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位麵來客決定淚別地球土著。
    ————————————————————————————
    北翼802房，頂著七彩亂發的少年坐在床邊，微微垂著頭不言不語。他的頭發比正常男孩子要長許多，額前的劉海恰好遮住眼睛，露出線條優美的唇和下巴。可以判斷出，這個少年的長相一定十分精致秀美，與那頭小混混一樣的七彩亂發非常不搭調。
    雖然是坐在床上，他的腰背卻挺的筆直，重心並沒有後傾，雙腿穩穩的踩在地板上，兩手交疊放在左膝頭，給人隨時隨地都能瞬間起身發動攻擊的感覺。隻有那些常年行走在危險邊緣的人才會養成這樣的習慣。
    伊溟寒靜靜的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響他開口，“已經過了三天了。”
    他使用的是他的母語，大聯邦第三通用語。
    “我怎麼還活著呢，怎麼還沒有被這個位麵吐出去？”
    位麵？是的，在恢複記憶後，伊溟寒發覺他此刻所在的世界絕非之前的位麵。在靈力修煉瓶頸期時，伊溟寒曾經花費很大的心力去研究理論學說，空間、時間和靈魂是他最喜愛的，他在空間上的成就最大，提出最為著名的奶酪猜想。
    世界是個大奶酪——世界是由無數個位麵交錯組成，這些位麵或相互依存，或相互獨立，甚至可能相互排斥。每一個位麵都有它的管理者，那就是位麵法則，一個位麵中花草的顏色、種類，生物有多少年的壽命，等等，都由位麵法則劃分。但它並不是‘神’一樣的存在，它的管理是無形的，它的存在也是無形的，連‘位麵法則’這個名字也是人定的。如果非要解釋的話，它就是藍星人觀念中的‘大自然’或者‘天道’。
    位麵法則無所不灌，但伊溟寒根據自己曾誤入異位麵的經曆，總結出三條位麵基本法則。
    【第一位麵基本法則：生命隻有一次。】
    靈魂與軀體皆歸於虛無，被視作生命的結束，缺一不可。為了逃避死亡，人們想出很多招數，最有效的就是奪舍重生。
    對於靈魂強悍到一定程度的人來說，軀體這種東西跟衣服沒什麼區別，在形體消亡後他們可以選擇獨特的魂修道路，也可以選擇搶奪他人的軀體，這便是奪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奪舍法術被視為最後的退路，雖然這法術殘忍至極，但還是有很多強者私底下研究使用。但是後來人們發現奪舍法術有許多弊病。用位麵法則可以這麼解釋：因為這種做法嚴重違反了第一位麵基本法則，讓第三位麵基本法則開始運轉。
    【第三位麵基本法則：平衡。】
    藍星曾經有這麼個說法，你砍伐樹木，土地便化作荒漠。這就是一種平衡。如果一個人想要奪舍重生，那麼根據平衡法則，他必須付出等量的代價。妄圖以手段攫取不屬於自己的生命，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
    後世證明：一個靈魂，一個軀體。就跟一個蘿卜一個坑一樣。不屬於自己的軀體終究無法達到百分之一百的契合度，奪舍他人軀體將出現排斥現象。具體表現為軀體反抗他的新主人，它拒絕被控製並試圖將新主人甩出去。從這裏可以引申到第二位麵基本法則。
    【第二位麵基本法則：排斥。】
    第二位麵基本法則又稱排斥法則，顧名思義，它的作用是排斥一切異常。身體與靈魂不一致是最常見的異常，現在要說的是另一種。
    一個位麵法則一般隻管理一個位麵，不同的位麵法則之間是互有衝突的，出現完全一樣的位麵法則……這可能性可以直接忽略。所以一般情況下，不同的位麵——即使是互相依存的位麵（共生）也存在排斥，具體表現就是絕對不接受異位麵的事物。對於任何位麵來說，異位麵的東西是‘異常’，是該‘驅逐’的。
    “很可笑啊，明明是我提出的理論，如今卻由我親手打破。”伊溟寒發出一聲冷笑。
    很顯然，他如今的狀況就是奪舍重生，而且還是跨位麵奪舍，位麵穿越帶該的排斥加上軀體的排斥，雙重排斥之下最可能的就是靈魂被位麵法則強行剝離，像吐垃圾一樣吐出去。（偷渡客是會被驅逐的……）
    但是他沒有。不但沒有，反而活的無比滋潤，從恢複記憶前到現在一共五十六天，他居然隻發生了一次靈肉分離！還是在奪舍不完整，寄主與宿主同時存在一個軀體的情況下，這簡直是活生生地粉碎了他的位麵觀精神觀世界觀！好吧，就算說以前不發生排斥是因為宿主存在，位麵法則沒有識別到他這個偷渡客，但是如今宿主的精神源都碎裂成渣了，三天來他居然除了頭暈再無不適？原本應該狂風暴雨般猛烈的排斥反應變得如春風細雨一般溫柔……這麼凶殘的事實，叫他這個位麵理論奠基人情何以堪啊！而且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他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死掉？纏綿病榻數十載？雖然他不懼死亡，但長達數十年的折磨隻要是正常人都不會喜歡的。
    伊溟寒頹廢地捂住臉，卻在下一秒突然訝異地輕咦一聲。
    “是我的……精神種子？”
    一個特殊的精神波動出現在他感應範圍內，之所以說是特殊，因為這個精神波上附著著一層他的精神力。
    這是精神力者的一種手段：精神種子，被種下種子的人除非得到更高階的精神力者的幫助，否則終其一生都無法脫離監控。
    他什麼時候種下過精神種子？伊溟寒愣了愣，一張白淨年輕的男人麵容浮現在腦海中，而同時，一陣酸楚湧上心間。
    “羅成……”他念出這個名字，臉色頓時變得複雜莫測。
    他記得羅成，記得是這個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給予幫助——沒有條件，不求回報。
    初入這個位麵，位麵法則在第一時間隔離了他不屬於這個位麵的記憶，這段時期的他連自己三歲時都不如，幼稚、任性、乖戾……總的來說，是個讓人討厭的壞小孩，如果不是羅成伸手拉他一把，他現在估計已經被關起來了。
    但是這個人同樣推了他一把。明明當時他隻是單純想幫忙而已，至於視他如殺人狂魔嗎？
    伊溟寒最痛恨的就是被放棄，如果一個人向他伸手而他選擇接受，那麼他不會允許對方丟開他，他寧願殺死對方。瘋子的世界就是這樣，不是全部就是零。
    “殺？”
    咬破咽喉，撕裂胸膛，用手掏出心髒？不，那太殘忍了，他願意選擇一個無痛的死亡，比如瞬間震碎精神源，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陷入美妙的黑暗。
    伊溟寒腦子裏劃過各種想法，身體卻一動不動，他可以在這個時候張開精神網，對方身上有他的精神種子，他可以在瞬間爆破那枚種子，結束對方的生命。
    不痛的，一點都不痛……
    他這麼想，但手卻重的抬不起來。
    羅成還沒有談女朋友呢，他說喜歡溫柔又有主見的姑娘，想在三十歲之前結婚，早早要一個孩子，男女都可以。
    羅成說他想在第三分部幹到退休，反正這裏清閑，薪水又豐厚。
    羅成說……
    伊溟寒臉上慢慢漾開一個笑容。
    他為什麼要殺掉羅成呢？那是一個那樣好的人，照顧他的模樣就和很多年前的阿墨一樣，帶點兒不耐煩，嘴裏還不停的嘟囔，但手上卻比誰都要溫柔細心，所以在失去一切記憶的時候，他才會那麼依賴他啊。
    果然啊，他就是對這一類型的人沒轍，不論多少次都是這樣，那種溫柔細致每次都能讓他卸下戒心，但也每次……都不長久。
    殺了羅成又能怎麼樣呢，他始終無法再見到記憶裏強壓浮躁，一點一點教他說話識字的羅成了。因為他已經不是小藍了，不是羅成心目中傻愣愣的、既天真又乖巧的小孩。
    這是一場鬧劇，因為一個荒謬的失誤造成的鬧劇，現在失誤解決了，鬧劇也要結束了。
    “自我而始，由我而終。”
    “不過如此。”
    +++
    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駕駛座上的青年麵無表情。
    “羅成，你擺出一張死人臉給人看呐，怎麼，不想回去？”副駕駛座上，另一個青年伸手從座位下掏出一罐飲料，漫不經心地說。
    “閉嘴。”羅成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李永秀。”
    “好，好，我不說。”李永秀拉開飲料罐拉環，喝了一大口，道，“你這人就是喜歡猶猶豫豫，思量來思量去，嘖，不就是有點異能嘛，小說電影裏一大堆，現實裏跑出一個來也不稀奇，你用得著當他是病毒嗎？君四少很傷心呢。雖然我不怎麼喜歡這小魔星，但他對你真的不錯。”
    “李永秀，別說隻是異能，就是他能變身鯊魚我都可以笑笑說聲好厲害呀，讓我犯惡心的是他的態度！他根本不把人命當回事！他不記得以前的事情，而我從一開始就教育他生命是可貴的，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又不是跟電影似得生活在罪惡地帶，這隻能說明他天生是殺人狂！”
    “你就是這麼迂腐，五家裏哪個後輩手上沒沾幾條命？更別說他是嫡係，下麵一群人眼巴巴地指望他快點死。”
    “我不想說這個。”羅成冷冷地說。
    “好，那就不說了，不過我提醒下你，君家本部決定後天來接君四少，你是哄也好威脅也罷，總之不能讓君四少故意搗亂。”李永秀喝完飲料，隨手把罐子擰成麻花，閉目養神去了。
    轎車很快駛回東方醫院，兩人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電梯，羅成剛想按下九樓，心中卻突然升起一個想法：去八樓，去802房，現在就去。他搖了搖頭，想甩開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但是他的手卻仿佛有自我意識一般，在他回過神前啪嗒一下按下八樓。
    “羅成，不是說先回辦公室嗎？”李永秀詫異道，“我可不想去小魔星的魔窟。”
    “不，先去802，你也去。”羅成此刻覺得自己必須去802一趟，沒有原因，不容拒絕，這個念頭占據了他全部心神，他甚至想不起來別的事情。
    李永秀斜瞥了羅成一眼，心裏暗自嘀咕，不過沒有說什麼。
    電梯門很快打開了，羅成大步向802房走去，拐過兩道彎，熟悉的大門出現在眼前，他按上把手，將門推開。房間裏很安靜，兩人轉過走廊，隱隱聽見翻書的沙沙聲，不知道為什麼，李永秀突然本能的警戒起來。
    轉過拐角，熟悉的陽光迎麵灑來，隻見一人立於燦爛的光輝中，素白的肌膚被陽光映照得幾乎透明。
    君四少？兩人對視一眼，都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小藍……不，君四少，您大病初愈，還是多多休息的好……”羅成謹慎地說。
    落地窗前的少年回轉身來，夕陽的餘暉盡數落在他身上，模糊了那張秀美近乎嫵媚的麵容。
    “君四少？”
    李永秀按住欲上前的羅成，試探的問，此刻的君四少平靜得讓他不安，以往周身環繞的凜冽鋒芒如今竟是收斂得幹幹淨淨。如果說之前的君四少是頭狼崽子，具有野獸的殘忍，會對敵人亮出稚嫩的獠牙，那現在……他就是匹年輕的獨狼，內斂而凶狠，他已經不再需要用獠牙威嚇敵人。這種鋒芒入鞘風華內斂的氣度，竟是十分神似……君家主。
    少年緩緩點頭，“回來了。”
    “是的。”李永秀不自覺的應道，渾身緊繃。
    “很好，那麼，我就開始了。”
    開始？什麼開始？兩人皆是一驚，卻見少年抬起眼，微挑的眼角瀉出森冷流光，那抹孤絕的藍仿佛刺破三千霞光，迎麵襲來。
    時間仿佛靜止，世界在這一刻褪成黑白，眼中除了那抹藍再無亮色。
    少年踩著夕陽餘暉緩緩而來，停在羅成身前一步處，極緩慢的笑了。他的麵頰被霞光染成胭脂色，難得溫和的藍眸仿佛正午日光下的海水，雖然笑容淺淡，卻是十分驚豔。
    “羅成。”他說，“聽我說。”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小藍，隻有君四少君滄溟。”
    “被送來東方醫院治療的君四少，是一個如傳聞所言的紈絝子弟，他脾氣惡劣，你十分討厭他。”
    “君四少從未失憶。”
    “這五十三天裏，你沒有照顧過一個失憶的壞脾氣小孩。”
    “你的生命裏，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
    “記住了嗎？”
    少年斂了笑容，深藍眼瞳邊緣環著一圈淡淡的銀白色，看起來頗為詭異。他的聲音仿佛有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要服從。
    羅成馴服地點了點頭。
    “你也一樣。”少年淡淡地掃了眼李永秀，“告訴我，君四少是怎樣的人。”
    李永秀雙眼呆滯，喃喃道，“他是一個紈絝子弟，與傳聞無二，脾氣暴躁得讓人討厭。”
    “沒錯，記好了。”少年點了點頭，“你們剛才是直接回辦公室，沒有來我這兒，知道嗎？”
    “知道。”羅成和李永秀呆滯而麻木地應是。
    “回去吧。”
    兩人順從地離開病房。
    少年凝視著他們的背影，眼神平靜無波，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掐了個指訣，讓羅成精神海裏的那枚精神種子化為精純的精神力融入他精神源。
    大聯邦有一句話：腦域開發到極致後，人類將掌控精神。這句話其實也可以反過來用，當精神力達到一定量時，人類的腦域將得到開發。這份精神力雖然不是很多，但足夠讓羅成今後思維靈活遠勝普通人。
    從今以後，兩不相幹。
    “再見。”他輕輕地說，“再見，羅成。”