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惡魔臨世 第20章 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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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於我,隻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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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算機房裏靜悄悄的,偌大一個房間隻有敲擊鍵盤發出的清脆聲響,數百個身穿製服的少男少女坐在長條桌後,或咬唇或皺眉,皆一言不發地對著屏幕。
這是刃部第一階段培訓最後一門課程的考試。
計算機課程的梅導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雖然麵沉如水,心裏卻是生出幾分滿意——這一屆的人算是近幾年來底子最好的了,不但全部能達到最低要求,而且還有幾個特別拔尖的,即使進入技工科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當視線掃過角落時,導師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
那兒坐著一個少年,比身邊的同伴要小了四五歲的模樣,幾乎是卡著刃部招新年紀底線,說實話梅導師並不喜歡看到這樣年輕的學員,他們大多在擁有超人一等天賦的同時,也擁有讓人討厭的脾氣。相比起來,那些畢業於銀華大學部,已經在某些領域取得不小成績的成熟學員要更討老職員的喜歡。
作為一個老牌職員,梅導師不會直接表示不滿,每一次任教都盡力對所有學員一視同仁,而這一次……他發現保持冷靜真是不容易。317號趙小明學員,屢屢挑戰他承受底線,他很難想象一個正常的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青少年會不懂‘電腦’‘網絡’這類常識!
正當梅導師回憶之前一月的慘淡教學的時候,一股極為刺鼻的焦臭味在房間裏彌漫開來,一時間咳嗽聲此起彼伏,卻奇異的無一人發出抱怨,一片靜默中隻有零星幾人微微側臉去看教室角落被黑煙籠罩的清瘦身影。
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自從君滄溟上計算機課程,刃部隔幾天總要報廢一台電腦,後勤科查不出任何原因,隻得按時換上新的。不過電腦直接給炸掉還是第一次。
考試中途電腦燒毀,梅導師實在想不出除了惡意破壞外的答案,一時間怒氣衝天,張口便是二字——“出去!”
場麵頓時一片死寂,連敲擊鍵盤的噠噠聲也停止了,盡管眾人中沒有一個回頭探望,注意力卻顯然都放到角落來。靜默中,清瘦的少年站了起來,靜靜地抬起眼,蒼白的麵容上沾了些焦黑痕跡,嘴唇緊緊抿著,那雙少見的深藍雙瞳顯得越發冰冷。
氣氛有些凝滯,梅導師卻是感到有些不妙了,這個學員他是聽說過的,憑借部長特批直接進入培訓環節的神秘小子,一己覆滅玉堂風組,甚至有傳言說他是刃部長君絕月的親子,而部長罕見的沉默態度令謠言瘋長。不過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這個家夥異常桀驁不馴,且一身力量神秘莫測。
少年邁開腿,標準尺寸的刃部製服穿在他身上,褲子明顯短了一截,腰間束緊的皮帶勾勒出清瘦的腰身,腰細腿長煞是好看,梅導師卻打起十二萬分的戒備。
十步,五步,一步……少年突兀地轉身,衣角消失在門後。
“呼——”
一陣清晰的呼氣聲傳來,然後驀地中斷,大多數人在這一時間感到極度尷尬,生怕別人發現自己的緊張。導師沉默了一下,冷冷地斥道。
“繼續!”
而君滄溟,此時順著牆往宿舍區走,計算機是最後一門考試,因此之後隻要等待成績就可以了,對自己一個月來的表現,君滄溟勉強算是滿意,自認拔尖兒未必,留下卻是肯定的。不過他現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大聯邦的天網是用一種非常特別的力量構成的,大聯邦人稱呼其為星球之力,簡單的說就是星球的意誌,星球的精神力。星球不是活物,沒有精神源,但千萬年的生命讓它們的精神力強悍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完全顛覆了‘無精神源物體精神刻度不超過10’的常理。即使身為大聯邦第一精神術士的伊溟寒,在單純的精神力強度上也遠遠不及星球之力。大聯邦以這種力量構建了天網,無論誰處於大聯邦的任何一個角落,隻要還有一絲精神力尚存,就可以連接到天網。從某些方麵來說,這個位麵的網絡與天網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君滄溟的電腦之所以三番五次報廢,是因為這個家夥突發奇想——既然二者如此相似,那麼,精神力是否也能連接網絡?網絡世界的數據,是否也能轉化成精神波動,從而被他讀取?結果比較出人意料,網絡並非天網那樣純精神構成的世界,信息的傳播形式各異,一旦以精神形式讀取,各種混亂無序的信息流會像海嘯一樣衝擊讀取者的精神源,也隻有精神術士這個強度的精神力才能承受得住。君滄溟在幾次暴力嚐試後終於摸索出適合侵入網絡世界的精神頻率,今天更是直接摸進刃部數據庫,至於那台電腦突然爆炸——數據流太大,它受不了了!
走了一會,君滄溟腳步慢了下來,平日裏就有些蒼白的麵容此時更是血色全無。
正主的身體很弱,這一點君滄溟早就知道,即使無時無刻不處於他的靈魂溫養下,也很難在幾個月內恢複到讓他比較滿意的程度,而精神力雖然有別於基於血肉的靈力,但在精神與軀體完全是雲泥之別的情況下,前者也會受到很大限製。
精神讀取的速度遠非紙質載體能相比的,網絡畢竟不是天網,君滄溟強行在這個封閉的圓上撬開一個缺口,等於全世界的網絡信息朝他傾倒。精神輸出上限被卡死在十分之一,又不能進入絕對精神狀態,高負荷地揮霍精神力讓他覺得精神源都有些飄飄然。
他站了一會,本想繼續往前走,卻再次停下腳步,深藍的眸靜靜凝視前方,清聲問好,“白執教。”
前方的走道空無一人,又因為考試期間,教學區安靜得落針可聞,哪裏有白執教的身影,但君滄溟聲音不高不低,顯出幾分篤定的從容不迫。
黑色的衣角從岔道邊閃現,不多時,身材高大的男人便走了出來,已經恢複些許血色的麵頰含著抹帶著好奇與興味的笑。
“這就是靈修者的力量嗎?”白山很直接地問。
君滄溟上前兩步站定,道,“不是。”他看著白山,又道,“這世上除了靈修,還有很多體係呢。”
“哦?異能者,或者是……東方的煉氣士?”
君滄溟隻微微搖了搖頭,不答反問,“白執教有何事?”
這一個月來,準新人所在的負一層都處於刃部高層的控製下,雖然看起來除了學員和導師就沒有餘人,但實際上至少有二十人分布在各個關點,隻是不露行跡罷了,君滄溟也一直當他們不存在。不過這一次,作為刃部高層的白執教,隱藏在路邊也就罷了,身上的氣息甚至不如那些普通職員收斂得好,用意讓人深思。
“成績已經出來了。”白山卻道,“你想知道嗎?”
“怎敢勞煩白執教,等過些日子,我自然可以知道。”
“六個AA三個B兩個D一個E——計算機雖然還未評分,但缺考一律是E。這個成績沒有達到暴力科組的要求。”
“但是達到了什麼要求呢?”君滄溟卻連眉毛也未曾皺一下,饒有興趣地反問。
“你很聰明。”白山道,話語裏摻雜了幾分隱晦的讚賞,“刃部注重課程成績,但更注重綜合實力,你的綜合評價是S。”
他的綜合評價,居然比最好的單科還要高,自家人知自家事,君滄溟可不認為隻憑短短一個月的學習,自己就能勝過那些實實在在苦學多年的準新人。於是他挑起眉,“前提是?”
“我越來越覺得你聰明了。”白山撫掌,微微一笑,“當然,前提是,你進入野戰科。”
“什麼是暴力科組呢?如果說刃部是一把刀,我們就是最鋒利的刀刃,給予敵人致命一擊。盡管同屬核心,野戰科的職員卻無法像技工科一樣隱藏在後方統籌,我們深入最危險的前線,處理最肮髒最難以下手的局麵,我們呼吸的每一秒也許都是最後一刻,生存的每一瞬都在透支生命。沒有仁慈,沒有退路,一生溶於黑暗,從此不見陽光。”
他道,“你願意嗎?”
“為什麼不?”
“你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選擇嗎?”白山臉上淡淡的笑容,仿佛冬日裏窗上淺淡的白霜,“趙小明,不要輕易給我答案。”
他的話裏隱晦地帶著提示與警告。
君滄溟看著他,這一刻仿佛有另一個聲音在他心裏說出相似的話語,那是埋藏在他記憶裏的久遠過往。
“你說的很好。”他說,每一個字都很輕。
君滄溟的確生得過分秀美,但那卻不是一種柔軟美麗的容貌。他的發與眉都極黑,麵色素白,越發顯得那雙眼冰冷純粹,當他靜靜凝視一個人的時候,平白就有一種說不出的侵略感,若是眼底帶上冷意,更是如同鋒利的刀尖,凜冽令人不敢直視。
純粹的,充滿侵略性的美麗。仿佛熔岩火山上盛開的黑蓮花,其下是沸騰的滾滾岩漿。
“真的,非常好。很多年前我聽一個人說過同樣的話,早在那時我就已經下了決定。”少年笑了笑,麵容上突兀地多了一股奇異的狂熱,似乎有生生不息的烈火自他眼中燃起。血與火,戰與罪,一瞬間屬於戰場的酷烈殺伐在一個人身上迸發,盤旋而上。
“而且,我從來,就沒有沐浴過光明,黑暗之於我,隻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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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地下八卦網格外火爆,‘最火熱’板塊開新盤,賭本屆準新人的畢業試煉,老牌版主‘流年’坐鎮,幾十個盤口陸續湧入賭金。盡管內部設盤開賭已經是刃部半公開的盛事了,核心區對此持縱容態度,但這樣大手筆還是挺少見的。十點開盤,不過幾十分鍾在線人數就超過五百,除了留駐總部的職員外,很多長期外駐的家夥也跟著湊熱鬧。
【我賭了兩百,通過人數不會超過五十!】
【去你的樓上,你太高看他們了,我賭不超過三十!】
【大學部必勝!瞧那些乳臭未幹的小子,說不準嚇得尿褲子!】
【樓上是看不起高中部出身的嗎?有種單挑,12號訓練室,等你!】
【不要人身攻擊,請保持冷靜。】
【截止今晚十二點,彙錢請盡快,下盤不彙錢者視作惡意搗亂,曝光公告欄。】
小賭引發各種鬥嘴互罵,一時間非常熱鬧,竟沒人發現兩個顯眼的ID,21117‘蕭’和20101‘山河’登陸。
零點零零,封盤。
“哈哈哈,這回要賺翻了!”
“喂,蕭大爺,你就那麼肯定?這回要是壓錯了我可要賠死了。”頂著一對熊貓眼的雞窩頭青年苦兮兮地說。
“哼,上回你這家夥亂寫我和趙禍害的事情還沒跟你算賬呢!”坐在電腦前的人一回頭,露出一張杏眼桃腮的嬌俏臉蛋,正是蕭楚。
“咳咳,當時手頭有點緊……過後我不是立刻刪掉了嘛。”
“嘿,有種!下次我帶趙禍害來,你這麼跟他說說看?看他不廢了你!”蕭楚啪嗒啪嗒打鍵盤。
“真有那麼厲害?”
“玉堂風組是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廢的,你說厲不厲害?”蕭美人麵無表情地說,突然一驚,臉色大變,“居然有人卡在最後投注三千元賭趙禍害勝出?快點查是哪個家夥!老子挑他場子!”
雞窩頭青年立刻在另一張電腦前坐下,熟練地登錄論壇管理員身份查看名單,表情突然非常微妙。
“我想,你找不了他的麻煩……”
“是誰!”
“我們親愛的白山白主事。”
“神馬!臥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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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鬱蔥蔥的樹林蔓延數十公裏,高山、峽穀、泥沼、溪流、瀑布……經刃部後勤科專家特別養護的模擬叢林根本是縮小版的原始森林,如果開放來供人旅遊絕對不比著名景點遜色,可是這一片美麗的地方卻被大煞風景地拿來當做畢業試煉基地。
新人培訓已結束,經過兩階段培訓,一共剩餘兩百八十六個合格的準新人,在四天前一並被遣送到這片地帶,參加為期五天的畢業試煉。降落地點隨機分配,如果運氣差點甚至有可能直接被空投進溪水,比如運氣一直不怎麼好的君滄溟——他抽到背著破洞降落傘降落,在隨團的野戰科職員要動手把他扔下去前自己淡定地跳了機,憑借過硬的技術成功著陸,然後一直隱藏在叢林深處。
他在等待。
午後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整片叢林,君滄溟依靠著一根粗壯的樹杈,身上的迷彩服讓他與身後的樹木融為一體。四天的叢林生活在他身上添了許多痕跡,原本幹淨整潔的衣服到處是汗漬和幹涸的泥土痕跡,白皙的皮膚被曬得不再那麼慘白刺目,那雙漂亮的深藍眼瞳也有了冷靜以外的情緒,意外來到陌生位麵的茫然和頹廢一點點剝離幹淨,屬於伊溟寒的自信與驕傲開始浮現。
用牙齒咬開包裝紙,君滄溟張口含住半塊壓縮餅幹,他沒有咀嚼,而是憑著唾液讓餅幹一點點濕潤再慢慢咽下,使進食的聲音減到最小。過往的經曆太深刻,以致一旦接觸相似場景,身體就先一步做出本能反應。將吃剩的包裝紙塞回背包,他慢慢扭開水瓶,舔了舔瓶口殘存的水珠。
他的食物已經不多了,刃部提供的標準行李包裏隻有兩包壓縮餅幹和兩罐水,還有一些必備的藥物,夠正常人兩天最低消耗所需,之後就需要自行解決飲食問題,這點不難,難的是避開散布在周圍的同伴們。這片叢林畢竟不是真正的森林,這次試煉也不是模擬逃生野外拉練,連準新人的投放都是經過後勤科的精密安排,在人數密集的初期,根本不存在絕對安全的空地,第一天裏不知道多少倒黴鬼含恨被淘汰。君滄溟不想被掌握行蹤,在他看來這裏所有人都是他的對手,一旦蹤跡暴露就會很麻煩,會影響他的整個布局。所以他隻能非常小心,盡量節省消耗。
畢竟,他的目的可有些駭人呐。
君滄溟舉起左手,他的手腕上帶著一個腕表,黑色的金屬緊密貼合皮膚,似乎牢牢卡在他的腕骨上,表麵上沒有指針,隻顯示幾個奇怪的數字,像是在倒計時。
這場畢業試煉有一份相當誘人的獎勵,勝利者可以獲得提前進行正式職員審評的資格,為了避免準新人們取巧,聯合起來不攻擊對方以致全部合格,或者偷偷躲起來死扛過五天,刃部規定兩天內至少要使一個人出局,否則自己出局。為了加強這個‘遊戲’的可玩性,每個準新人身上都有追蹤器,每隔一個小時展示所有人的位置。這樣苛刻的遊戲規則,四天下來剩餘的人恐怕已經不夠五十個了,這也是刃部希望看到的,精英不需要很多,隻要夠強就好。
到了第四天,人數密度的減小使遊戲難度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激烈。在最後一天裏,每個人隻要再淘汰掉一個人就可以獲得勝利,沒有人會放棄這個機會。
沒有人。
等待還在繼續。
離顯示位置還有五分鍾。
君滄溟眼神一凝,望向東北方的叢林,細碎的交談聲從那裏傳來。
四分鍾。
聲音更加清晰了。
五十步的距離外,十幾個年輕人相伴走來,隊伍裏甚至還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刃部不是獨行客聯盟,像這樣的考試考的不光是個體戰力,更多還是群體配合,畢業試煉是默認的團隊任務,如今殘存的近五十人,除了君滄溟,全部是團隊成員,也就是準新人三大勢力的隊伍。
君滄溟輕盈地從枝丫上站起,他的站立方式很奇特,甚至有點滑稽,但卻穩當得仿佛立於平地。
此時正是中午,隊伍停了下來,找了一處蔭涼的空地坐下休整,隊伍中的少女湊近為首的少年,低聲說了什麼,然後向樹叢走來。
刃部女性職員很少,一些科組甚至不收女性,倒不是因為性別歧視,隻是很多情況下男人實在比女人方便。物以稀為貴,在允許的情況下,男性職員對女性頗多照顧。
少女在樹叢中解決完某個問題,向來處走去,突然被一抹紅影吸引去目光,隻見幾棵纏繞著蔓藤的樹就在更裏麵一點的地方,翠綠的葉片中藏著豔紅的果子,看起來甜蜜多汁。
這片叢林是完全按照原始森林布置的,雖然動物種類肯定少得多,也沒有特別危險的大型食肉猛獸,但解決食物問題還是很簡單的。可是為了安全,肯定不能講究什麼了,隻撒了鹽的半熟烤肉也隻能往嘴裏送,幾天下來大家都非常辛苦,特別是相對嬌弱一點的女孩子。看到野果,頓時有些意動,左右打量了一番,她安下心:這片地方的樹長得都比較開,如果有人要襲擊絕對會暴露身形:於是她對一直關注這邊的同伴比了個手勢,伸手去夠那串果子,
三分鍾。
少女動作很快,不一會就摘了一小捧,周圍安安靜靜,隻有不遠處同伴準備開飯的聲音,她不禁有些放鬆,抬頭看見裏麵一點的地方果子更紅更大,下意識伸手去夠。她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樹木長得雖然開,但位置卻雜亂,從休整地的方向看來,她這麼一探身就被兩邊的枝丫藤蔓給遮住了。就這麼一瞬間,一隻冰涼的手飛快探出,在少女後頸上不輕不重地一擊,人頓時連聲音都沒發出就昏了過去。如同一根柔軟蔓藤般貼在大樹上的君滄溟伸手,挑開她的手腕,將腕表上的凸起按下。
倒計時停止,追蹤器破壞,一名出局!
兩分鍾。
“嗨。”林木間的黑發少年縮手,被曬得有些發紅的麵容上泛起一個笑容,嘴裏吐出幾不可聞的氣音,“又見麵了。”
他直直地注視著頭頂層層疊疊的葉子,眼神篤定而玩味,然後毫不遲疑地扯著蔓藤飛身而上,在中上層林木中飛奔!
飛奔,確實是飛奔,在不動用精神力的情況下,這已經是君滄溟這個身體能爆發出的最大速度了,在急速下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骨骼不堪重負發出的呻吟。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一分鍾。
敏銳的聽覺讓他捕捉到風聲中的微弱怒吼聲,遠處的人已經覺察不對。
他笑了。
計時歸零。
位置顯示。
東北角紅點密密麻麻,看起來絕大多數‘幸存者’都聚集在那裏,而一個孤獨的紅點獨自在遠處閃爍,而且還在不停向西南方逃竄。
這是一個圈套!
東北角。
“目標已經逃脫既定範圍,無法追蹤,不確定是否是317號趙小明本人。畢竟……”說話的人頓了頓,“所有直麵過他的人,都已經被淘汰出局,不過我個人認為這點無需置疑,除了他……還可能是誰?”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預備役’高中部首領君天驕咬緊牙關,表情接近猙獰。
這是一場針對神秘獨行客的局,試煉團隊有人數上限,三大勢力的精英隊伍都在三十人左右,被挑剩下的人或互相組隊,或獨行上路,這一些人就是首先清剿的對象,等散客都出局,三大勢力也不得不互相爭鬥。原本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是不會結盟的,但,一個遊離在團隊外的獨行客迫使他們聚在一起。
團隊任務中獨身一人行動無疑是非常危險的,然而這個家夥仿佛一個幽靈,除了腕表上閃爍的代表生存的紅點,沒有能證明他存在的東西。準新人無一不是精英,盡管稚嫩,專業素養卻不曾缺失,可是到了第四天仍然沒有關於他的消息。這代表一個事實——所有見過他的人,都已經被淘汰。
而且,這個獨行客還相當不守規矩,刃部要求兩天內必須使一人出局,否則自身出局。這是一個相當陰損的設定,因為總共也隻有近三百人,假設隻完成最低要求,兩天後隻剩下一百來人,四天後就是六七十,這樣是最輕鬆的。明白人都知道,這種淘汰模式如果一開始就把散客清幹淨,後麵就會出現勢均力敵的三大團隊不得不互拚,最後完全看運氣的慘烈局麵。
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會適當留手,可是……這個獨行俠已經觸犯到三大團隊的底線了。就在昨天,一群瘋狂的小型獸類衝進休整中的高中部團隊,近二十人出局,幸存的人一口咬定看見獨行客的身影。
二十人不是小數目,一下子便將幸存人數減縮到不夠五十,三大團隊之一的高中部幾乎全軍覆沒,君天驕不得不聯係其餘兩團,三方決定聯手先將敵人清出再做打算。在這個局中高中部擔任誘餌角色,但很可惜,誰也沒想到要釣的魚兒第一回合就凶狠地把鉺給咬去一截。
“嗬嗬,我輸了。”失敗者注定出局,君天驕倒也不矯情,自動摧毀自己的追蹤器,帶領隊伍向叢林外圍走去,離開叢林意味自行放棄試煉資格。
兩方還保留著主力的團隊清幹淨高中部的殘兵,分兵而去。
外來者隊伍。
“嗬,我倒是覺得,他是想以一己之力將我們全部淘汰。”
“是嗎?”
“楚夕,你的室友挺大膽的,而且,也很強。”
“嗯。”
“你覺得他會成功嗎?”
少年微微笑,“我隻知道,每當他決定做什麼事的時候,就會不惜一切,賭上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沒有人可以阻止他。”
他像是在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他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啊。”
可怕的君滄溟在飛奔。
屬於正主的少年人的骨骼還未發育完全,沒有經過靈力的淬煉,脆弱得甚至無法承受長時間的急速奔跑,至少君滄溟已經開始覺得疲憊。雖然他的動作依然精確標準得可以拿去當格鬥教材,但他自己知道,他的關節已經開始隱隱作痛,要不了多久,他就會一頭栽下去。
幸好,他的目的地到了。
大學部隊伍的聲音已經清晰可聞,君滄溟輕盈地抱著一根樹丫滑到盡頭,足尖又輕又準地蹬了兩下枝幹,身體便穩當地落在樹上。
沒有人想到這個家夥還會回來。
雖然刃部的老油條更喜歡大學部出身的準新人,但在暴力科組絕對是高中部占大頭,比起文職科組注重的學習研究實驗,暴力科組要的是經驗,是拳頭打出來的實力!所以,一般畢業於大學部的準新人多任職於技術含量高(文職科組稱:打架不算技術)的技工科救護科,也就是說,他們的個體戰鬥力很可能是三個隊伍裏最弱的。
君滄溟毫無壓力地敲暈了一個準新人,破壞掉對方的追蹤器,對身邊的樹叢一點頭,嘴裏發出細微的氣音,“處理吧。”
樹叢微微顫抖起來,等君滄溟走了過去,一個身穿標準野戰科製服的青年呆呆地現出身形,表情幾乎可以用萬念俱灰來形容,他指揮著醫療隊將地上的準新人抬走,一個人站在原地發愣。
【準備撤離B2,請職員古意迅速趕往D13,重複一遍……】
通訊器裏傳來指揮一絲不苟的吩咐聲。
【嘎嘎,你就不要說了,小古意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我要笑死了……】
控製室頻道傳來雜音,青年放肆的笑聲非常刺耳。
【收到。】古意匆匆接口,打斷對方。
【哎,古意,算上這次,你已經連續三次被發現位置嘍,有沒有重修追蹤與反追蹤的衝動?】
【閉嘴!】
【惱羞成怒……】
惱羞成怒的古職員中斷了通訊。
+++
“衛陽,快點跟上!”
‘衛陽’小跑起來,身體似乎有些虛弱,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沒有人在意他,大家席地而坐,開始準備午飯。
有一種人天生就沒有存在感,膽怯內向,逆來順受,即使能力不錯也沒人關注,很顯然這個衛陽就是如此。
“衛陽,你去打水。”有人吩咐道。
瘦弱的青年喘著氣跑過來,接過幾個水壺,溪水就在不遠處,因此也沒人跟他一塊兒去,不一會兒,青年跌跌撞撞地提著一大串水壺走過來,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坐到一邊。
沒人搭理他,大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吃完飯,正準備收拾時,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倒下了。
“中暑了嗎,快點找涼水來。”
第二個人倒下來,隨後一片人也倒下了。
‘衛陽’抬起頭,撥開汗津津的頭發,露出一雙不屬於衛陽的深藍色眼睛,仔細看看,他的五官生得非常精致,隻是被巧妙地修飾過,那份秀美被陰鬱抵消得分毫不剩。
無論誰,都無法把這個陰鬱的青年跟君滄溟聯係在一起。
離第二次位置顯示還有二十分鍾。
大學部的人並沒有走出多遠,離外來者的隊伍隻有幾千米。君滄溟摧毀了大部分人的追蹤器,將剩餘的人隔一定距離放好,隻要追蹤器無損便不算出局,他倒不擔心這些‘重要道具’被清理掉。
然後,他跌跌撞撞地,向外來者隊伍跑去。
離位置顯示還有十五分鍾。
外來者。
比起出身銀華的準新人,外來者要沒組織沒紀律得多,即使身在一個團隊裏,他們也是各自分散成一個個小隊伍,彼此之間互不理睬。
離位置顯示還有十分鍾。
“楚夕,你怎麼不吃了?”
俊秀的少年笑了笑,“突然間覺得,他不應該這麼安靜。”
“哦?”
“他是個很安靜的人,好像無欲無求一樣,但一旦有了追求,又會變得很瘋狂。”楚夕道,“我覺得,他不會靜觀其變,他是瘋子,瘋子行事是不會在意規矩常理的。”
“我不明白你的感覺,你看,他隻有一個人,這麼多天了他也隻敢躲在暗處放冷箭,隻要我們不給他這個機會,他就沒有辦法了。”
楚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還有五分鍾。
“救命!救命啊!”
氣喘籲籲,又帶著哭腔的驚恐呼救聲從不遠處傳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大家一下子圍上去看。
這就顯示出外來者和預備役的素質差異了,預備役都在銀華接受過係統教育,雖然總是被外來者譏諷為紙上談兵,但書上的來的知識也是經驗,前人的智慧讓他們知道什麼時候該怎麼做。但換成外來者,他們出身各異,哪怕裏麵有明白人也不會貿然出頭——或者說,出頭了也八成會被打壓下去。
這個時候,外來者們雖然有意識地戒備,卻不曾想過聯合起來,甚至缺乏應對常識。
“你是?”楚夕看著停在不遠處,雙手撐著膝蓋,仿佛跑不動的瘦弱青年,心裏泛起疑惑。
“追來了,追來了!他追來了!”青年胡亂嚷著,到最後,聲音簡直是尖銳刺耳,帶著明顯的哭腔。他仿佛受不了刺激,奔潰般地坐倒在地,捂著嘴幹嘔,又時不時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泣,整個人像是被嚇瘋了。
“他是衛陽那個膽小鬼!”有人道,“我知道他,衛娘娘!”
這個外號一喊出來,眾人頓時發出一陣哄笑,青年將臉埋進手裏,更加劇烈地抽噎起來。
膽小,瘦弱,會掉眼淚,比女人還要沉不住氣,頭發亂糟糟……哦,眾人恍然,衛娘娘啊,知道,就是那個膽小的衛陽嘛。
隻有楚夕冷冷地看著‘衛陽’,心裏泛起怪異的感覺。
位置顯示。
紅點閃爍,幾個零散的紅點後不遠處,一個醒目的紅點獨自閃爍,刺目的紅色奪去所有人的聲音,五秒鍾的顯示時間過去,眾人才像解除石化一般四散開來,各自奔逃。
如果現在幸存的是高中部,絕對不會像這樣雜亂無序,可惜留下的是沒有協同配合意識的外來者,到關鍵時刻他們第一時間想的絕對是保住自己,而非團結起來。不一會已有不少人散入叢林。楚夕雖然試圖力挽狂瀾,但比起在隊伍中擁有不小權威的君天驕,他的命令很沒有約束力。
站在人群中,少年發出一聲無力的苦笑,他跑動起來,也加入四散的隊伍。
沒有人去關注跌坐在地上抽泣的青年何時失去蹤跡。
楚夕在奔跑,他的體力非常好,精力仿佛永遠也用不完一樣,既然決定獨自上路,他便朝早看好的路線跑去,偶爾看見幾個同伴的身影,他也不去理睬。一會兒後,寂靜的林木間他隻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然而他卻毫不輕鬆,那個氣息,那個獨特而強烈的氣息又出現了,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自從開始那種修煉,他就偶爾能感覺到周圍人的氣息,卻沒有一種像今天的那麼令人戰栗。
強烈、仿佛生生不息的孽火。
逃不過的。沒有人知道那個活躍的獨行客是怎麼做到的,他仿佛一隻幽靈,所有人都在他掌控中,逃開他的唯一辦法……那個在心裏無數次驗算的辦法……
再快點一點,趕在位置顯示之前!
水流的聲音逐漸清晰,楚夕停在水邊,一躍而下。
這是整片人造森林最大的一條天然河流,水流湍急,下流還有一個落差不大的小瀑布,不過那已經出了試煉範圍了。
楚夕的水性不錯,他潛下水,順著水流向下流衝去。
等待無疑是痛苦而緊張的,心髒劇烈地跳動,甚至帶起幾絲抽痛,腕表在水下靜靜地工作,倒退的數字鮮紅刺目。
水流開始變得更加湍急,而且暗漩不斷,楚夕上浮呼出一口氣,再次下沉。水很冷,即使是酷熱的夏日午後,也依然冷得讓人不自覺的蜷縮起身體,楚夕隨波沉浮,在水下感覺時間過的很慢,但腕表的倒計時提醒他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輕盈地一個上浮,耳朵敏銳的捕捉到水流擊在巨石上的嘩啦聲。
要到了。
位置顯示。
兩個紅點親親密密地挨在一起,幾乎重疊。
楚夕猛地右轉,這個地方的水流非常奇特,上層的水直直地湧出,落下山澗,形成一道小瀑布,下層的水卻被河底一塊凸起的巨石阻礙,翻卷而上形成一個力量極大的暗漩。他被帶進漩渦裏,隨著那股衝力瞬間被推離壺口。
少年浮上水麵,劇烈地喘息,雙手緊緊反扣凹凸不平的岩壁,死死地盯著手腕。腕表上兩個紅點已經分開,各自閃爍,顯示時間一過,屏幕再次回到倒計時。
成功了?
脖頸處傳來鈍痛,黑暗在他眼前緩緩暈開,仿佛有一雙狼一樣凶狠的血色眼瞳在碧水中凝視他。
趙小明。
他暈了過去。
君滄溟拖著暈迷的少年爬上巨石,他的動作有些生硬狼狽,完全不像之前那麼輕鬆,踉蹌了好幾次才站到平地上。他現在的模樣很狼狽,濕噠噠的頭發貼著脖子,迷彩服濕透了,還沾著沙土,右手垂在身側,以一種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那是因為被衝下瀑布時扣住岩壁,承受水流衝擊力量導致的脫臼扭傷。
君滄溟麵無表情地將錯位的關節推回原處,站起來,向叢林外圍走去。
最後一個追蹤器摧毀,出局。
剩餘人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