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人中刀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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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的故事要從逍遙仙說起。
要說逍遙仙,不大但也不小,不常來的人第一次走打定是要迷的。樓分兩層,上與下。與普通青樓一般,樓下是大廳,供銀兩有限或是不住房的客人服務。姑娘們也就陪酒賣笑,偶爾自己也小沾兩杯。樓上便不同了,一排一排的廂房,越往裏處裝飾越精致奢華,姑娘的身價也越高,當然消費也是。但最裏一間通常是不接待人的,稍前我也作了解釋,那裏的姑娘是初錦。
樓後有一大片園子,不同處還有不同幾座樓閣,是姑娘們的閨房。地位低點的,三五人一房,若是高了,別說是當牌花旦,哪怕是低一些的紅倌清倌,隻要是有些姿色和才氣又未曾惹事的,都可獨自一間廂房,另配有丫鬟伺候,除了每日要接待客人之外,倒幾分像起名門小姐來。
園子的安排也不相同,稍微有些名氣的便住了東邊,而其餘的包括下人則住西邊。莊蝶作為逍遙仙的管理人,為便於管事,便處於二者之間正中處,幸得逍遙仙裏的姑娘安分,平日裏也不怎惹事,省卻了她的煩惱。她自是知道這和她向來待眾人不薄不無關係,姑娘們敬著她,做事不餘力,甚至對有人提出贖身也寧願委婉拒絕。她們都聰明,外麵的世界她們看不清,隻道逍遙仙是避風港。莊蝶也就由著她們,反正現下要照顧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也不成問題。
東西兩園分名東園西園,東園的樓閣底層處轉角一房裏,住的是紅倌澗鯉。這會兒她正紅衣而著,對鏡梳妝。她本就長著討喜,眼角上翹盡顯媚態,小嘴櫻桃,脂白如玉,頰處緋紅如霞,笑起來勾人奪魄的。她描著眉,眉如柳葉,濃而細長,更添了幾分嫵媚。
她這正畫得興起,突聽門外有人敲門道:“澗鯉姑娘,時刻到了,該過去了。”
澗鯉微一蹙眉,有些嫌煩,但仍是擱下筆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張媽媽,是逍遙仙三個副管事中年級最大、資曆最深的一個,同時也是莊姑娘的得力助手。莊姑娘有時因事不在,樓中事務便全交與其打理,而她也不負厚望,每每都盡心盡力,將逍遙仙整治得有條有理,從不給莊姑娘添亂。
張媽媽此時見澗鯉衣著鮮豔,到皺起眉頭來:“你怎穿成如此,今日……”
今日本是十分平常的一日,不過哪想到莊姑娘最愛的那隻鸚鵡阿隨突然暴斃。莊姑娘十分傷心,索性閉了逍遙仙一日,吩咐全樓上下統一著素,替阿隨守一日靈。替鸚鵡守靈這種事本來滑稽可笑,可放在莊姑娘身上整個逍遙仙是沒有哪個不服的,畢竟莊姑娘對她們有恩,這種小事自然是不足掛齒。可在這全樓素白之時澗鯉一人紅衣豔容,成何體統!
澗鯉倒是不以為意,替鸚鵡守靈而停了生意將銀子拒之門外之事她從不相信像莊姑娘這樣的人會做,因此也照常穿戴。她昨日允了何府何大人今日要上府作陪,何大人位高權重,於她於逍遙仙都是位貴客,怠慢不得。這樣想著,便來了膽道:“何大人昨日請我過府一敘呢,我怎能搏了他的麵子?”說罷便要走,也不顧不管眾人勸說,徑直到了大門口。見到何大人的轎子已然停在門外,前來接人的小廝此時正與門口的人解釋。
澗鯉正要上轎,卻被張媽媽狠狠地抓住,力道大得捏得她疼。她轉過身有些惱了:“你好大的膽子,還敢壞了莊姑娘的生意不成?”
張媽媽冷笑一聲,也不再給她好臉色看了:“莊姑娘的生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莊姑娘為阿隨的死傷心難過,命令眾人服素。如今你公然違抗,不僅衣著鮮豔,神情愉悅,而且還屢勸不聽,這又是怎樣一個道理?”
她接著道:“好話也不消說了,你趕快去換了這身行頭,洗了臉,速速到莊姑娘那裏與大家會合。”
澗鯉生氣得打掉了她的手:“你以為莊姑娘是真的為了一隻死鸚鵡而放棄了大好生意不成?她是想看看眾人的本事,這你們難道還看不出?如若她真是如此,那便是傻子……也比她好幾倍……”她話還未畢,便被張媽媽“啪”地賞了一個耳刮子,隻道她出言不遜,辱罵莊姑娘。澗鯉一委屈,淚就要掉下來:“你們……你們……有本事隨我道姑娘跟前,看到底誰對誰錯!”
一行人又速速地來到莊姑娘的園子,上了樓,走廊上已經跪了一眾人。在一片素白之中,澗鯉的火紅顯得分外顯眼。
她徑直跨進廂房,房內一人也無,眾人都不敢看莊姑娘的臉色,悉數跪在門外。她滿臉淚橫,一眼便看見了堂上的莊蝶。她今日穿了件紫色的長裙,並未服素,這倒更堅定了澗鯉的想法。當下便跪了喊:“莊姑娘……”
莊蝶見她一襲紅衣豔豔,但依舊是不顯喜怒:“怎麼了,一大早哭哭啼啼的……”
語畢又一緩,不冷不熱道:“你今日這身衣服可是特別呀。”
澗鯉有些被震住,半天支吾道:“我、我並不是有意違姑娘的意,隻是……隻是……”
此時後來的張媽媽也帶人趕到,但看到莊姑娘說話,也不敢貿然進來。
莊蝶道:“隻是為何?”
澗鯉連忙道:“我認為……姑娘不會為了一隻鸚鵡的死便閉了逍遙仙一天的生意。姑娘如此做……隻是為了考研眾人,看眾人誰最懂姑娘的心意……哪想到那些拘泥的冥頑不化,還硬打了澗鯉一巴掌,姑娘可要為我做主啊……”
“是嗎?”莊蝶頓了頓,看向張媽媽:“你打了她?”
張媽媽一愣,連忙跪倒:“是,奴才知錯了,還請姑娘饒恕……”
莊蝶依舊是淡淡,轉回來道:“借著為阿隨服喪的幌子來考驗眾人,澗鯉姑娘還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啊。”
她如此一說,澗鯉隻當是自己押對了,立馬破涕為笑:“姑娘謬讚了。”
“我豈會謬讚?隻是雞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澗鯉臉色一白,腦中突然想不了任何。莊姑娘此時頌的是三國時魏國曹操的原話,此話一出,當時隻有楊修一人會意,度中了曹操的意思。然而重要的是,他也正因如此被曹操所忌,最終淒慘而死。莊姑娘這話時故意說給她聽,道她膽大包天,竟敢擅自揣度姑娘的心思!
“你可知……這個典故?”莊蝶問。
澗鯉嚇得頭也抬不起來:“姑娘恕罪,澗鯉知錯了,澗鯉願意受罰……”
“這麼說便是知道咯?”莊蝶突然笑了,意味深長,“楊修揣摩聖意,恃才放曠,但是人家有那個本事,而你呢?若是想死,也要學會了做楊修才行,若想做楊修,就給我放聰明點!”
“嗚……”澗鯉嗚咽了,頭磕在地上,淚流滿麵。
莊蝶卻不放過她:“我何必要為了你們讓我的阿隨暴斃,難道你們的命還能和阿隨的比得了?”
下麵一片靜寂,外頭的人當然也聽見了,隻是所有人都恭敬不語。
莊蝶垂眼望著桌上一個錦盒,那裏麵放著阿隨的遺體,她喃喃道:“阿隨跟了我五年,晝夜不離,同寢同食,自是比你們親。”她看也未看哭得慘淒的澗鯉一眼,隨便道:“今日是阿隨的白喜,我也不想觸了眉頭,順帶為阿隨積點陰德。你便自己回去收拾收拾東西,穿著這身紅衣,離開逍遙仙吧。”
“莊姑娘……”澗鯉大哭道。
底下的張媽媽會了意,連忙差人將她連拖帶扯地拉開。
人一走,哭聲還傳了好遠。莊蝶有些煩了,便道:“都下去吧,在自己房裏守著,我也有些疲了,讓我們單獨說說話。”
她這樣一說,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走了,未敢發出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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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澗鯉最後是放棄了,但也心中滿是不甘。便隨便帶了點東西,隻是綾羅綢緞悉數被收走,除了點盤纏碎銀,也就一貧如洗。她很是不服,如今人也被趕了出來,便有了膽心中連連對著莊蝶暗罵起來。待她到了門前,發現何大人遣來的轎子仍在,便突然一喜,撲上前去。那接人的小廝見了她,竟便得見了鬼一般,立馬吩咐轎夫轉身走人。澗鯉急了,拉住小廝,卻被一個狠狠摔在地上,疼痛間還聽見那人道:“我們老爺要的是逍遙仙的澗鯉姑娘,你這賤女也有資格上轎……”
澗鯉的生活一下是一落千丈,竟當街抱頭痛哭起來,撕心裂肺。但在這芙蓉街上,這種朝夕禍福之事每日發生也不稀奇,所以也沒人來安慰。大家都隻是好奇平日裏溫和待人的莊姑娘竟也會趕人,好奇過來湊個熱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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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現實,太狹隘,容不得半點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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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蝶自是不看也知道街上的情形,但也不覺可憐。她便是如此過來的,這種事見著多了,也煩了。她靜靜地撫摸著錦盒,不知是在思念阿隨,還是在想些其它,便聽有人道:“莊姑娘今日不開心?”
她看也不看便知是誰:“一位故人走了。”
段二問:“誰?”
莊蝶:“阿隨。”
段二驚訝:“阿隨?那隻鸚鵡?”
莊蝶:“怎麼?不行嗎?”
段二忙道:“不、不、不,當然不是,不僅不是,還死得好,死得妙。”他隨手擲了兩枚銅錢過來,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樣,“拿去給阿隨買幾顆瓜子路上吃。”
莊蝶一個一個撿起:“你也小氣了些。”她一邊說段二小氣,一邊也要了那兩枚銅錢,這樣看來究竟是誰小氣?
也許兩人都有點。
段二很沉得住氣:“我對自己也很小氣。”
莊蝶順口道:“你的意思是你把阿隨當自己對待了?”
段二點頭:“正是。”
莊蝶笑:“這麼說來我還得感謝你咯?”
段二完全沒有臉皮:“不用客氣。”
莊蝶不語。
段二從腰間卸下包裹,扔過去:“這是金公子的人頭。”
莊蝶厭惡地皺了眉:“今天是阿隨的白喜,我本不願見著血汙之物。”但她還是收著,輕車熟路地藏進抽屜裏去。半晌,見段二還賴著不走,便道:“你怎還不走,酬金我自會給你送去。”
段二有些憤慨:“我可差些一命嗚呼了!”
莊蝶冷笑:“大名鼎鼎的‘人中刀’也會差些一命嗚呼?”
段二也不再拌:“個中原因你自是清楚。”
“因為狗兒?”
段二咆:“你果然早知道!”
莊蝶卻裝出吃驚:“原來你不知道我知道?”
段二怒了:“如果你早知道,那為何不告訴我?那小怪物可著實嚇我一跳,幸虧我機靈,不然早死在自己的刀下。”
莊蝶慢條斯理地糾正道:“不是如果,是本來就知道。”
段二氣不打一處來:“本來?多久以前知道的?”
莊蝶答得模棱兩可:“很久。”
段二覺得跟她說話簡直是在放屁:“那你不擔心我的死活?”
莊蝶想也不想:“你是死是活與我何幹?我隻負責收錢,不負責收屍。況且你若是死了,我把收的錢退回去便是,這樣一來,阿隨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了,不消隻有兩個銅錢的瓜子。”
段二直道:“真是最毒婦人心。不過相比鸚鵡,我倒更願牡丹花下死,與美人為伴。”
他又道:“那麼作為補償,我決定讓你幫我做件事。”
莊蝶碎碎著:“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對不住你。”
段二開門見山:“三百兩。”
莊蝶緩緩起身:“今天是阿隨的白喜,我答應過要陪它一天。”
段二加價:“五百兩。”
莊蝶往門口走去:“阿隨一個人上路很孤單,我還得差人做些紙偶燒去做伴,可有得忙。”
段二忍無可忍:“那好,八百兩,不能再加了。”
莊蝶停住,一雙眸子裏善良著滿是笑意:“你在求我?”
段二:“不是。”
莊蝶步步緊逼:“你在用銀子求我。”
段二解釋:“非也,我給你錢,你幫我辦事,不算求。”
莊蝶沉吟:“……你變聰明了。”
段二笑著:“跟莊姑娘打交道,就算是傻子也會變成聰明人。何況鄙人本就不傻。”
他深有經驗,畢竟和莊蝶這種女人相處了這許多年。也知道這女人沒有心,沒有情,眼裏便隻有錢,隻有利益。沒有朋友,沒有良心,做任何事都要從中牟利,生怕被別人吃一點虧。他有時覺得這種人活在世上真是可悲,不過他也隻能可悲地順著她給她錢求她辦事。不過段二說這不算求,是公平買賣,眼下也早是被傳染了。不知他那早已入土為安的妻見了會作何感想。
“那好,”莊蝶抽回跨出一半的腳,笑得得意,“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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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的刀與盾OVER,上周忘記更了,由於種種原因不在家,再次道歉。
希望大家一如既往支持。
還有今淩晨看西班牙1:0德國,心裏那個痛快。便聽著LinkinPark的歌更這篇文章。我希望自己的文字能Rock一些。
那麼,下周見了!
阿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