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惡魔臨世  第7章 記憶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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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位麵來客認為:死還是不死,這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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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醫院,淩晨四點,羅成睜著一雙兔子眼上傳完最後一份文件,身後傳來關門聲,他隨口問,“段家的人走了?”
    “走了。”進來的人是李永秀,他此刻也是一雙通紅兔子眼,臉色帶著掩不住的疲憊和困倦,“來接人的是楊峰,他看見倒了一地人後臉色那叫一個臭,客套話都說的咬牙切齒,話說羅成,你也該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吧?我從淩晨一點趕回來,水都沒喝一口地處理事情,我想我有權利知道這些。”
    羅成握著鼠標的手頓時一僵,他強自鎮定,退出君家內部網,轉過身對上同伴似笑非笑的眼神,“你應該猜到了。”
    “羅成,你羅大主事的名頭已經震天響了。”李永秀一屁股坐沙發上,冷聲道,“你昨晚發出的‘黑社會團夥暴力就醫’和‘段家暴力就醫還企圖以不正當理由帶走正式職員已被拿下’兩件報告已經震動了整個五家。”
    “……”
    “你瞪眼做什麼,這是你自己幹的好事啊。段家,哼哼,他們這回丟盡了臉,十七位攜帶槍械的精英戰鬥成員和一位以精明陰險出名的大主管,盡數載在君家一個連正規戰鬥人員都沒有小小分部上,還是被一個文職成員放倒,你通報時還上傳了圖片是吧?”
    “……我擔心他們不重視。”
    “很好,眼部當場為你傳的圖片暴動了,光是我趕來這一路上就接到一百多個電話,全是問我昨天發生了什麼,老子能告訴他們老子一直在睡覺嗎!”
    “……”
    “羅成,這件事情雖然你的處理方法沒錯,但是現在情況越來越凶險了,別說段家記恨我們,君家本部也惦記上我們這地兒!”李永秀狠狠地說,“就算把我算進去,也隻有兩個人,兩個文職!你想他們能信我們兩文職放倒一眾段家精英嗎?”
    鬼都不會信的。羅成默默地在心裏說。
    “我現在隻想知道一件事,你老實告訴我,昨晚的事是不是君四少幹的?”
    羅成張了張嘴,覺得喉嚨幹澀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是。”
    “他現在在哪裏?”
    “……你要做什麼?”
    “老子還能殺了他嗎?一個能放倒十七個戰鬥人員的暴力狂,老子動的了嗎?”
    “他在……”
    “在這裏。”一個聲音插進來,認出這聲音的兩人齊刷刷瞪向出聲地,隻見半開著的玻璃窗上坐著一個少年,這一幕讓李永秀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八樓和九樓雖然隻隔一個樓層,但是羅成的辦公室位於九樓中庭,802室在八樓北翼,北翼還好,外邊附帶陽台,但中庭都是光滑的落地窗設計!要從樓體外邊徒手攀爬過來,李永秀自認絕對做不到!這小魔星是屬蜘蛛的?!
    少年非常利落地翻身跳進辦公室,身上的病號服甚至沒有沾上明顯汙漬,他看了李永秀一眼,道,“你找我有事嗎?”
    這話說的很有禮貌,甚至語氣十分溫和,讓總是受到他刀子視線攻擊的李永秀毛骨悚然,心道這小魔星要耍什麼幺蛾子?
    羅成臉色僵了僵,突然想到前幾天的一句對話——“就是說,我很討厭一個人,不能讓他知道,還要讓他以為我很喜歡他。”
    少年的表情是那麼天真,天真得近乎殘忍。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冷戰。
    “呃……”李永秀舌頭有點打結,“我可以知道,你是什麼讓那些人昏迷的嗎?”
    “你想試試?”少年反問。
    “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隻是想了解一下,你知道,大家都以為是羅成幹的,羅成很苦惱。”
    “他們不會記得的。”少年語氣驀地森寒,“他們是一群討厭的家夥,我給他們吃了點苦頭。”
    “可以說的詳細一點嗎?”李永秀勉強笑道。
    “他們的記憶中止在我出去的前一刻,那個領頭的告訴我他們死了會讓羅成難做,所以我沒殺他們。”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羅成忍不住喊道。
    少年愣了愣,“他騙了我嗎?需要我追去補一刀嗎?”
    “老子沒有這麼說!滿口殺人殺人的,你當你是什麼人?殺人機器嗎?我最討厭殺人當殺雞的冷血怪物!”
    李永秀趕撲過去捂他的嘴,心道祖宗啊,你為毛線要去挑釁那個小魔星,人家隨隨便便放倒段家精英,對付咱兩個文職簡直易如反掌啊!
    “是嗎?”少年淡淡笑,轉過臉凝視窗外,“很抱歉讓你討厭了。”
    “從我看完百科全書開始,我就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我可以在八樓的陽台看見小花園石板路上爬行的螞蟻、聽它們爬行發出的沙沙聲,可以從八樓跳下去毫發無傷,可以在水裏呼吸,可以輕易砸爛隔間的門,我閉上眼睛,可以感受到很遠的地方在發生什麼事。我一直以為大家都這樣,但是不是,隻有我,我是怪物。”
    他回眸,直視呆住的羅成,“對不對?”
    羅成牙齒咬得嘎嘎響,這些異常他並不是沒有覺察到,隻是他一直刻意忽視,他不想相信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是個天生的魔鬼。
    明明不是這樣的啊!明明之前一切都很順利啊!羅成茫然地想,明明……小藍是個又乖又聰慧的孩子啊……
    “什麼時候有這種能力的。”羅成聲音幹澀。
    “看風箏的時候,我心裏想下去找風箏的主人,然後就感覺到他的位置,我覺得……我可以跳下去,然後我就跳了下去。”少年有些詞不達意地說,“我回來後聽見李永秀說我是魔鬼,我生氣了,就打破門進去。”
    羅成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問出這個讓他恐懼的問題,“對於你來說,殺人是什麼?”
    “抱歉。”少年垂下頭,“我不介意殺人。”
    他說,他不介意殺人。
    羅成好半天才消化掉這個信息,心裏猛然生出一股荒謬之感。他教出來的孩子,他看著這孩子對著來看病的母子露出羨慕神色、看到感動故事會沉默著咬唇、學到了新知識會高興得要求表揚……他看著他一步步從一張白紙變成正常的十三歲少年,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孩子有了一顆冰冷殘忍的心!
    羅成不知道少年是怎樣用那顆冰冷心髒來觀察世界。
    羅成覺得他突然間很難過,他第一次將這麼多感情投入到一件事、一個人上,可是最後才發現自己撲了個空。
    他用冷靜的目光仔仔細細打量麵前的少年,越看心裏越難過,這張熟悉的秀美麵容怎麼越看越陌生呢?他熟悉的小藍到哪裏去了?還是說……根本就沒有小藍,那一切不過是君四少偽裝出來的虛假影子?
    “我不懂。”少年靜靜地說,“為什麼你會這麼生氣?明明……我隻是……”
    “不用再說了,君四少。”羅成沉聲道,“夜已深,您休息吧!”
    談話最後不歡而散。
    八樓的封禁被解除,但是羅成再沒有踏足八樓,他在第二天就和李永秀回君家本部處理這次‘段家暴力就醫並以不正當理由強行帶走正式職員卻被兩文職盡數放倒事件’。
    在駕車駛出東方醫院時,羅成聽見少年的聲音在腦海中低低響起,“再見,羅成。”他回頭望了一眼八樓,這個方麵並不能看見北翼,他眯了眯眼睛,在天台邊緣找到一個正朝他揮手的人影。
    “看什麼呢?”李永秀也轉過頭,“君四少又跑到天台上去了,該死的他就不能低調點嗎?”
    “走了。”羅成對自己說,那是個冷血的小殺胚,別理他,接著毫不猶豫地一腳踩下油門,駛出醫院大門。
    與此同時,腦部本部。
    “很好,就按計劃的來。”霜無放下電話,走到落地窗邊,俯視腳下的車水馬龍,冰雕一樣冷漠刻板的麵容驀地浮現出一絲愉悅之色。
    “君四少……”他眼中盈滿笑意,卻令人不寒而噤,“等著啊,丟掉君家嫡係的名頭,一無所有地被趕出去,終此一生,遠離這個圈子,永遠……看不到他。”
    “你會比我更可憐,君四少。”
    他輕聲念著,神色平靜又流露著淡淡的愉悅,也許有兩個字可以完美詮釋他現在的狀態,那便是——癲狂。
    +++
    羅成走後的第三天,淩晨三點,802病房。
    本該熟睡的少年驀地睜開眼睛,劇烈的頭痛讓他無法入睡,靜靜地支起身子。
    就連羅成也不知道,從他清醒後的第三天開始,他每天晚上都會頭痛,非常劇烈的痛,他曾問過羅成,得到的回答是:他身體很健康。後來他就再沒問過了。他下意識地隱瞞自己的異常,因為李永秀說他是魔鬼,讓羅成送走他,他不想,所以他必須證明自己是個正常的孩子。
    但是他沒有做到。
    羅成離開的時候他很難過,他以為自己會哭,像書上說的那樣,可是他沒有,他的眼睛幹幹的,一點淚水也流不出來。也許他真的是個魔鬼。
    少年無意識的瞪著天花板,嘴巴開開合合,劇烈的喘息聲在安靜的夜晚格外清晰。很快他覺得有些不對勁,頭痛他已經嚐過無數次了,但沒有一次的痛苦比得上現在,他幾乎想要大聲尖叫,但一次次被他強壓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第一次感到惶恐。從他睜開眼睛以來記憶就是一片空白,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就是羅成,沒有羅成他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
    如果死掉了,屍體應該要等到明天護士來送早餐才會被發現吧。他想。
    又一波劇烈疼痛下,少年忍不住發出輕微的痛呼聲,這時他感到身體內部傳來巨大的推力,將他狠狠的推開。一陣頭昏眼花後,少年有些驚愕的發現,自己……竟然呈半透明狀懸浮在天花板上!下方的病床上,可不就是自己的‘身體’麼?
    少年還未細想,突然一種古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像是和另一個東西一起被強行塞進一個狹小的容器,窒息和擠壓的痛苦讓他眼前一黑,等眼前恢複光明後,他發現自己又回到‘身體’裏了,不過‘身體’裏,還有一個人!本能告訴他,此刻這具身體裏藏著他和‘另外一個人’!
    茫然渙散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少年突然伸手,十指極為熟練地翻飛,結成一個個玄妙的指訣。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他沒有終止這種被本能操縱的行為。等到最後一個指訣完成,他本能地,用右手食指點向自己眉心,他感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從指尖滲入眉心。劇烈的眩暈感襲來,他勉強睜著眼,看見許多白色光點從自己心口飛出,在半空中形成一個淡淡的白色影子,劇烈的抖動著。
    少年盯著那團白影,若有所思的想了會,仿佛被本能操縱著一樣,他對白影輕輕一勾手指頭。感到指尖一涼,然後白影就出現在他手裏。
    這是什麼東西?少年眯起眼睛,深藍的眸中突然閃過點點銀光,然後他所看到的一切開始大變樣。802病房雪白的牆壁變成半透明,桌子、凳子、地毯……它們的顏色迅速褪去,變成半透明的白,像是小孩子的簡筆畫,邊緣由銀色的線條勾勒出形狀。
    這是……什麼?
    他站起來,踉蹌著走到落地窗前,隻見窗外所有色彩如潮水般退卻,世界在他眼前褪成半透明的銀白。燈火輝煌的辦公樓、徹夜不眠的娛樂城、街頭享受夜生活的人,都是半透明的白色!
    這是什麼?!
    少年抬起自己的手,比起街頭路人,他的手如實質般凝實,若不是散發著淡淡的銀白光暈,和平時並無區別。他衝進浴室,在同樣變作半透明的落地鏡中,他看見周身散發著銀白光暈的自己,身上的衣服勉強能看出形狀,而眼眶裏……原本裝著眼珠的地方,是一片血紅色!
    少年摸著鏡子,覺得自己通過近兩月的閱讀逐漸建立起的世界觀轟然崩塌。
    這是精神世界。一個念頭突兀地冒出來,他還未細想就感到眼前一黑,許多模糊的畫麵、破碎的聲音在他意識深處浮現。這些東西曾經出現過,那時像是隔著一層堅固的薄膜般不真切,但這次……
    心口驀地湧上一股熱流,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他突然覺得,那層膜……被撕破了……
    轟——!
    精神世界——大聯邦黑暗時代科研院精神領域最高課題,黑暗年代精神領域最偉大的成就,證明除了物質世界外,還有精神世界。
    【一切的一切,都有精神,無論是活物還是死物。——精神世界觀第一定理】
    哪怕一張桌子也有它的精神,直到形體不複存在,它的精神才歸於虛無。而人,肉身死亡後精神也消亡,除非這個時候出現另一個足以承托他們精神的‘載體’。
    【精神無法脫離載體單獨存在。——精神世界觀第二定理】
    靈魂,或者說,自我意識,就是初始的精神,也就是本源,靈魂與精神的關係相當於手與心髒,雖然同樣是身體的一部分卻截然不同。經過鍛煉的精神可以幹擾物質,但本源的修煉實在太難了,以致大多數人的意識僅僅停留在‘認識自我’上。靈魂若達到‘認識世界’層次,可開啟精神之眼,憑借肉眼直接看穿與物質界平行的精神世界。
    【強大的自我意識,可以作為精神的載體。——精神世界觀第三定理】
    如果一個人的自我意識強大到能夠作幹擾物質界,那麼,形體消亡後,他仍然可以存在。
    龐大的信息流在瞬息間湧入腦海,少年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這個時候,他感到手中一鬆,然後一陣陰冷的感覺傳遍四肢百骸,緊跟著是熟悉的擠壓感。
    奪舍!這個精神體將把他從這個身體裏擠出去!它,想讓他死!
    少年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尖嘯,眼中的血紅仿佛火焰般愈燒愈烈,但這時,他身上的銀白光暈驀然轉熾,一道淡淡的白影逃一樣地從他後心飛射而出,卻在銀白光暈下逸散為虛無。
    少年渾身一輕,熟悉的疲倦感襲來,他突然覺得好困……好想睡覺……
    ——睡吧,時間到了,自然會醒。
    黑暗襲來之際,一個虛渺又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緩緩道。
    ——睡吧,沒事了。
    ……好。
    +++
    四周是死寂的漆黑,少年跌跌撞撞地在這片黑暗中行走,他並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兒去,也不知道這裏是哪,隻記得要走,不停地走。黑暗中他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但他卻絲毫不害怕。
    不知道這樣走了多久,眼前亮起一抹憂鬱的深藍,他著迷地走過去,想觸摸它,幽藍的光團仿佛有自我意識般躲開他的手,飛入他眉心。
    他愣在原地,一片空白的腦海突然出現很多片段。
    “望月阿姨,他怎麼這麼醜?”
    男孩放肆的大笑,伴隨著女人溫柔的聲音。
    “阿墨,不要淘氣,他……就叫溟寒吧,水暗雙係的體質,望月一族可從沒有出現過,不知道是好是壞。”
    “望月溟寒?不好聽,換一個嘛……我叫墨,他叫白不好嗎?”
    “傻阿墨,這不能隨便取的,寒兒有暗係天賦,這是極罕見的特殊屬性,按我望月一族的規矩必須取雙字名,溟為暗,水性寒,可不就是溟寒?”
    “這樣啊……小家夥,我是你墨哥哥,記住了沒有?敢忘掉我就打你屁股。”
    男孩與女人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少年不知怎麼突然覺得眼眶酸脹,一種陌生的感情在他心頭升起,他想喊別走,卻說不出話來。
    四周還是一片黑暗,少年不想走,卻不自覺的挪動腳步,繼續往未知的前方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黑暗中亮起一抹鮮亮的翠綠,仿佛上好的翡翠,鮮亮卻不刺眼。
    他走近前,這回還沒等他伸手,翠色光芒就沒入他眉心。
    “救我,你會需要我的。”男孩從血泊裏伸出手。
    “我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的聲音還帶著孩童的稚氣,卻冷冰冰的。
    “是嗎,那我需要你,很需要。”男孩艱難地說,低低地喘了幾口氣,終是沒了聲響。
    “啊。”冷冷的單音毫無起伏。
    好熟悉……他想,和他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我是塞維亞•加德,加德家族前繼承人。”
    “伊溟寒,望月末裔。”
    “神之慈悲?”
    “是的,那個可悲的種族。”
    這個聲音是我的嗎?少年想。
    “我討厭殺戮,也許你會嘲笑我,可是殺生,我無法想象這種殺戮,毫無理由,毫無猶豫,這樣的人與野獸有何分別!”
    “塞維亞,你錯了,像野獸一樣活下去,也比死在這片罪惡的土地上,成為其他人的口糧與大地的養分強得多。”
    “望月溟寒!你已經遺忘掉你的姓氏了嗎?你不要告訴我,你打算拋棄掉身為貴族的驕傲與尊嚴,隻為了活下去……你就這麼軟弱嗎?!”
    “不,活下去,遠比死去艱難得多。我拋棄掉我的驕傲與尊嚴,維持我的性命,這樣我才有機會在未來的一天重振望月的榮耀。我最後的望月族人,如果我默默無名地死了,這個姓氏就斷了。後世的史書也許會用提及望月,在這個姓氏後麵寫下兩個字……”
    “族滅。”
    “你明白嗎?天真的小貴族,深淵的所有人都是世界的棄子,所謂棄子的命運,除了卑微的死去,就隻有越過屍山血海,把所有敢於阻擋的人變為踏腳石,屍骸堆就的王座會讓所有人……記得你,與你的家族。”
    “死永遠隻是死,隻有生才有未來,我們唯一擁有的隻是生,你想放棄它嗎?”
    這樣霸道殘忍的言論,真的是他說的嗎?少年情不自禁地再次邁動腳步,向未知的黑暗走去,前方有一抹溫柔的淺金在等待著他。
    “你是誰,這裏是哪裏?”
    男人斜倚在塌上,一雙淺金眸子盈滿笑意,“小家夥,你以前都是這樣對別人說話的嗎?”
    “……這位大人,請問這是何處?”
    “魔冥。”男人微微一笑。
    “請問大人,此處可是極西三域,魔冥域主所轄?”
    “正是。”
    男人的笑容漸漸淡去,少年怔怔地看著,心頭是陌生的懷念和委屈,他甚至想去拉幻影裏那個男人的手,質問他……質問他什麼?他不知道,但心頭的委屈讓他整顆心都酸酸漲漲的痛。
    他繼續向前走去,迎接他的是一片血紅,他躊躇了,不想上前,血光散發著不祥的氣息,本能告訴他不要接近。但是血光向他飛來,飛快融入他眉心。
    “小狼,我走了啊,別送了,快點回去吧。”長大的男孩背起行囊。
    “好。”
    “寒兒乖,好好活下去。”蒼白的女人走向死亡。
    “……好。”
    “再見。”機甲駕駛艙裏,文弱的少年用口型說。
    “……再見。”
    “活下去——”長成青年的男孩張開護盾。
    “……”
    “溟兒,你死掉好不好……”男人原本溫柔的淺金眸子化作暗金,瞳孔拉伸為菱形,神色冰冷而癲狂。
    “……不!”
    “不!”少年在黑暗中嘶吼,他奔跑起來,想將這片血色噩夢盡數甩在身後,跑著跑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沒錯,他就是伊溟寒,這是不容反駁的事實。
    他記起來,片段中的男孩,叫望月墨,他的墨哥哥;片段中文弱的少年,叫塞維亞,他的同伴;片段中的女人,叫望月夢如,他的母親;片段中溫柔的男人,叫墨薩(注意,非全名),他的……師父。
    轟——!
    無數清晰而連貫的片段湧入腦海,沉眠的記憶被徹底喚醒。伊溟寒,撒非羅斯,殺生王……許多名字閃過,伴隨著大段的記憶碎片:最初艱難求生的稚嫩孩童,殺伐果斷的幼小少年,以及最後,君臨大聯邦的……無冕之王。
    血色的記憶,血色的人生。
    黑暗的世界在震動,腳下的地麵仿佛被撕裂了,他跌了下去,卻仍在瘋狂的大笑。
    似乎有人在黑暗中歎息。
    ——醒來吧,時間到了。
    +++
    這裏是一片仿佛無邊無際的荒漠。舉目四望,看不見任何樹木或建築物,仿佛這天地之間再無他物。西邊的天際,橘紅色的夕陽露出半邊臉,它的餘暉籠罩了整片天空,從極東開始,粉紅、淺紅、火紅、玫紅、正紅,天空竟被染上深淺不一的紅,美麗得近乎妖異。
    有一人站在這片妖異的天空下,仰著臉凝望天空。他一頭黑發被高高束起,露出一張素白幹淨的臉,一雙眼角微挑的鳳眸半眯著,卻掩不住那妖嬈的血色流光。
    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這片毫無人煙的荒漠上,任由時間在身邊流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微微一笑。
    “原來,我還記得……”
    他身上是一襲黑衣,寬袍廣袖,做工精致,左胸處繡有一朵纏綿盤繞的紅蓮,花枝一路蔓延到下擺,腰間被暗紅色的束腰一收,繁瑣中顯出幾分利落。
    他記得,這件衣服是自己十二歲冠名禮上穿的,是師父一針一線、費時一年縫出來,他隻穿過一回,就深藏起來,也不知道如今落到哪裏。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指尖傳來熟悉的觸感,他又看看這天地,心裏酸澀。
    這裏是他的精神空間啊。(世上一切物體皆有精神,但隻有生靈才會擁有精神源,精神源可以說是精神的‘心髒’,非常重要。普通人不修煉精神,擁有精神源便足夠。但當精神修煉到頂尖階段時,龐大的精神力無法容納於小小的精神源,這個時候,精神力者就用精神力在開辟出一個空間來存放它們。)它源自於主人的精神力,因此依附主人的精神而存在,所呈現出的樣子將是主人心中印象最深刻的場景。如果以精神狀態進入空間,也會以心底印象最深刻的形象出現。
    換句話來說,他印象最深刻的場景是那片土地,以及,作為殺生的那十年。
    “我還記得……”他驀地慘笑起來,“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還記得?”
    “明明已經結束了!不會再有開始了!”
    他咬牙切齒地丟下這句話,正打算離開精神領域時,幾塊乳白色的碎塊奪取他的注意。
    “這是……原主的精神碎片?”他遲疑地伸手將碎塊吸收。
    淡淡的白色在腦海浮現,那是……另一個人的一生。
    與母親相依為命的童年,被人嘲笑是沒有父親的雜種的童年,結束在母親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稚嫩的隻會哭泣的孩子被父親帶到另一個世界。
    廢物、廢柴、家族恥辱……被這樣稱呼著的孩子長成沉默寡言的陰鬱少年,他曾經求助於自己心中神一樣的父親,得到粗暴的驅逐。沉默寡言的陰鬱少年變成叛逆暴躁的不良少年,最後因為與人爭執死在另一個家族子弟手上。
    可悲又短暫的一生,他想,不過,這與他沒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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