裏了嗎？這時，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我是不是已經死了？這裏其實是死後的世界？
    我把壓縮食品分給桑斯和阿盧，他們竟然覺得很好吃。
    “在你們的社會裏，除了族長和巫女，還有誰是比較特別的存在？”我問。
    “長老們的權力很大，她們和族長是一個家族的。”桑斯說。
    我明白，他說的家族是指母係的。
    “再就是大夫了，現在有三個大夫，她們也都很厲害。”阿盧補充說。
    我點了點頭，說：“如果我留下來，我能為你們做什麼？”我的專業，隻是和飛機相關的，但很明顯他們不需要飛機，也沒有製造飛機的能力。
    “您可以做很多事情，像亨特一樣。他真的為我們做了很多。”阿盧說。
    我笑了：“那我們回去吧。”
    我整理了一下直升機裏的物品，突然看到了掉落在駕駛艙裏的手機。雖然它已經無法使用，但或許衛星還可以通過它來定位我的位置。不過即使知道了我的位置，真的會有搜救隊跑到北極圈裏來救我嗎？如果真的有人來救我，當他們發現這個未開化的地下種族時，將如何對待他們？
    看著桑斯和阿盧質樸的微笑，我想到了非洲人和印第安人的遭遇。所以在回去的途中，我把手機卸開毀壞，扔進了海裏。
    “我見過伊婭特族長了，她是一位非常漂亮非常高貴的女士，但那天她的氣色好像不太好。”在回去的路上，我和他們一起劃著船，說道。
    “她剛剛生過孩子。”阿盧說，“感謝太陽神，是一對雙胞胎。兩個女孩都非常健康可愛。”
    “那我回去一定要恭喜她。”我說。
    “兩個女孩中較大的一個會成為下一任的族長。”桑斯說，“其實伊婭特族長本身也是雙胞胎之一。”
    “是嗎？”我饒有興趣地問：“那雙胞胎中的另一位呢？現在是長老嗎？”
    “不。四年前，她去攀越北方的雪山了。她是一位勇士。”阿盧不無驕傲地說。
    聽到他的話，我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他把她當成了英雄，卻不知道英雄的結局，隻是無謂的死亡。此刻我終於明白伊婭特那天聽說北方並不溫暖後臉色突變的原因了——因為她的至親死在了那個無謂的英雄行為上。
    “她叫什麼名字？”我用崇敬的語氣問。
    “伊利特，是伊婭特的姐姐。”桑斯說。
    “可是，不是應該由姐姐來繼承族長之位嗎？”我問。
    “是的，本來是應該由伊利特來繼承族長之位的，但是她在出生後不久就因為生病變啞了。”桑斯悲傷地說。
    我點了點頭，突然很同情也很敬佩伊利特——一位身體有殘疾的女士，竟然做出了對她的種族而言算是挑戰極限的事情。
    回到地下城後，我在神殿附近遇到了塞莉。我告訴她，我的直升機幾乎已經成了一堆廢鐵。
    “或許你可以參考一下亨特當年離開時的記錄。”她說。
    我的雙眼幾乎放出光來：“太好了，他有記錄嗎？”
    “你跟我來。”她說著，帶我走向了地宮的主幹道——也就是我第一次進入地宮時走的那條路。在第二個路口右轉，第二個房間，是藏書室。說是藏書室，其實並沒有紙製的圖書，隻有寫在動物皮上的記錄。
    “這裏有好多記錄，有很多看上去已經很古老了。”我不無興奮地說。如果我是一個考古學家，一定會激動地發瘋吧？
    “這裏有我們整個民族的全部曆史。”塞莉愛搭不理地說。
    她在一個石台上找到了一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將它遞給了我，說：“這是亨特留下來的。你可以拿回去讀一下。”
    我感激地說：“謝謝！”
    她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說：“我可以索要一份謝禮嗎？”
    “嗯？”我疑惑地抬起頭，看向她綠色的深深的瞳孔。
    “那天晚上，你和伊婭特共進晚餐時都說了什麼？”她直視著我眼睛問道。她的語氣，像是在拷問犯人。
    我突然對她產生了一絲厭惡，於是我說：“沒什麼特別的。為什麼要問這些？”
    “你不準備答謝我嗎？這個筆記本，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吧？”她的表情，好像一定要知道那晚的談話內容似的。
    終於我還是退讓了。我對她說：“我們在一起懷念亨特，然後聊了我以前生活的社會，她還講了一個你們這裏的傳說。”
    “傳說？”
    我點了點頭，說：“翻過北麵的雪山就可以到達溫暖地域的傳說。”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你告訴她你以前生活的那個溫暖的世界比這裏要美好很多，是嗎？”
    “不，不是的，我並不這樣認為。”我搖頭說：“而且，那不過隻是一個傳說而已，我是從南邊來的。”
    “南邊？”她睜大眼睛看著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你來自南方？那麼你並不知道北麵是什麼樣子的，是嗎？”
    “不，我知道的，北麵隻會更冷。而且亨特說，你們住的地方是一個島嶼。或許翻過那座山之後，是冰原與大海。”說完，想到那些去北麵探險的勇士們，我不禁為他們感到惋惜。
    “不可能！”塞莉失態地喊了起來：“我不相信！”說著，她用手捂住了嘴巴。
    我看到她的手顫得厲害。她的樣子就像突然聽到失去至親的噩耗一般。
    “你——沒關係吧？”我說著，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扶住她，擔心她會暈倒。
    然而她卻後退了一步，對我擺了擺手，說：“我沒關係，你可以走了。”
    她的態度非常不禮貌，我有些生氣，沒有再說什麼便離開了藏書室。
    回到房間後，我開始鑽研祖父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